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鶯啼。
可是,一早起來的朝錦遍尋雲州城都找不到子清的身影。
難道還在段夫人房中?
遲疑着,朝錦來到段夫人房前, 卻看見段夫人在悠閒地品茶。
看見朝錦的身影, 段夫人淡淡一笑, “史小姐可是來找子清的?”
朝錦點頭。
“她天還沒亮就帶兵出去了, 好像是說去招安什麼山匪?”段夫人輕輕一笑, “臨走還吩咐了,等她回來吃午飯。”
“招安?夫人可知他帶了多少人?”朝錦一驚,就算全部出動雲州兵馬, 也沒有那夥山匪人多啊!
段夫人手指比了個“一”,“她說, 一人就夠。”
“天啊!他這是在玩命!”朝錦急匆匆地離開。
段夫人一驚, 從朝錦的表情上, 清楚地察覺到了子清此行的危險。
“杜方,杜方!快去騎馬追上子清啊!”放下茶杯, 段夫人慌然叫喚着跑了出去。
聽見段夫人的聲音,雅兮不禁驚然開門,一朵小小的淡黃色野花從門邊掉落,不知道是誰悄悄放在了這裡。
拾起野花,雅兮一臉惑然, 剛一擡眼, 便對上了一身錦繡雲紋的執簫恆王。
眼前人輕輕一笑, “但願這小小一朵花, 能換得雅兮姑娘清晨一笑。”
雅兮慌忙一退, 手中野花掉落的瞬間,跪倒在地, “殿下擡愛,雅兮受之不起。”
恆王眸中淡淡地有了些黯然,“小王沒有唐突的意思,只是素聞雅兮姑娘音律無雙,一心想聽雅兮姑娘一歌,卻求之不得,只好自帶洞簫,來請雅兮姑娘爲小王指點一二。”
“雅兮只是小小伶人,不敢多做評論。”雅兮低頭,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何段夫人會說那句話?子清……子清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恆王沉重地一聲長嘆,“小王自幼喜歡音律,從未求過他人,今日,當做小王求雅兮姑娘。”
話都說到這裡,雅兮若是再拂逆下去,只怕要給子清惹出不小的麻煩。
“殿下嚴重了……雅兮遵命就是。”
恆王一笑,想上前扶起雅兮,誰料雅兮寧願跪着往後一退,也不願意被他觸碰一絲。
“起來吧,這裡不是宮裡,也算是小王求你。”
“是……”雅兮起身,又往後退了一步。
恆王暗暗咬牙,指尖按住簫孔,深深一瞧雅兮,此女即使臉上有傷,單是這風韻,也勝卻宮中粉黛無數,若是——悄然一笑,恆王吹響了手中洞簫,一曲《鳳求凰》飄出,能得你紅顏一笑,小王雖死無憾。
無心去聽那《鳳求凰》中透露的心聲,雅兮只是茫茫然望着窗外,子清,你一定要平安啊——
不穿銀甲紅袍,只換了一身青紋白袍,騎着馬兒,子清悠閒地在雲州以北的山道上信步而行。
“站住!”忽然聽見身後有一個惡狠狠的聲音響起。
魚兒終於來了!
子清微笑轉頭,看到的卻是兩個瘦小的山匪,“是打算打劫?”
兩個山匪大驚,“你!”
子清抱拳,“我是雲州六公子,有事拜見諸位的匪頭老大,還請兩位引路。”
“你……你是雲州的那位安……安……”雲州與突厥一戰,子清的名聲已經響徹雲州方圓百里,聽到子清的話,兩位山匪又是一驚。
“還不帶路?”子清輕輕一笑,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既然是豪氣山匪,自然不該是嗜殺如命的惡人,就拼這一次!
“好……六公子這邊請。”兩位山匪一指深林,若你不是六公子,只要你進了匪寨,要你命簡直易如反掌!
“好!”子清策馬跟隨,一路來到山寨門口。
子清擡眼看着這裡,依山壁而建的木寨大大小小足有一二十個,寨中山匪皆是瘦小精悍之輩,甚至有些連身上衣裳都是破破爛爛的——這個寨子,與當初親手毀掉的完全部一樣。
乍見有陌生人出現在寨子門外,正在寨子中間舞動鐵劍的精瘦漢子走了過來,揚手就給了兩個瘦小山匪一人一個耳光!“他奶奶的!你們蠢了嗎?帶個陌生人來寨子裡,你們不怕被朝廷之人知道了我們寨子的方位,要了我們上上下下的命?”
跳下馬來,子清抱拳一拜,道:“敢問閣下可是這個山寨的寨主?”
“是又如何?”精瘦漢子一劍抵在子清喉間,“你要問什麼,問閻王老子去!”
“我本誠心前來,寨主不問青紅皁白就要了我的命,傳了出去,誰還敢講雲州之北,還有一羣豪氣正義之士呢?”子清一動不動地看着精瘦漢子,雖然有些微驚,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輸了氣勢。
精瘦漢子冷冷一瞪子清,“你到底是什麼人?”
