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當天心情很好。
李孜省剛回到京城就被看押起來,並沒有上朝覆命,這樣也就沒有了與其在朝堂上爭論的機會。
而劉吉在朝中最怕的那個人,其實就是前朝隱相李孜省。
不爲別的,就在於李孜省知道他不少黑料,再就是劉吉覺得李孜省整人的手段太多了,生怕對方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協助張巒入閣,最好就是先發制人,及早把李孜省這根釘子給拔除了。
可惜他還沒高興多久,這邊李榮就帶着朱驥等錦衣衛到了內閣值房。
劉吉被叫出來時,整個人還有些懵逼,他一臉茫然地問道:“李公公,這是要作甚?陛下有何事,要你來傳話嗎?”
李榮倒也客氣,就好像對待李孜省一般,笑着說道:“劉閣老,有些事,得請您去問問話……請配合我的工作……”
劉吉不解地道:“問什麼話?有什麼話,不能在這兒說嗎?”
李榮看了緊跟在劉吉身後出來的徐溥一眼,直接趕人:“陛下有口諭,請徐閣老迴避。”
徐溥臉色異常難看。
司禮監太監直接跑內閣值房來拿人,他也覺得這羣閹人手伸得未免太長了,甚至有逾越的嫌疑。
但現在的李榮,怎麼說也是奉皇命辦事,徐溥看了眼劉吉,搖頭嘆息後折返回去。
隨後李榮近前,低聲道:“劉閣老,這不,那位李尚書在被羈押後,檢舉說您也曾有僭越之舉,當年曾私下串聯,有謀立興王爲東宮太子之舉動,陛下看到後龍顏震怒,着令請您前去個地方問話。”
“誣陷!純粹的誣陷!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事!”
劉吉故意大聲說話,似乎是想讓徐溥和內閣中正在工作的中書舍人聽到,“我入閣多年,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分明是李孜省栽贓陷害!”
李榮道:“他只是檢舉,並未栽贓,再說了,請問贓在何處?”
“……”
劉吉稍微冷靜了一下,這才以哀求的口吻道,“請李公公替老朽向陛下言明,此事必定存在誤會。”
李榮無奈道:“有什麼事,請您前去問過,查明真相,不就好了嗎?放心,不是去北鎮撫司衙門,只是去個僻靜的地方。”
“……”
劉吉畢竟沒去過詔獄,不知道李榮的手段,聽到這話,心裡不由在想,找個僻靜的地方……這是要把我給做掉,直接來個人間蒸發?
朱驥在旁說明情況:“劉閣老,明說了吧,此行乃是去跟李尚書對質。有什麼話,當面說清楚……理不辯不明嘛。”
“何意?讓我去跟一個罪臣爭論?”
劉吉顯得很強硬,梗着脖子道,“不去。”
李榮冷笑一聲,喝斥:“去不去的,這事兒可由不得劉閣老你!況且,如今二位互相揭發,並無實證說明,是您的檢舉有理,還是他揭發有功,所以得互相印證一番。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只需半個時辰,甚至是盞茶功夫,就能辨明真僞。”
劉吉強撐着道:“根本就沒有什麼真僞之說!我必然是真的,他就是假的!本官乃少保兼太子太傅,堂堂謹身殿大學士,豈能與宵小坐於一堂?”
李榮道:“劉閣老,若是您拒不配合,接下來顏面上可就不好看了!陛下或就直接下旨,卸掉您的官職……這要是傳到朝中人耳中,您還有何顏面提領館閣中事?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得遵照執行……否則就是大逆不道,可直接下詔獄,屆時你能否再出來就不好講了!”
“好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見李榮身後的錦衣衛簇擁上來,大有一言不合直接綁人的架勢,劉吉只得屈服,以避免刑具加身。
很快,劉吉就被押解到錦衣衛在皇城附近專門找的一處院子,跟李孜省關到了一起。
李榮立在院門口,臉上帶着幾分擔心,不過旋即又放下心來,因爲他能感覺到,李孜省的性格就是……誰都別來惹我,誰惹我準沒有好下場。至於你李榮……充其量就是聽命做事,只要你不刻意刁難,我也不會跟你計較。
朱驥請示道:“李公公,如今李孜省看押在東院,劉吉軟禁在西院,幾時讓他們相見,當面對質?”
“不急。”
李榮想都沒想,直接便迴應。
朱驥臉上明顯可見慌亂之色,戰戰兢兢地道:“今日就該讓他們把事情說清楚,否則明日朝堂上,誰都知曉首輔被拿到錦衣衛,事情怕就不好收場了。”
“呵呵。”
李榮笑了笑,道,“難道陛下吩咐辦此事之前,未曾想過會發生這般情況嗎?既然選擇將劉吉鎖拿問話,就該想到事情會鬧到朝野皆知!用得着替劉閣老留面子嗎?”
