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再一次的開啓。
而今日,羣臣的心氣明顯就不一樣了。
孫司徒再入朝的夾道,便被擁簇着道喜。
“不愧是孫謙公子,纔去漳縣不到一年,便政通人和,安定富足。稅收,一下子就翻了幾番。”旁人殷切的恭維道,“如此政績,日後必定直步青雲啊。”
“他爲人剛直,不通人情世故。”孫司徒笑了笑,而後對着遠處的太元殿,輕輕的做了個拜的動作,“只知道現在朝廷困難,要共度時艱,好報效皇帝。”
“是啊,這拳拳愛國之心,真是當今年輕士子的表率啊。”旁人點頭。
“是啊,這纔是真正的爲國分憂。”
“不愧爲京都士子領袖。”
馬屁一個接一個來的。
彷彿這孫謙,成了他們全村人的希望。
“哪有舉人是士子領袖的?”孫琰笑着擺了擺手,“他還遠遠不夠呢。”
“以孫謙公子的才華,區區進士,那必定是手到擒來呀。”
“哈哈……”
這邊聊的很愉快。
在不遠處的吳王和趙毅還有葉長清等人,表情就沒有那般的愉悅了。
各自,都有些陰沉。
當然,並未有任何的恐懼。
純粹是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上,百官如此明着來,有點太膽大包天了。
“是否可以藉助此次鹽鐵稅翻倍,來清查其它縣的貪腐?”趙毅小聲的問道。
“不能想當然。”
葉長清直接就否定,並說道:“這些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要能解決,早就解決了。”
真的不要太把皇權當一會兒事。
別說是割據朝代的。
就算是一統王朝,政令也下不了縣。
既然這個貪腐問題是肉眼可見的,爲何其它皇帝不查?
有些開國皇帝確實是在狠查,還殺了很多人,但開國皇帝有多少?
古代王朝,但凡到了第二代,就絕對會出現大批的特權階層,且無法動搖。
皇帝要是那麼牛,爲什麼還要賣官鬻爵來湊錢呢?
我好好收稅不就得了?
稅,是不可能收上來的。
孫司徒此舉,其實就是在賣官鬻爵。
只不過,做得更加清爽,更加體面,更加不可挑剔。
“他可以說,稅是節省下來的,縣衙收緊了用度,避免了開銷。他還可以說,稅是愛國豪紳知曉國家困難,主動額外捐贈的。還可以說,是因爲漳縣治理的太好,獲得了豐收,各行各業都欣欣向榮,因此鹽鐵開銷更大,這是爲官的政績。”
葉長清這一番解釋,讓吳王和趙毅明白了。
攻擊這個點,絕對不討好。
相反,還會有那種打壓和排擠的意味,更顯得像黨政。
孫謙和宋時安不同。
宋時安是功過各有。
孫謙這個,是純功。
要是不加以表彰,那就是對積極性的打壓。日後倘若豐年,生產發展,經濟上行,主政一方的官員,也照着往年的稅收上繳,混個無功又無過,這纔是開了不好的口子。
“那晉王殿下他……”趙毅有了不好的預感。
吳王也看向了葉長清。
“一定會入局的。”葉長清篤定的回答道。
道理很簡單,現在就是晉王的回合。
他再不爭,就沒有希望了。
吳王的臉沉了下來,沒有說話。
在不遠處,晉王和中平王走了過來。
“你們先走。”
吳王語氣嚴肅道。
葉長清看到是晉王來,於是將手在吳王的手臂上壓了一下,提醒道:“殿下,要冷靜。”
“我明白。”
吳王這樣說過後,趙毅和葉長清就先走了。
晉王和中平王,逐漸的靠向了那個面無表情回看他們的吳王。
有點兇呢。
終於,三王碰頭了。
“子尚,你先走。”
晉王也支開了他的小弟,一個人的面對着吳王。
王對王。
二人皆不語,對視了良久。
他們相比起百官,本來就算是來得晚的。而沉默的這一段時間,最後那些磨蹭的官員,也全都走遠,抵達大殿。
此時,就剩下二人。
“晉王。”在心裡醞釀很久後,吳王帶着一些詰問的開口道,“司州的稅,朝廷只能收八十萬。那孫司徒能收兩百多萬,你認爲這對嗎?”
“或許,孫謙有什麼別的手段吧。”晉王隨意的說道。
“他現在都有了這種手段,日後讓孫氏挑起重擔,晉王你能壓制住嗎?”吳王再一次的質問。
他的話裡,沒有一句廢話。
晉王,也就不說廢話了,道:“趙湘敵不過的姬淵,韓遠敵不過的姬淵,宋時安去了便擊退了。日後,他挑起了重擔,你能壓制住嗎?”
兩個人,徹底的針鋒相對。
同爲一字貴王,沒有人是慫的。
真要對壘,誰都不怕誰。
“但宋時安,要屯田,要與世家爭奪人口。”吳王並未陷入他話裡的陷阱,繼續的反駁道,“給了他權,他能解決國庫缺口,能夠充盈糧倉,能夠讓我大虞厲兵秣馬,反攻僞齊。到時候,強的不還是國家嗎?”