“雲州六公子!”子清凜然一笑,環顧山寨中滿眼驚色的衆人,“大家別驚慌,我並未帶一兵一卒,也未帶任何兵刃。”
“呸!”精瘦漢子掩蓋住眼底的驚色,“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你看看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兄弟,全是被雲州那個無能刺史逼上山來的!”
子清沉沉一嘆,轉眼反問道:“那麼,寨主您的意思是,寧願讓他們永遠躲在山裡,逃避朝廷的緝捕?”
精瘦漢子一呆,“若有機會,自然還是要下山——他奶奶的!我們這些兄弟,全部都是被你們這些官逼成今日這地步!”說完,一劍橫在子清喉間,“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別怪我拿你向雲州要個幾百斤的大米!”
子清淡然一笑,“何必拿我去換呢?你們跟我下山,回到城中,自然是好衣,好吃的招待。”
“他奶奶的!你當我蠢如豬嗎?跟你下山,我們還有活的?”劍鋒劃破子清的頸,一絲鮮血流了下來。
子清搖頭,憐然看着這一寨上下一個個精瘦的山匪,目光停在了最近一間木屋窗邊——幾雙驚恐無比的婦孺眼睛中,充滿着遲疑。猝不及防地,子清一拉衣角,跪了下去,誠心地一抱拳,朗聲道:“我知道此刻雲州還不是安定的土地,我能做的畢竟只是我一個人力所能及之事,照此下去,只怕我到老那天,雲州的城依舊不夠堅固,雲州的百姓,依舊會被戰火侵擾——”
抱拳一拜,“今日來此,我只是想接大家回家,我們一起去把雲州的家園撐起來,至少大家不必再在這山裡擔驚受怕,至少有頓飽飯,有件暖衣。”
抱拳再拜,“若是各位不相信我的誠意,大可現在就要了我的命,或者照寨主所講,拿我去換你們要的米糧。”
抱拳三拜,“我不知道當初那雲州刺史到底做了多少傷害百姓之事,他也已經正法,但是,我還是要在這裡,向大家道一萬分歉意。”
這一拜,額頭叩地,一聲悶響。
說完,子清站了起來,凜然一笑,“若是信我的,就跟我走,若是不信我的,大可將刀劍扎入我的身體!”邁出第一步,子清無視精瘦漢子驚愕的目光,輕輕一推他的劍鋒,“是走,還是刺?寨主,你可想好了?”
“他奶奶的!你小子當真不怕死啊!”手中的寶劍一扔,狠狠一拍子清的肩,精瘦漢子哈哈一笑,“其實自從聽說安六公子來雲州擊退突厥後,我們就有下山回雲州的念想了,沒想到今日公子竟然親自來接我們,我們怎能不走呢?”
“你們?”子清一驚,天啊!原來是虛驚一場!
“兄弟們!帶着各家的媳婦孩子,咱們回家了!”精瘦漢子興奮地一招手,整個匪寨突然歡呼了起來。
子清怔了怔,“還未請教寨主高姓大名?”
“蠻子!”
子清不禁忍住笑意,“蠻……子?”
“是啊,我喜歡娘給我取的這個名,人人一聽便會笑——這個世間笑容太少,因爲一個名,換他人多個笑,我覺得值得!”精瘦漢子哈哈大笑,子清在他眼底看見的卻是淳樸。
“這名字好!”牽起繮繩,子清一指雲州方向,“走,我們回雲州!”
急促地馬蹄聲凌亂地在林間響起,原本沸騰的山寨突然安靜了下來。
當先一抹紫衣女子的身影映入子清的眼底!
子清迎了上去,對上朝錦焦急的眸子。
一勒馬兒,朝錦看見子清額上的泥灰與頸間刺眼的血跡,慌然跳了下來,上前抓住子清,“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冒險!”
子清輕輕一笑,“我只是想讓你少抗點擔子,朝錦,你看,我做到了。”
“你!”朝錦忍不住撫上子清的額頭,“定然又是用什麼笨辦法!”
子清轉頭一看身後的寨中山匪,笑然道:“她是我雲州的女諸葛,史朝錦,大家別怕。”
“久仰,久仰!”蠻子抱拳,滿眼都是崇敬。
“我……哪裡是什麼女諸葛?”朝錦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無奈地對着子清一笑,“你下次再這樣擅作主張,我就算真是女諸葛,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啊!”
子清搖頭,卻笑得坦然,“我此時可不能死,因爲我回去雲州之後,我還要向大家說一件事。”若有深意地看着朝錦,“等我說完之後,說不定還真有人想要我命呢。”
“定然不是什麼好事!”朝錦忽然一陣心悸。
子清擡眼望天,“至少心裡不會再憋着什麼,也是件好事啊。走吧,回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