朱驥仔細一琢磨,也是,那劉吉是要臉的人嗎?
內閣大學士制度發展到今天,出了萬安和劉吉這對奇葩,已經快把大明閣臣的面子丟乾淨了。
身爲內閣首輔,卻被天下讀書人恥笑,還有比他倆混得更慘的嗎?
李榮道:“經此一事,怕是劉閣老在朝中再難立足,一切就看那位李尚書要給他下多少刀子了!先把劉閣老晾兩天,磨去他的銳氣,讓他知道自己來這兒是做什麼的。”
朱驥再度請示:“那他的話,也可以傳遞出去嗎?比如說有人要來見他,是否給見呢?”
“當然不行。”
李榮一甩手道,“雖然二人名義上待遇相同,但李孜省是什麼身份?你得看二人中陛下到底會迴護誰!”
朱驥心說這下真是領教了。
同人不同命!
雖然看起來李孜省更像是個奸佞之臣,但人家的靠山找得好啊,以至於就算被人戳脊梁骨,還是能得到優待。
至於劉吉,你一個惡了皇帝的人,別想得到好待遇。
來這,就是被軟禁的,讓你與外界隔絕,從你口中套出一些話來,這樣才能早點兒讓你從朝中滾蛋!
李榮道:“你要懂得審時度勢,及早與他切割!莫要想着左右逢源,跟劉吉此等廢物有關係,那是多大的悲哀?”
朱驥心中暗歎,真是罵人不帶髒字。
是啊,我以前有多不開眼,非得去捧萬安和劉吉的臭腳?就怕劉吉狗急跳牆,把我給供出來,到時……只怕我也得跟着受難。
李公公這是在保護我呢!
……
……
當天下午,李孜省正坐在東院廂房裡,翹着二郎腿,琢磨下一步供狀該怎麼寫,這頭朱驥帶來一人,卻是他的大管家龐頃。
“有勞朱都督了。”
李孜省笑着來到外邊的院子,旁人見到他趕忙避開。
就好像李孜省纔是這裡管事的,但凡錦衣衛都怕招惹到他。
不爲別的,就因爲之前深得懷恩和覃昌欣賞的錦衣衛千戶,也是未來錦衣衛指揮使接班人不二人選的牟斌,就因爲年前那次提審李孜省不當,導致現在仕途盡毀。
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李孜省背後的能量有多大。
朱驥道:“劉閣老已住進隔壁院子,擇日或就要跟您會面。”
“呵呵。”李孜省笑道,“那就給他個機會,我可不怕跟姓李的當面把話說清楚。朱都督,你是特意來安排會面時間的嗎?”
“可能……還得等等。”
朱驥道,“李公公有言,得讓劉閣老多反思一下過往,然後再……”
“這就對了嘛,讓他多回想一下自己過往做的那些腌臢事,弄明白到底誰纔是奸臣,這樣更方便麪對面對質時把話說得清楚透亮。”李孜省幸災樂禍一般道,“李公公做事公道,替我謝謝他。”
朱驥拱手道:“一定會把您的話帶到。”
“朱都督還有事嗎?”
李孜省下達了逐客令。
我得跟自己的頭號幕賓商量大事,你在旁現什麼眼?
朱驥馬上拱手作別。
……
……
前院客房內。
李孜省進來後,順手把門掩上,隨即看向龐頃。
龐頃四下打量,似乎不太敢直接對話。
李孜省笑道:“放心吧,沒人會跑來偷聽,責任重大,誰敢於此時來個捕風捉影,陷害忠良?就算是朱驥,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嗯。”
龐頃點了點頭,隨即指了指外面,問道,“劉閣老……真的關進來了?”
“那還能有假?”
李孜省一副得意神色,道,“我昨天就把他給點了,讓他沒事跑來參劾我,顯得他能耐是吧?也讓他住進來冷靜冷靜。”
龐頃無奈道:“道爺,何必做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
李孜省臉色一沉,喝問:“我靠,炳坤,你到底是站哪邊的?到底誰先幹了損人不利己的勾當?他劉吉在參劾我之前,就沒掂量掂量自己屁股上是否乾淨?就算他不懂得權衡利弊,也該知道伸手擦擦自己的粑粑?”
龐頃一臉嫌棄:“道爺,你說的也太不雅觀了。”
“哼!”
