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牢房的,獄卒一直在旁提醒她慢些走,她卻如腳下生風一般,走得飛快。
只是身形一直踉踉蹌蹌的,便如喝醉了酒的一般。
韓五在外面大堂上等着,見她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便順手將她攬進了懷裡,柔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那獄卒忙道:“夫人出了牢房,便一直恍恍惚惚的,不知是怎麼回事……”
葛馨寧定了定神,掙脫韓五的懷抱,低聲道:“我無事,許是那牢裡的氣味有些燻人。”
韓五點了點頭,似乎信了。
葛馨寧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只得呆呆地站着,神色迷茫。
韓五憐惜地撫摸着她的肩頭,笑道:“葛侍郎是天下知名的‘鐵項公’,性情最是執拗。我早料到你勸不動他,不必難過。”
葛馨寧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手。
本來她早已習慣了在人前裝出與他很親密的樣子,但今日,他的碰觸卻讓她莫名地感到害怕,好像下一刻,他撫在她肩頭的手就會掐斷她的脖子一樣。
韓五的手微微一僵,隨後若無其事地放了下去。
刑部的官員叫人換上茶點來擺在桌上,笑道:“那種骯髒地方,本不是夫人這種嬌貴的人該去的,夫人若不嫌茶點粗陋,請在此暫歇一歇,壓壓驚吧!”
葛馨寧搖搖頭,看向韓五:“我們回家吧。”
韓五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柔聲道:“我已吩咐了車伕先送你回去,我還要再去會會那位軟硬不吃的‘鐵項公’!”
“我不走,我要在這裡等你!”葛馨寧急道。
旁邊的那官員沒忍住,“嘿”地一聲笑了出來。
韓五似乎有些無奈,只得小心地攙扶着葛馨寧坐下:“既如此,你不許到處亂跑。”
葛馨寧順從地應下,卻聽韓五在她耳邊低聲問:“你怕我殺他?”
葛馨寧微微一僵,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你以爲,你在這裡守着,我就不殺他了嗎?”韓五面帶微笑,語氣極輕柔,說出的話卻令葛馨寧毛骨悚然。
沒等她回答,韓五已直起身來,含笑走進了牢房。
葛馨寧僵硬地坐着,心中亂成一團。
她知道刑部的官員和獄吏正在悄悄地打量着她,就像觀賞一隻有趣的猴子一樣,可她此時卻顧不上計較這些。
她不敢想象叔父見到韓五之後會說什麼,更不敢想象韓五會用何種心態去聽那些怨毒的咒罵。她只知道,那兩個人見面的場景,絕不會溫馨和平就是了。
雖然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那兩人或許已經見過很多次面,但今日這一次,她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叔父對韓五的憎恨,才知道自己從前還是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像叔父那樣的人,是真的寧死都不肯屈服的。
可韓五又豈會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叔父已經視死如歸,若是韓五有意“成全”,她該不該恨他呢?
還有叔父“求”她的那件事……
葛馨寧並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應下,可是應沒應其實根本不重要。叔父吩咐的事,她豈有拒絕的道理?
可是……
要她去殺韓五?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她的力氣、她的智謀,在韓五的面前根本不夠看!不知道叔父是哪裡來的信心,竟以爲她可以完成這樣艱難的任務?
不如讓她直接自殺,這樣還比較痛快一些!
葛馨寧反覆對自己說,這樣艱難的事,她一定做不到。
她卻不願承認,所謂“做不到”,只是因爲她完全不想去做而已。
即使她的力氣比韓五大、智謀也比韓五多,她依然會想出種種理由來使自己相信,殺他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爲什麼朝中會有黨爭,她又是怎麼牽扯進這裡面來的?
葛馨甯越想越覺得頭昏腦漲,心裡的那一團亂麻越想捋清楚便越會糾纏到一起,折磨得她片刻也不得安寧。
她不願叔父受難,更不希望韓五出事,如果一定要選擇,她寧可她自己死了,也免受這樣左右爲難的折磨……
葛馨寧用手抱住頭,好像生怕它會忽然炸開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手背上一暖,慌忙擡頭。
只見韓五站在她的面前,神態平和,目光微暖。
他伸出兩隻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的溫度溫暖了她冰涼的手指,暖得她似乎連頭痛都減輕了些。
“你……出來了?”葛馨寧喃喃地問。
韓五拉她起身,笑道:“出來了。我們回家。”
葛馨寧不敢多問,由他牽着出門,像個真正的夫唱婦隨的小媳婦一樣。
直到上了馬車坐好,葛馨寧依舊不敢多問。
倒是韓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開口說道:“放心,我還沒殺他。”
“多謝,你……”葛馨寧囁嚅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韓五沒再多說,低下頭去把玩着一隻翠玉扳指。
葛馨寧隱隱覺得,他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壞。
她不太明白這是爲什麼,卻不敢問。
一路無話,回府之後,葛馨寧沒等韓五攙扶,自己跳下馬車,便要逃回房裡去。
韓五卻叫住了她:“你跑什麼?怕我吃了你不成?”
葛馨寧背對着他站定,不知怎的竟不敢轉身。
她聽到韓五向她走了過來,嚇得後背都僵住了。
“怎麼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韓五緩步走到葛馨寧的面前,伸手幫她將披風上妝飾的穗子理好,微笑道。
葛馨寧幾乎嚇得發抖,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她有些懷疑韓五是中邪了。
這是在府裡,又沒有外人在看,他還作這樣寵溺的姿態做什麼?
沒等她想明白,韓五又說了一句話,讓葛馨甯越發堅信,他一定是剛纔在獄中撞了什麼邪祟了。
他說:“你今日也累壞了吧?回去好好歇一歇,晚上等我一起用膳……”
葛馨寧沒等他說完,已提起裙角落荒而逃。
韓五目送着她狼狽的背影,脣角微微勾了起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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