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回來了!快開城門——”
沉重的‘吱呀’聲裡,靖國的城門緩緩打開,一黑一白兩匹駿馬飛馳而過,狂亂的馬蹄在身後揚起三千落花,碾碎一地香泥。
天還是矇矇亮,風帶着微微的涼意,早朝方纔開始。靖王一身紫袍王服長身而立,率着文武百官親自下殿迎接戰捷歸來的年輕將軍。
翻飛的衣袍沾染了行軍的倦怠和塵土氣息,眉角有淺淺的滄桑揮之不去。君閒和陳寂同時翻身下馬,單膝長跪於地。白鎧紅袍的君閒抱拳,沉聲道:
“臣弟叩見王兄,吾王千歲!”
靖王上前一步,親手扶起二人,紫眸中亦是閃爍着淡淡的欣喜。“免禮,起。”許久,靖王纔將視線移至一旁藍眸鬈髮的少年身上,打量着笑道:“阿寂長大了不少,看上去更沉穩了。”
早朝的內容無非是給打了勝仗的君閒、陳寂加官晉爵,犒賞三軍之類的,靖王心情好,一一準了他們。下朝的時候,靖王將君閒和陳寂留了下來,在側殿備了早膳點心,親自款待親弟和陳寂。
靖王嘴角含笑,眼神卻有些飄忽。君閒匆匆扒了幾口飯,瞥了靖王一眼說:“哥,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靖王從遊離的神思中驚醒,無奈笑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看你風塵僕僕的趕回來,這事我原本打算等你睡個好覺再說,現在卻是瞞不住了。”
他低低嘆了一聲,深紫色的眼眸裡盛滿了罕見的憂愁:“昨夜接到隨風的飛鴿傳書,說是敏兒在儷郡出事兒了。”
陳寂夾菜的筷子猛地一抖,就着一口還未來得及嚥下的飯菜驚愕地看向靖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噩耗。君閒亦是詫異,回過神來,擰起兩條英氣的眉毛憤然道:
“怎麼回事?秦隨風那兔崽子怎麼辦事的!”
靖王揉揉眉心道:“姬如是不簡單。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敏兒就在隨風的眼皮底下被綁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已命董安放出所有暗線,務必要將敏兒毫髮無損地帶回來。”
“我早說不能讓小侄女去冒險,她還是個孩子!”
君閒憤憤地拍下筷子,瞪着雙佈滿血絲的眼,一貫風輕雲淡的臉上此時烏雲密佈。陳寂也默默地放下了杯箸,垂下頭時,額前一縷鬈髮擋住了深邃的眼眸,修長的十指卻捏着下袍緊握成拳,力氣大得連指節都泛了白。
靖王通宵未眠,已是頭疼不已,只好安撫道:“弟,是敏兒自個要求去的。安心,這孩子命大……”
“陳寂,你即刻集結三千精兵,校場候命!”君閒抹了把嘴巴,起身大步往外走,“就算是掘地三尺將儷郡翻個底兒朝天,我也要把侄女找出來!”手一揮,暗紅的披風劃破一室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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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君敏心是被冷醒的。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地牢似的囚房。四周都是灰白的石牆,一線月光斜斜從頭頂窄小的鐵窗灑入,朦朧了一地冰涼的青石地磚。
角落裡有細細的啜泣聲傳來,君敏心揉了揉陣陣抽痛的太陽穴,身體像是煮熟的麪條般綿軟,她趴在寒冷徹骨的地上休息片刻,方纔有些吃力地坐起來。
“你醒了?”頭頂有一個清靈好聽的女音響起,接着一隻素白的玉手伸到她眼前,細瘦的腕上還套着一條細細的銀色鐐銬,叮噹作響。“他們用的迷香烈得很,你恐怕要再歇上一陣才能恢復體力了。”
……這個女音,明明陌生得很,卻如吹化皚皚白雪的春風那般輕盈,好似多年未見的朋友。
君敏心下意識地扶着那少女的手坐穩身子,背靠在冰冷的石牆上休整。然後,她順着那雙帶着鐐銬的、細嫩的玉手往上看去。
一身白衣素裙,發如潑墨,遠山黛眉,目似點漆,膚如凝脂。她眉眼一彎,端的是笑靨如花,帶着三分不食人間煙火的靈氣,超凡脫俗,卓然而立……面前的少女,不過同小九一般大的年紀,卻是一個清顏卓越的美人兒。
——那是一種如仙家般飄逸空靈的美。
四周嗚咽聲不斷,除了君敏心和那白衣少女外,還有幾個一同擄來的女孩也縮在角落的陰影裡,正用袖子摸着不斷涌下的眼淚。更有幾個膽子小的,已是情不能自已地哭出聲來,哀哀悽悽地喚着“爹,娘……我要回家,嗚嗚,我怕……”
君敏心擡起手腕,只見自己腕上亦是拴了根細細的銀鐐銬,冰涼的鐐銬摩挲着細嫩的手腕,刺骨地寒。
君敏心神色凝重地扯扯腕上的鏈子,只覺得頭疼萬分。許久才擡起一雙迷濛的眼來,望着面前那白衣少女,壓低聲音問道:
“姑娘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你是外地人吧,居然不知。”那素衣少女輕笑着轉身,發間的飄帶隨風而動,在月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她面朝鐵窗負手而立,精緻的容顏浸潤在月光下,連開合的紅脣也被染成淡淡的粉色。
“……這裡便是小璃宮,是現任儷郡太守收藏天下美人的後宮啊!”