李孜省優哉遊哉地坐下,重新翹起二郎腿,道,“我不管,誰惹到我,一定讓他沒好日子過!”
龐頃問道:“有沒有可能,他是有意參劾您,看似把罪往大了說,但其實是爲了防止您被朝中的人追債?您看,進到這裡,朝中人不就消停了麼?”
李孜省冷笑不已,反問:“照你這麼說,他劉吉非但無過,還是我的恩人咯?炳坤啊,你是拿了劉某人多少好處,或是受到他如何蠱惑,才說出這麼不過腦子的話?”
“咳。”
龐頃臉色漲紅,頗爲尷尬。
李孜省道:“劉吉對我的態度如何,我心知肚明。他一心想阻礙來瞻入閣,你覺得他安的是什麼心?
“再說了,他要想幫我,何至於把我往謀逆大罪上去套?一個誣陷我謀逆之人,還想讓我記得他的恩情不成?”
“道爺所言在理。”
龐頃恭維道。
李孜省嘆道:“無論怎樣,我住在這兒,暫時還挺好的……來瞻那邊有什麼動靜?”
龐頃道:“想來應該已跟陛下打過招呼了。”
“哈哈。”
李孜省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連堂堂首輔都被我一道奏疏給圈到這裡來了,我就知道來瞻的本事大……陛下不信他,還能信誰呢?”
龐頃提醒道:“道爺,您的前程要緊……管他劉吉如何呢?能幫到您,解除困境,纔是最重要的……”
“行了。”
李孜省一揮手道,“我在這裡吃得好,睡得好,除了不能隨便出去走走,想見誰就見誰!不過這幾天,延齡賢侄不在京城,是有些麻煩。不過我相信他們父子,但凡有一人在朝,我就不用擔心。”
龐頃道:“按照您之前來信說的,我已經把能籌集的財貨,做了簡單的歸納整理,差不多有個四五十萬兩銀子的樣子。”
“哦,這點延齡跟我說過了。”李孜省道,“稍後會上報朝廷,把治河經費,都歸我一人之身……”
“啊?治河的話,沒個兩三百萬兩銀子,怕是下不來哦。”龐頃顯得很緊張,“這事,您萬不可強自出頭。”
李孜省道:“如果不這麼做,朝中人如何會滿意?我出四十萬兩銀子,他們會跟我討要五十萬兩;我出一百萬兩,他們就跟我要二百萬……何時是個頭啊。
“如此一來,最好一開始就把規矩定好,一次出多少他們能滿意。你覺得,把河工歸在我一人身上,他們還會不滿嗎?”
龐頃道:“先不說花費多少,就說……這河道修好了,回頭再發生災患,責任不還要歸到您身上?到時就會說您治河不力,或是在治河用料上,有以次充好的情況……”
“哼哼。”
李孜省臉色不善,“照你這麼說,我去治理黃河,促成黃河改道,結果不出幾年,黃河又得發生大災?那時就算不用別人給我歸罪,我都不好意思苟活於世……不用等別人攻訐,我直接自裁,以謝天下。”
龐頃無奈道:“您真有如此自信?”
李孜省道:“黃河改道,那是多大的事?我能通過這麼次事情,把治河大任承攬一人之身,要是事成,我就能名留青史,流芳百世。銀子不夠,來瞻會幫我湊,我能跟着一起享受萬世榮光,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這……”
龐頃心說,你這是中毒了。
中了張家父子的毒,而且已經深入骨髓,沒救了。
李孜省一臉輕鬆悠然的神色:“軍功我有了,榮華富貴也享受夠了,眼下要做的是一件名留青史之事。
“你趕緊去幫我湊銀子,有多少湊多少。等我治河完成,我就挑個洞天福地,修一道觀,自任觀主,在那兒悠然過日子!至於你,我會介紹給來瞻父子,讓你有個好歸宿。”
龐頃道:“能平安渡過餘生便可,龐某不敢奢求更多。”
“沒志氣。”
李孜省輕啐一句,隨即道,“那就收拾心情,跟我一起去治河!還有,給來瞻的東西,一定要盡善盡美。我已做了妥善安排,你要有不順的地方,直接把那羣人揪出來……跟他們說,要是不想被我檢舉揭發,就老老實實聽從命令行事。”
龐頃爲難道:“都到這會兒,還得動用威脅手段嗎?萬一他們在您的飯菜裡……”
李孜省道:“借他們一百個膽也不敢。你是不知,這次我回京得到如何的推崇,百姓全都出來了,都當我是大明的大功臣,滿城都在呼喊我的名字!昨日街路巡遊,乃我生平最榮光之時,有此一着,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