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放下飯碗,憐兒便過來傳話,要葛馨寧換件鮮亮的衣裳隨韓五出門。
當下少不得又是一陣忙亂,葛馨寧到書房時,韓五顯然已經等了很久,神情倒是十分悠閒。
葛馨寧不敢多問,只得貼在牆角處站着,等他發話。
韓五放下筆,走過來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今日帶你回門去。”
“我是孤女,沒有‘門’可以回!”葛馨寧甩開他的手,怒聲道。
韓五面無表情地擡起了手,葛馨寧略一遲疑,還是沒出息地將手放到了他的掌心裡。
一路被他拉着上了馬車,葛馨寧纔想起自己應該寧死也不肯去的。
但這會兒她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敢瞪着眼睛,偷偷地在韓五看不見的角度比劃一下拳頭。
“你可以試試看。”韓五淡淡地道。
葛馨寧瑟縮了一下,再也不敢搞小動作,只得縮在馬車角落裡坐着,作千依百順的小媳婦狀。
韓五橫了她一眼,擡起手招了招,示意她坐到他身邊去。
葛馨寧拼命搖頭,待看清韓五的臉色之後,卻還是乖乖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車輪聲碌碌碾過地面,葛馨寧的心裡始終沒有平靜下來。
回門?
回哪裡去?她是沒有孃家的啊!
非但沒有孃家,就連墳頭也沒得拜,韓五總不能是帶着她到城外那處無名墳場去祭拜孤魂野鬼吧?
韓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掀開簾子往車窗外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今日一早,你嬸母差人過來,說是要接你回門。那時你剛睡下不久,我就說等你睡醒再去,打發她們先走了。”
他語氣平常,葛馨寧卻聽得咬牙切齒:“你爲什麼要答應回門?我跟那個惡女人可沒什麼關係,我不願意見她!”
“可她畢竟是你的嬸孃,無論如何,你該感謝她照應你那幾年。”韓五平靜地道。
葛馨寧皺眉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似的。
韓五被葛馨寧這樣盯着,居然也沒有感到一點兒不自在,依舊氣定神閒。
好容易到了葛府,天色已經過午了。
葛馨寧遠遠便看見嬸母帶着一大堆丫頭婆子站在門前等候,一個個喜笑顏開,倒好像在過節一樣。
看見馬車過來,葛楊氏等人忙奔下臺階,歡天喜地地迎了上來。
葛馨寧坐在車裡不想動,韓五居然也不着急,就陪她靜靜地在馬車裡坐着,聽外面的聲音從歡喜熱鬧到嘁嘁喳喳再到鴉雀無聲。
終於還是葛馨寧忍不住,伸手掀開了簾子。
韓五似是極不情願似的,慢吞吞地起了身,不慌不忙地“爬”下馬車,又回身來扶葛馨寧,一串動作要多慢有多慢,簡直像要磨蹭到明年一樣。
葛馨寧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到嬸孃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然後又拼命堆起來,便覺得十分有趣。
終於等到二人都下了車,葛楊氏帶着一大幫丫頭婆子們,呼啦啦地圍了上來,臉上堆的笑容把脂粉都擠出了幾條溝壑。
葛馨寧安靜地靠在韓五身旁站着,面色恬淡,既不迴應她們的話,也不向嬸母問好。
遭到這樣的對待,葛楊氏的臉上很快便掛不住了。她眯起眼睛瞅了葛馨寧一眼,陰陽怪氣地道:“先前咱們老爺收養姑娘的時候,就說姑娘是個有福氣的,既沒有同大哥大嫂一起遭難,便一定是有大造化在後面,誰知到底有今日,可不正是應了老爺當初那句話了?”
話音一落,一大幫或熟悉或陌生的女人便忙着附和,葛馨寧知道這多半便是她楊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當下葛馨寧仍然只當這些人不存在,既不打招呼,也不迴應她們的話。
葛楊氏氣得險些沒背過氣去,但看到韓五關切的目光只停留在葛馨寧的身上,她便有一肚子的怨氣,也不敢說出一句。
一個不知道是什麼關係的親戚見狀,忙過來打圓場,抓住葛馨寧的臂彎便要拖着她往門口走:“站在外面算什麼事?來來來,快進家裡來……”
她手上的力道大了些,葛馨寧毫不客氣地一把甩開,冷聲道:“有話說話,別拉拉扯扯的!”
那親戚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哼”了一聲,另一人忙將她拖到了人羣后面去。
韓五寵溺地笑了一下,小心地攙扶着葛馨寧上了臺階。
吳媽見狀忙在旁湊趣道:“我們家姑娘從前什麼粗活沒做過?如今倒是金尊玉貴的,連上個臺階都要五爺親自攙扶着,這可要被五爺給寵壞了!”