“後……宮?”聞言,君敏心悚然一驚,疑惑道:“儷郡太守姬如是不是個女人麼?要擄也應該擄男人才對,與我們女子何干?”
白衣女子發出一聲極低的嗤笑,“我原本也想不明白,不過你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蒼白冰涼的月光斜斜射入,朦朧了這間黑暗的石牢。君敏心的手指暗暗絞緊了腕上的細鏈子,半響才沉聲道,“區區一郡之守,好大的膽子!”
“儷郡原是姜皇賜予前璃姬姓女貴族的,世代世襲。雖說理論上儷郡歸靖王管轄,但天下誰人不知,姬家儼然已將儷郡建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國。”
不理會角落裡其他女孩的嗚咽,美麗的白衣少女捻起地上灑落的一根稻杆,靠着牆盤腿坐下,一手托腮清靈靈說道:
“我聽聞,這儷郡的現任郡守最是崇慕前璃女皇君蓮舒,不僅行事處處效仿女皇的果決狠辣、殘暴無端,就連那用盡儷郡珍寶大肆興建的,金碧輝煌的寢殿行宮都用了前璃女皇寢宮的名號,喚作‘小璃宮’。”
君敏心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說這太守最崇慕奶……”頓了一頓,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還不能暴露,遂改口道:“……最崇慕君蓮舒?爲何?”
白衣少女勾起輕聲一笑,聲音宛如濺玉,“就憑這姬太守身上流着最純正的璃國貴族血統!幾十年以前,璃國皆是女尊男卑,自前璃國滅亡姜朝一統天下,大批姜國男子涌入璃國境內,那些原本高傲的亡國之女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大都成了姜國男人的附庸……
三十餘年一過,已然再找不出幾個純血統的璃國人了,因此,作爲唯一流着璃國最純正貴族血脈的姬太守,想必很有驕傲的資本罷。更何況,那前璃女皇可是女尊歷史上的千古一帝。”
說到這,那女子悠悠閉了嘴,卻是不再評談下去了。
君蓮舒活着的時候受盡天下人的唾罵,璃人皆道其殘忍狠辣,甚至聯合姜國細作一同掀起叛亂,最終逼得女皇親手將璃國的萬千繁華付諸烈火……而在她死了多年之後,人們纔開始敬畏她。
再轟轟烈烈的歷史,最終也將淡化成一聲笑,一聲嘆息,世事便是如此。
君敏心心中思緒紛雜,一方面對這儷郡太守充滿了疑惑憤慨,一方面又時刻提防着四周一切,就算不能逃出這虎口狼穴,無論如何也要撐到姑父的人馬來救。她要活着回去見父親和陳寂!她要向世人證明、向自己證明:
君敏心已不再懦弱,不再卑微!她已經變強,變得非常、非常的堅強!
她擡起腕上細細的鐐銬仔細觀察,琢磨半響,方纔想起叔叔君閒曾無意間提起過,將女人髮髻中那細細的髮針插-入鎖孔,稍加技巧,便可打開那些普通的小鎖。
那時君閒還打趣笑道:“萬一敏兒被壞人擄去,可用此法逃脫。”
君敏心大喜:叔叔可真所謂料事如神!
如此想着,她忙在髮髻中摸索一陣,這才發現自個兒頭上那些值錢的金釵玉簪都被搜走了!她猶不死心,又將髮髻盡數鬆開,披頭散髮尋找好半響,才尋出一根細細的、不值錢的銅髮針。
她眼睛一亮,忙用那尖細的髮針往鎖孔中搗鼓起來。
對面的白衣少女託着腮,饒有興趣地看她折騰半響,方纔笑嘻嘻道:“你打不開這把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