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熟悉的少年嗓音從頭頂傳來,君敏心猛地一震,僵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敢動,彷彿只要她一點頭,夢就醒了。
見她久久未有反應,一身染血的少年緩緩鬆開臂膀,垂下頭遲疑道:“敏兒,你怎麼了?爲何不說話,傷着哪兒了?讓我看看……來,擡起頭讓哥看看。”
君敏心十指緊緊絞住少年的武士袍,許久才愣愣地擡起頭,後退了兩步,有些不敢置信地囈語:“……哥?”
繼而,她的眼中一掃陰雲,墨色的大眼睛神采煥發。不等陳寂迴應,她猛地又撲回他的懷抱,纖瘦的雙臂緊緊擁住他還不甚寬厚的後背,驚喜得幾乎落下淚來:“阿寂!阿寂阿寂!”彷彿那一刻已經失去了言語,她只能情不自已地呼喚他的名字,彷彿要將分離四個月以來的日夜相思統統道盡,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阿寂你竟然來了!我好想你,遇到危險的那一刻我竟是如此想念你!阿寂你回來了……太好了!”
“敏兒,對不住,哥來晚了……”
陳寂也是千言萬語、思緒紛雜,得知敏心出事後,剛從邊境拔營回來的他顧不得休息一晚,日夜兼程飛奔至儷郡。君敏心是他的恩人,是他的親人,是他寧願天地崩塌也要拼死守護的人……他從未如此恐懼過。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要說什麼,卻見一旁幾條人影殺出,齊齊跪在他和君敏心面前,沉聲道:
“此處危險!還請陳公子帶公主殿下儘快撤離,與城外君將軍主力匯合,末將等將爲公子斷後!”
陳寂點點頭。君敏心忽然想起一事,便對跪在地上的那幾位部將道吩咐:“你們去這小璃宮後門處替我找一位姑娘,她姓沈,十七八歲,長髮白衣,生的十分貌美。若是找到,請務必將她安全帶到我身邊!此人於我有活命之恩,必有重賞。”
那幾人應了聲“喏”,隨即唰地一聲消失在一片刀光劍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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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寂一手提劍,一手攬住君敏心的細腰,低聲道:“抱緊我,哥帶你衝出城門!”說罷,他腳尖一點,同時揮劍如風,解決掉攔在前面的幾名敵軍,幾個騰躍間便如鴻鵠展翅將君敏心帶上城門。
眼看就要殺出重圍衝出城門,卻忽的聽見一聲破空之響‘休休’傳來,陳寂暗驚之下摟着君敏心一個旋身躲開,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肩頭飛過,勾破了白色的武士袍和裡衣,片刻後,有淡淡的血色暈開,染紅了劃破的袍子。
君敏心大驚,倏地瞪大了眼:“阿寂!”
她想起了前世,陳寂也是這樣攬着自己,溫聲說:“抱緊我……”
她想起了前世,陳寂也是這樣,爲了她而死在了敵人的箭雨中。
箭,陳寂,死亡……從所未有的恐懼襲上心頭,她失聲驚叫:“阿寂——!”
“沒事,只是擦破了點皮。”陳寂下意識收緊手臂,將那驚懼的少女緊緊固定在自己胸膛前,溫柔道:“別擔心,哥很強大,非常非常強大,不會讓敏兒有事的。”
說罷,他鷹隼般黑藍的眸子緊緊鎖住羽箭射來的方向。
君敏心定了定神,扭頭一看,只見對面宮殿的屋角上,靜靜地立着一人。那人紅衣如血,烏髮如妖,五官隱藏在黑暗的陰影裡,只餘一雙狹長凌厲的鳳眸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一輪滿月的銀輝下,風撩起他的衣裳蹁躚,烏黑的長髮肆意地在風中飛舞。他靜靜地站在那兒,目光如狼地盯着陳寂和君敏心,手中的長弓宛如滿月,箭頭直指陳寂。
“□□手準備,放箭!”