葛馨寧站在最高的那一級臺階上,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瞟了一眼,嚇得吳媽瑟縮了一下,躲到了一個婆子的身後。
葛楊氏追上來站在門口作了個“請進”的姿勢,口中笑道:“這也是機緣巧合,若非咱們姑娘到韓家去做事,哪有這樣的好機會?這樁好事,一方面是咱們姑娘手段好,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當然要感謝嬸孃大慈大悲,將我賣到韓宅爲奴,若非如此,我哪有這樣攀高枝‘光宗耀祖’的機會呢?”葛馨寧冷笑一聲,不客氣地接了下去。
葛楊氏聞言漲紅了臉,半晌才道:“那也是因爲府中入不敷出,萬不得已纔想着替你尋個好去處……”
“嬸孃的‘好心’,做侄女的一直很明白。”葛馨寧冷冷地笑着,側過身子不肯與葛楊氏正面相對。
門口的一大堆丫頭婆子和親眷們僵硬地笑着,一個勁地勸葛馨寧進門,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敢過來拉扯她了。
韓五扶着葛馨寧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笑道:“該感謝葛夫人的不是寧兒,而是我。我一直很想當面感謝您,將寧兒送到了我的身邊。”
葛楊氏聞言受寵若驚,立刻堆起了滿臉褶子:“五爺這是說哪裡話,我們姑娘能入您的眼,那是她的福分……”
“葛夫人太客氣了。寧兒是個好女孩,遇見她,是我的福分。”韓五微微笑着,態度極謙遜,與葛馨寧的冷言冷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葛楊氏喜得抓耳撓腮,“嘿嘿”地笑了很久,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五爺怎麼還叫我‘葛夫人’呢?”
韓五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從善如流地喚了一聲“嬸孃”。
葛馨寧噁心得險些沒把早上的那小半碗稀粥吐出來。
好容易一行人說笑着進了正堂,葛馨寧挨着韓五坐定,忽然開口問道:“姐妹們都去哪兒了?我在府中住着的時候大家一向親厚,如今怎的一個個都不肯來見我?”
葛楊氏的臉色僵了一下,許久才尷尬地笑道:“你大姐頭半年已經出嫁了,這會兒懷着七個月的身子,不方便回來;你二妹三妹不巧前兒同時染了風寒,我怕她們帶了病氣出來,就叫她們各自在房裡歇着了……若非如此,怎麼能不叫她們出來見見姐夫?”
葛馨寧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打算揭穿她拙劣的謊言。
人人心裡都明白的事,全戳破了也沒什麼意趣不是?
嬸孃的算盤一向是高明的。當初把她賣出去,身價錢應該賺得不算多,但如今她巴結上了韓五,算是意外收穫,若是善加利用,說不定今後幾個姐妹和兄弟都可以跟着沾光。當然了,姐妹們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萬一步了她的後塵,被韓五看上了呢?
這猜測果然沒錯,吃過茶用了些點心之後,葛楊氏便陪笑道:“我家兩個不成器的小女兒都還待字閨中,五爺在宮中行走,與朝中諸位大人們必定親厚,可有聽說哪家的公子人品出衆的麼?”
葛馨寧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韓五卻認真地想了一想才道:“這我倒從未留心過,嬸孃既有此意,我今後替兩位妹妹加倍留心就是了。”
葛馨寧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把口裡的茶水嚥了下去,險些出糗。
卻聽韓五又繼續道:“其實這件事,到底還是叔父親自回京城來主持最爲妥帖。”
“誰說不是呢!”葛楊氏嘆了一口氣。
韓五神情專注,似乎是在用心聽着,葛楊氏便忙繼續道:“可是官員外放,最少也要在外面任三年,甚至十年八年也是常有的事……我這心裡懸了一年多,可是朝中無人,又……”
“這也不算什麼難事,上個月嚴侍郎告老,我……太后正憂愁無人頂缺,若是叔父能回來就好了。”韓五輕輕敲着茶盞,沉吟道。
葛楊氏喜出望外,連連稱謝。
韓五謙遜道:“舉手之勞,不值一提,何況我也希望寧兒與親人離得近些,免得她今後受了委屈,無人訴說。”
葛馨寧先時在旁聽着,只覺韓五說的每一句話都大違他的本性,直到最後這一句,才總算是像他的語氣了。
葛楊氏也聽出這話語氣不對,忙笑道:“五爺待我家姑娘這樣好,就連回門都要等姑娘醒了再來,我們姑娘還能受什麼委屈呢?”
“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的。”韓五面不改色,悠悠地道。
葛楊氏聽見這話似乎有弦外之音,非但沒有擔憂,反而笑得越發殷勤了。
夢中說夢 說:
抱歉,來晚了……然而明天依舊早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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