段御鋮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他被一個女人救了,後來一直混在宮裡,挾持幼主、干預朝政、謀害忠良、穢亂後宮……你們指着他的鼻子罵‘亂臣賊子’的那一個,就是他了。”
衆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韓五,後者卻依然面無表情,彷彿已站成了一尊雕塑。
國師長嘆一聲,走到韓五面前,一揖到地:“世子,今後你可以不必再隱姓埋名了。先前老朽多有冒犯,皆因你身上戾氣太重,不是蒼生之福……你的治世之才世人有目共睹,這兩年性情也改了許多……將這天下交給你,想必世祖皇帝也是滿意的。”
韓五終於轉過臉來,神色淡淡:“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國師撫須嘆道:“太子早已薨逝,這天下的重擔,只能壓到你的肩上,爲了天下蒼生,你不要推辭纔是。”
“天下蒼生?與我何干?”韓五冷笑一聲,索性靠着柱子閉上了眼睛。
衆臣一時沒有轉過彎來,誰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得呆呆地站着。
這時小皇帝忽然咬牙站了起來,怒聲道:“亂臣賊子,妖言惑衆!你們倒是編得一手好故事!”
這時一部分朝臣省悟過來,不禁也有些驚疑。
雖然他們一向對國師的話深信不疑,但此事畢竟重大,僅憑國師一言定論,真的可以嗎?
段御鋮看出了他們的疑惑,伸了個懶腰又坐回了臺階上:“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說本王空口無憑?既然如此,請問皇上知不知道,文臣陳鴻坤爲何會捲進鎮國將軍一案之中?他家可沒有藏着個小世子!”
小皇帝無言以對。
葛從忠沉吟許久,朗聲道:“我記得,當年陳閣老的罪名是家中藏有韓將軍通敵賣國的書信。當時宮中侍衛在陳府搜查了兩天兩夜;就連我兄長家中,也有侍衛連夜趕去搜查,逼死了我兄嫂才作罷……”
段御鋮點了點頭,淡淡地道:“確實如此。不過他們要找的卻不是什麼書信,而是世祖皇帝的一份遺詔!”
韓五終於有所動容,只是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國師橫了小皇帝一眼,冷笑道:“也是昏君做賊心虛,只因世祖皇帝駕崩之前召見過陳鴻坤,他便認定了世祖皇帝留有後手在陳家……倒也算他不蠢!只是他定然沒有料到,遺詔是有的,只可惜不是在陳鴻坤手中;而是在陳鴻坤的外孫女,葛從善之女葛馨寧手中!”
小皇帝先是一愣,隨後冷笑起來:“拿不出遺詔,便說在一個死人手中,倒也有趣!”
“你說寧兒死了?”葛從忠猛地站了起來,厲聲喝問。
他素日對小皇帝畢恭畢敬,此時忽然出言喝問,殿中人人驚愕不已。
韓五咬緊了牙關,雙手緊握成拳,面上依然波瀾不驚。
國師捋一捋鬍鬚,微笑起來:“怕一個人的時候,便說她死了,倒也有趣。” 韓五心中一震,隨後卻是更加黯然。
怎麼可能不死呢?他親眼所見……
衆臣正“嗡嗡”議論,只見偏門處出現了一道纖瘦的人影,迎着衆人的目光緩緩走了進來。
葛從忠轉悲爲喜,韓五卻已驚得連思考都停止了。
不會有錯,一定是她!可是……
怎麼會呢?當日他親眼見過她的屍身,何況又是由被太后收買了的小遠親自送去了老宅後山……
怎麼可能還活着?
可是眼前這人,又分明是她!
韓五怔怔地站着,心中竟已不知道該悲還是該喜。
這時葛馨寧已走到國師身旁,微微斂衽,卻並未開口。
小皇帝忽然冷笑道:“你一向在世祖皇帝身旁伺候,模仿筆跡、盜用玉璽都是尋常事,誰能知道遺詔是真是假?”
國師不慌不忙,微笑道:“你能想到的事,世祖皇帝自然也能想到,你急什麼?”
小皇帝“哼”了一聲,心裡早已慌了。
國師轉向朝臣,悠悠道:“我朝太祖落草之時手中握有一塊白玉,以血餵養多年,代代傳與皇儲,諸位想必都知道的了?”
衆臣齊齊點頭,小皇帝卻禁不住汗如雨下。
國師拈鬚微笑道:“素聞此玉以帝王之血養成,唯有歷代帝王可以血留字其上,不知是真是假?皇上,此玉雖是皇家至寶,但今日爲了證明您和先帝的清白,只好委屈您給諸位大人展示一番了。”
小皇帝臉色煞白,許久才支支吾吾地道:“先帝駕崩之時,朕已將那玉送入梓宮之中陪葬了。”
“是嗎?”段御鋮冷笑出聲。
葛馨寧伸手摘下腰間的荷包,遞到國師的手中。
國師隨手接過來,從中取出一枚瑩白的玉玦來,衆臣無不驚歎。
許多人雖沒見過此物,但這玉玦之上泛着淡淡柔光,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國師緩緩地道:“世祖皇帝看穿皇長子野心之後,便將此物交給了陳閣老保管;陳閣老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放在府中,便當做尋常玩物贈給了外孫女。幾番周折才保全了此物,付出的卻是闔府上下幾百口人的代價!”
衆臣想到韓家、陳家滅門之禍,物傷其類,人人悲憤不已。
韓五無意識地走到葛馨寧的身旁,後者卻像是沒看到他一樣,依舊一動不動地站着。
小皇帝正待開口質疑,國師已舉着那玉玦放到窗口,讓淡淡的日光照在上面。
片刻之後,玉玦上的光芒像是活過來一樣,緩緩流動起來。玉玦本身的顏色也由瑩白轉爲淡粉,逐漸加深,最後化爲極鮮豔的血紅色。
與此同時,玉玦映在地上的影子卻在匪夷所思地變淺變大,最後變爲車輪大小,上面緩緩凝聚出血紅的文字來。
鐵畫銀鉤,正是世祖皇帝的字體:
“孽子御鋃害父弒君,天下共誅之。”
段御鋃,正是當年的皇長子、後來的仁宗皇帝的名諱。
衆臣譁然,不知是誰帶了頭,一衆朝臣齊齊向着國師(手中的玉玦)跪下,痛哭起來。
小皇帝癱坐在龍椅上,面色慘白。
這些事情,韓五毫不關心。
他只是怔怔地走到葛馨寧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擡起手來,彷彿生怕把她碰碎了一樣:
“寧兒,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