姬翎一聲長喝,箭雨密密麻麻射來,空中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咻咻聲。
“哥……”君敏心緊張地揪住陳寂的衣領,脣瓣微微顫動。
陳寂垂下眸溫柔地看着她。擔憂的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嚥下,君敏心只是輕輕閉上眼,釋然笑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陳寂嘴角翹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散落鬢間的烏黑鬈髮隨風掃過君敏心的面龐,帶來一絲柔軟的涼意。月光下,陳寂英俊而深邃的面容上洋溢着少年人意氣飛揚的自信與狷傲。他抱着君敏心翻身一躍,竟是直直地躍下百尺城牆!
一陣箭雨幾乎是擦着兩人飄舞的髮梢飛過,剩下的小部分也被陳寂用劍掃開,幾個翻飛間,陳寂抱着君敏心安然落地。
前面君閒和秦隨風等親衛隊立即迎上,將兩人護回已方陣營。
“小敏心!”
“小侄女!”
兩個俊俏的男人同時奔過來,一個一身銀甲,一個身穿文袍。君敏心笑了笑,迎上去撲進他們懷中,有着劫後餘生的欣喜:
“姑父!小叔!你們都來了!”
火把的暖光下,兩個男人拉着她問長問短,語氣擔憂至極。君敏心瞥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陳寂,伸展雙臂轉了個圈,溫聲笑道:“姑父,小叔,我沒事。多虧阿寂及時趕到,將我從賊窩救出。”
君閒舒了口氣,讚賞地拍拍陳寂的肩頭,“不愧是我徒兒,不像某些人般無用,竟然讓賊人在眼皮底下猖狂!”說罷,狠狠瞪了秦隨風一眼。
秦隨風簡直快哭出來了,委屈道:“二哥,隨風知錯了!我願替二哥擒來那姓姬的賊人,將功贖罪。”
“報——!”帳外一士卒奔進,抱拳單膝跪下道:“郡守斬殺我方傳令官,死守城內,拒接靖王諭令!”
“豈有此理!”君閒一拍桌角染上怒意,渾身肅殺之氣,“現今小侄女安全救出,小璃宮中再無威脅。諸位只管放開手腳拼殺,捉拿賊人!”
君敏心道:“小叔不知,那姬如是早已不知去處,現任的姬郡守是個男人,名叫姬翎。”迎着大家的目光,她沉聲道:“我與此人打過照面,深知他是一個反覆無常的惡毒小人。好殺戮,啖人肉,喜美色,愛錢財,寢殿中的一切擺設有如仙宮般擺滿奇珍異寶。況且,此人極其崇拜奶奶君蓮舒,劍法極爲厲害,快而狠絕,其劍術恐怕不在當年奶奶之下!”
“你說他崇拜你奶奶?”秦隨風負手而立,緩緩道:“殘暴之人必不得軍心,此人再厲害,也只不過是獨狼一隻,不足爲懼。”
陳寂沉默半響,忽而抱拳道:“師父,請讓徒兒前去叫陣!”
君敏心訝然地望向他,眸中有掩飾不住的擔憂。君閒權衡利弊,沒有草率作答。
陳寂再次請命:“請讓陳寂出戰,爲將軍捉拿姬姓賊人!”
君閒一番沉吟,終是擡手扔出軍令,正色道:“不許失敗!”
“是!”
