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寂詐死後, 君敏心常常看見金娜站在土磚牆上,對着天空吹奏一曲悠長而悲愴的笛音。君敏心知道,這是陳寂經常吹的一首曲子, 名爲《雁南歸》。
君敏心默默地在金娜身邊坐下, 那從金娜指尖淌下的音符, 悲傷地讓人想要哭泣。她知道, 這位公主是真的愛慕着陳寂……
“小時候我曾問過阿也那, 爲什麼他總愛吹這首曲子。”一曲畢後,金娜喃喃說道:“他說‘我並不喜歡這曲子,它太悲傷’。我問他, 那你爲什麼還要天天吹呢?阿也那告訴我:因爲這首曲子叫《雁南歸》,大雁往南飛的地方, 有他母親的故鄉……”
君敏心有些內疚, 望着金娜溫溫笑道:“有時候, 我寧願相信阿寂並沒有死,他也許活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金娜卻忽的握住君敏心的手, 十分激動地說:“我也這麼認爲!長風,你也感覺到了是不是?真神一定將他的靈魂帶上了天堂,每一陣風都是他,每一片雲都是他,阿也那無處不在!他在看着我們!”
君敏心但笑不語。
“很久以前, 阿也那是我的奴隸。他聰明勇敢, 像一頭永不妥協的小野獸, 我真喜歡他。可哥哥們總是欺負他, 那時, 他看我們的眼神真是憎惡得令人害怕……”似乎想到什麼,金娜的翠金色眼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悲傷, 但隨即恢復了鎮定和堅強,她綻開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道:“阿也那在你身邊一定過得很幸福,一定比在我身邊更爲開心!阿也那和我在一起時話很少,他很沉默,但只要話題一扯到你,他似乎就有說不完的語言……長風,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因爲阿也那喜歡的是你。”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到,君敏心感覺自己的胸口怦然一動,一絲真誠的笑意不覺得浮上嘴角,“金娜公主,你是大漠裡真正的女勇士,我和阿寂都很敬慕你!”
“真的?”金娜露齒一笑,友好地將手中的短笛遞給君敏心,爽朗道:“長風,和你聊天很開心,我很喜歡你!這支短笛是阿也那來不及帶走的,我本想將它和阿也那葬在一起,可是捨不得!現在就將它送給你吧,我想,他更願意和你呆在一起!”
“還是你留着吧,權當是留個念想。”君敏心搖了搖頭,淡笑道。
“念想?——我不需要。我得朝前看,不能回頭!”金娜將笛子往君敏心懷裡一塞,繼而正色道:“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一下你。”
“什麼事?”
“阿塔爾夫人最近對你頗爲嫉妒,她是那人出了名刻薄妒婦,下毒是她的老把戲,這幾年來,不知有多少女人死在她的毒藥下了。長風務必要當心些,小心食物不乾淨!”
“下毒?”君敏心愣了,疑惑道:“我與她無冤無仇,她爲何要害我?”
金娜聳了聳肩,道:“穆勒王爲心愛的女人造萬象樓,可那‘心愛的女人’卻不是阿塔爾!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風言風語,說那穆勒喜歡的那女人是你,因此最近越發仇視你了……總之,小心爲妙!”
難得的好心情就被打破了!君敏心道了謝,行色匆匆地回到寢宮,向木槿和小九她們說明了此事,以後膳房送食物來,木槿和小九都小心地用銀針試了毒,纔敢放心呈給君敏心吃。
如履薄冰地過了大半月,都沒有出什麼問題。直到有一天,一名棕色鬈髮的侍女端來一隻炙烤得酥嫩可口的羊羔,說今日是阿塔爾夫人的生辰,夫人爲感謝長風公主貴重的賀禮,特意送烤羊一隻作爲回禮。
君敏心命木槿收了烤羊,笑道:“讓側妃費心了。”
熟料那侍女卻並不告退,堅持道:“夫人說過,讓奴婢親眼看長風公主嘗過羊肉,若是味道不好,還讓奴婢回去更換!”
君敏心朝木槿使了個眼色,木槿便拿出銀針試了試,銀針並無異樣。君敏心稍稍放心,叉起羊肉,吃了一口,淡笑道:“外酥裡嫩,味道不錯。”
“公主喜歡便好。”那侍女舒了一口氣,接過銀碗和刀叉,屈膝行禮告退。
誰知過了半個時辰,君敏心便覺得胸悶氣短,呼吸不暢,胸口總覺得堵了一口血,卻偏生吐不出,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面色慘白地暈厥在地……奴依和可可嚇了一大跳,木槿忙替她把了把脈,大驚失色道:
“不好,此乃中毒的跡象!奴依、可可,你們快去請大夫!”
奴依和可可嚇得面如紙色,跌跌撞撞出門,哭着去找御醫。小九擰起英秀的眉毛,緊握着劍焦急道:“怎麼會!明明用銀針試了,並無異象啊!”
“我早該想到,西域有奇毒,無色無味,銀針也無法試出!”木槿伸指在君敏心身上點了幾下,封住幾處大穴,防止毒入心臟。望着君敏心蒼白髮青的面容,她泫然若泣,自責地悲鳴道:“陳公子一走,公主就出了事,這可如何是好?”
“碧血靈丹!”
小九眼眸一亮,忽而叫道:“我記得李老送了一瓶碧血靈丹作爲生辰禮物,能解百毒!小四,快去找出來給公主服下,或許能救她一命!”