“千年的世家,豈是他就能夠扳倒的?”晉王反問。
“是的,很難,我大虞更是數國之中,世家根基最深的。”吳王並不避諱這個問題,相反還主動提出解決,“那爲何,晉王就不能夠跟我一起,共同推行屯田,強我魏氏?”
他的橄欖枝發來了。
第一次願意化干戈爲玉帛。
願意兄弟同心,共守江山。 眼神裡,甚至出現了對待晉王時,少有的真誠。
良久後,晉王露出了一抹笑容。
“可以嗎?”
吳王似乎感覺到了可行性,語氣一下子積極起來。
“子盛。”
突然的,晉王開口了,叫了吳王的字。在對方一愣時,他娓娓道:“從剛纔見面開始,你甚至沒有叫過我一聲二哥。”
你連說了,三個晉王。
吳王的臉,沉了下去。
相反,但晉王卻柔和起來:“子盛,以後你會好好待我嗎?”
一句話,直插心臟。
一個權臣,他再怎麼樣,也很難做出弒君的行爲。
可一個親兄弟,手上還掌握權勢,除非真的親密無間,兄友弟恭,不然只會出現兩種情況。
殺了兄弟,鞏固皇位。
被兄弟殺了,失去皇位。
吳王當然可以撒謊,騙他說會好好對待。
可既然都是一心爲父解憂,一心爲了大虞的江山,吳王這般偉大,爲何不將皇位讓於對方,甘心輔佐晉王?
都是爲了皇位,誰比誰高貴呢?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晉王收去最後的溫和,從吳王身邊直接而過。
背對着四弟,朝着太元殿邁步前行。
………
朝堂已經開始早朝。
長清公主的殿內,一名丫鬟一邊給她梳妝,一邊說道:“殿下你知道嗎,那個回來的宋解元,能夠科考了。”
雖然那次朝會是在好些天之前,但後宮不得干政,公主也沒辦法隨意外出,基本上得不到什麼消息。而一些丫鬟,她們之間的情報網,也是能夠後知後覺到一些‘新聞’的。
“他不是在坐牢嗎?”長清公主不解。
於是,她便將那些天的要聞,全都講給長清公主聽了。
包括最有意思的,宋策的親外公崔廷,一柺杖把一個大臣的頭給敲破了。
但長清公主唯一在意的是……
宋時安,承認了那次兵變的全部過錯。
這個東西,是能承認的嗎?
不會很危險嗎?
她沒有太大的概念,但她只知道,現在魏忤生被關在宗人府裡,對於外界一無所知。
………
一名約摸三十歲的公公,端着餐前往宗人府。
他是陳寶的乾兒子之一,在宮裡也是說得上話的。
但宗人府太過於機密,所以得要他這種重要的太監,親自來送。
就在途中,遇到了長清公主,手裡還帶着一個煮湯的銅鐘。
“公主殿下。”太監抱歉的笑着道,“奴婢端着餐,沒辦法給您行禮。”
“公公無需多禮。”長清公主相當禮貌的說道,“我給我兄煮了一份紅棗雞湯,他入宗人府前有些偶感風寒,能幫忙送去麼?”
“殿下,這個實在是……”
話音未落,公主將一枚小金餅放在了餐盤上,並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拜託了,公公。”
他有些爲難,但在左顧右盼後,小聲道:“那您放下吧,我得快走了。”
“多謝。”
長清公主把雞湯放下。
公公快步的,離去了。
而在看不到對方的時候,他揭開鍾蓋,用湯匙在雞湯裡面舀動幾下,發現並無任何問題後,就放下心來。
送到宗人府後,他守到了門口,等待用膳結束,再將餐具帶回。
“今天還有雞湯啊。”
宗人府雖是審訊宗室人員,但畢竟有一些懲處的意味,飯食都相當簡單,很少能喝到湯。
魏忤生趁着熱,喝起了湯。
並將其中一枚紅棗用湯匙舀起,吃了進去。
可嚼了兩下,皺起了眉頭。
他吐在了手上。
而後發現紅棗裡,夾了一個小段綢。
打開後,裡面竟然還寫着字?
還是長清公主的字跡——
宋時安抗下全部罪責
看完後,他直接把綢攥在手中,而後擡起頭,門外的太監,依舊是背對着他值守。
如何送來的現在不是問題的關鍵。
這句話,徹底把他給驚到了。
什麼叫宋時安抗下全部的罪責?
不是早就說好了,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嗎!
這下子,他要出獄更難了啊!
想到這裡,他焦急起來。
但在與此同時,在心中化開的暖意,讓他這種不安被沖淡……
最終,他露出一些無奈的笑。
這傢伙竟然騙我。
所以,他早就想過了,要堅定的和我綁定在一起。
我還擔心他成爲吳王黨呢。
哎,肚量狹小了呀。
既然如此,那日陳公公來說那種話,就是皇帝要試探我的野心?
不重要。
魏忤生淡然一笑。
人爲何要銘記恨,而忘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