陳寂撩袍跪下,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軍令,然後抱拳出了帳營。
“阿寂!”君敏心追了出去,吩咐道:“有如可能,我要活口。”
“明白。”
“阿寂……”君敏心深深地望着他,放軟了嗓音,“要安全回來。”
或許是火光的緣故,陳寂眉眼間染上一層暖意,他鄭重地點了點頭,翻身上馬,一身戎裝意氣風發。
陳寂叫陣,姬翎迎戰,雙方兵馬蓄勢以待針鋒相對。
第一回合,雙方主將交鋒。姬翎竟是連護身鎧甲也沒有穿,只將烏黑的長髮高高束起,戰場上的他依然有着驚心動魄的美。長劍揮動間,血衣翻飛,翩若驚鴻,宛若蛟龍。
陳寂也絕非等閒之輩,一柄殺人不見血、削鐵如泥的青魂短劍‘錚’的一聲對上姬翎的烏鐵長劍,迸發出一串耀眼的火星!兩人同時勒馬,回身,再次短兵相接,劍刃擊撞出,發出聲聲驚心動魄的錚錚聲,火星四濺。
陳寂回手一劍,朝身後的姬翎刺去,姬翎靈巧地躲開,手中長劍一隔,腿下一蹬馬腹再次向前衝去。陳寂亦大喝一聲,策馬一劍刺去,同時姬翎的劍亦到了眼前,一長一短兩柄劍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錚響,宛如四海龍吟!
兩人的手腕同時被對方的力量震痛,一長一短兩把寶劍同時落地!姬翎與陳寂力量竟是旗鼓相當,未分上下!
沒了武器,兩人如狼如虎的目光在空中交接,眸中波濤暗涌。對視片刻,陳寂率先翻身下馬,姬翎冷笑一聲,亦下了馬,解開外袍一扔,精美的衣袍在初露晨曦的暗青色中劃開一道血紅的弧度。
姬翎活動活動手腕,狹長美麗的鳳目中閃爍着嗜血般興奮的光芒。陳寂黑藍色的眸子深不見底,眉宇間皆是肅殺之氣。姬翎大喝一聲撲向陳寂,陳寂舉拳回擊,一場驚心動魄的肉搏戰就此展開!
雙方士兵的喝彩聲震天動地,君閒在草草架起的高臺上觀看了片刻,問身邊的少女:“小侄女,你覺得那姬翎如何?”
“快準狠,若是單論用劍,阿寂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可姬翎力量不足,雖然他劍法的靈活與精準彌補了力量上的缺陷,但像這樣只用拳腳的戰鬥,他絕非阿寂的對手!”
君敏心亦是看的驚心動魄,一顆心懸在喉嚨口久久不能放下,頓了頓纔不得不承認道:“此人有大才!”
君閒亦笑道:“小叔也這樣覺得。若能收服此人頑劣的性子、淨了他歹毒的心腸,收歸我們營下,必能成爲一名猛將!只可惜……”
君閒搖搖頭不再評論,而君敏心卻知道:這頭孤傲而美麗的野獸,無人能馴服。
雙方一直酣戰到天大亮,姬翎力量上的缺陷逐漸暴露,漸漸有些力不從心,捱了好幾處拳頭,卻仍倔強地不肯倒下。陳寂亦有些體力不支。
終於,雙方鳴金收鼓,勉強算是平手。
三千靖軍從邊地回到都城後,連眼都沒合上一夜就趕往儷郡,即便是百裡挑一的精英也難免有些疲頓。事情不能拖下去了,必須速戰速決。
當夜,靖軍蓄勢待發,正式開始攻打死守的儷郡主城。
危機當前,□□恫嚇下的儷郡衛軍已是潰不成軍,節節敗退。唯一不肯屈服的,只有那紅衣黑髮的孤傲男人。
重重包圍中,只見他長劍如飛,瘋狂的大笑着殺戮、殺戮、殺戮!每一個動作間都有人死在他的劍下,他如不知疲倦的機器般廝殺,一路向靖軍主營殺來,手中的長劍竟然殺出一條血路!而被他殺出的空缺處,竟是無一人敢去填補!
血色四濺,襯得他殷紅的袍子更加奪目,血腥燃亮了他的眸子,瘋狂而決然的笑聲中,他讓人們想起了消失許久的傳奇……
——屬於璃國的,那個驕傲而壯烈的傳奇!
“圍住他!聽候命令!”
君閒一邊下令,一邊大喝着朝那抹殷紅策馬奔去,手中的長戟直指蒼天:
“吾乃大將軍君閒!姬家小兒,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