木槿大喜,忙去翻箱倒櫃,遍尋未果,絕望的跌倒在地,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正絕望間,忽然想起重要的東西,敏心都是貼身帶着的。遂又撲向牀沿,在君敏心衣襟內摸索片刻,果然摸出一隻青玉瓶子。
木槿大喜過望,倒出一顆晶瑩碧綠的丸子來,放在鼻端嗅了嗅,只覺一股奇異的芬芳竄入鼻腔,沁人肺腑,一瞬間感覺頭腦異常清明。這必定就是碧血靈丹無疑了!
事不宜遲,木槿連倒了兩顆丸子,就着茶水喂君敏心服下。約莫一刻鐘過後,君敏心面上的青紫色緩緩退去,呼吸也慢慢平復了下來,又摸了摸脈搏,雖然虛弱,但總歸不再紊亂了……
小九和木槿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長舒了一口氣。正巧此時奴依和可可帶着老御醫及時趕到,木槿吩咐道:
“小九,你去裡屋牀頭的箱子底層把那支天山雪蓮拿出來,配以千年人蔘和玉蟾熬了!切記,要親自熬好湯藥,不可假借他人之手!”
小九點點頭,見木槿紮上袖邊,帶上九把柳葉小刀就要出門,忙問道:“你去哪兒?”
木槿神色凜然,咬牙冷冷道:“那個阿塔爾,絕不能饒恕!”
過了半個時辰,君敏心醒了。回想起適才發生的一切,君敏心只覺無限悲涼……
她無心害人,可別人卻有意傷她!防人之心不可無,井水既然犯了河水,那就別怪她不留後手。
揉了揉發痛的胸肺,她環顧一眼四周,問守候在一邊的小九:“木槿呢?”
“阿塔爾下毒謀害公主,小四去找她了。”小九遞上清毒的湯藥,恭敬道。
木槿去找阿塔爾了?那個蛇蠍女人可不好對付!君敏心總覺得此事不簡單,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
果然,不出一刻,便見阿塔爾氣勢洶洶地衝進寢殿來,後面的穆勒正用彎刀架在木槿的脖子上,押着她上殿。木槿面色很難看,估計是被穆勒夫婦欺負了。
君敏心還未出聲,阿塔爾便叉腰昂首道:“長風公主,我與你無冤無仇,好心給你送羊肉,你爲何教唆下人含血噴人,污衊我在肉中下毒?!”
木槿杏眸一瞪,冷聲道:“我家公主吃了你送的羊肉,不出片刻便昏厥倒地,面色青紫!若不是救治及時,恐怕早已命喪小人之手!”
穆勒架在木槿脖子上的彎刀又緊了緊,他凝視着怒火滔天的木槿,咧脣笑道:“污衊側妃可是重罪,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御醫可以作證!”木槿泠然道:“還有那剩下的羊肉,阿塔爾側妃若說無毒,敢親自吃上幾口嗎?”
穆勒道:“御醫,你怎麼看?”
一旁的老御醫彎腰行禮,道:“公主確有中毒跡象,老臣趕到時,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大膽狗奴才!難道你說我會謀害長風公主不成?!”阿塔爾一巴掌將老御醫扇倒在地,瞪着眼睛冷笑道:“好,好!我倒要嚐嚐那羊肉,讓你們這羣含血噴人的小人現出原形!”
說罷,她冷哼一聲,優雅地扭着水蛇腰來到案前,撕下幾片已經冷了的羊肉塞進嘴裡,在衆目睽睽下嚥進食道,冷笑道:“大王見證,一定要還我一個公道!”
兩刻鐘過去了,阿塔爾面色紅潤,安然無恙。
穆勒有些不耐煩地鬆開木槿,挑眉道:“女武士,你可知罪?”
木槿面色十分難看,不可置信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阿塔爾,你耍了什麼把戲?”
“住嘴!”躺在牀上的君敏心使勁全身力氣,低喝一聲。她緩緩下了牀,虛弱的朝穆勒和阿塔爾行禮,深鞠一躬,十分愧疚道:“抱歉,大王,阿塔爾夫人!本宮管理不善,讓奴婢唐突了夫人,還請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她這一次!敏心,不甚感激……”
“公主!”木槿和小九同時一聲低呼。
“跪下!”君敏心直直地看着她們,寒着臉冷聲道:“跪下,請求夫人的原諒!”
木槿低下眉,雙拳緊握,指甲嵌進肉裡……最終,她終是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小九和奴依可可亦是雙膝一屈,跪在阿塔爾面前……
阿塔爾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滿地跪着的人,得意地笑了起來,咬着牙冷冷道:“算了吧,若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君敏心再次彎腰,低眉順眼道:“多謝夫人!”
阿塔爾冷嗤一聲,挽着穆勒的臂膀揚長而去,像是勝利的孔雀般驕傲地揚起頭顱!
他們一走,君敏心再也支撐不住虛弱的身子,軟倒在地……
“公主!”小九和木槿同時飛撲過去,接住她的身體。
君敏心苦澀一笑,抱歉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對不住,我今天很沒用,害得你們被欺負……”
“公主,我只是爲你感到痛心,你明明是吃了阿塔爾的羊肉才中毒的,爲何……”
“傻丫頭,阿塔爾不愧是穆勒身邊的人,她怎麼可能讓你們抓到把柄?”君敏心緩緩收了笑容,低嘆一聲,神色漠然道:“如果我沒猜錯,那羊肉本身並沒有毒。真正沾了毒的,是那侍女用來盛羊肉的碗和刀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阿塔爾,你如此設計害我,讓我在穆勒面前威信全無……可就別怪我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