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安到盛安的第二日,皇帝便召開了朝會。
因爲昨日的情報來得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
所以吳王和趙毅葉長清三人,在吳王入朝的車駕上,進行着討論。
“殿下,這並非好事。”
一向是深謀遠慮,且作風激進的葉長清,都有些擔憂了:“宋時安這明顯就是在逼迫陛下,讓您親自的將他和六殿下,把一切都壓下來,均爲無罪。”
“可是這無罪,是非常難的。”趙毅也說到,“雖然仗打贏了,但不能說,就一定是對的。倘若每有危難時刻,將領都可以隨機應變,都可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那這軍隊,可就亂套了。”
“很嚴重嗎?”吳王看向一旁的趙毅,問。
“嗯,宋時安覺得一千禁軍不夠,就要去調別人的兵,覺得凝聚力不強,就要給士兵封官。日後,有難打的仗,難道將領都去學,去搶奪兵權,去擅自封官許願,只要贏了就無所謂,反倒還能獲得封賞?這個口子,是絕對不能開的。”趙毅道。
“所以就是說,如若別人用這個來攻擊宋時安,他是理虧的?”吳王明白了。
“一定會理虧,六殿下和宋時安分開回來,交出一切權力,那就是知道,這個沒辦法簡單處置。”趙毅道,“罪,是真的有的。而且,真的不輕。”
“那最好的情況,應當是怎麼樣?”吳王問。
“朝會後,殿下您得再去大理寺一趟。”葉長清建議道,“轉告汪辰,讓宋時安修改口供。”
“這還能改?”吳王有些爲難。
“能的,甚至陛下也期望宋時安改口。”葉長清篤定的說,“陛下,絕對不想讓宋時安和六殿下綁定在一起。”
這點,基本上都是共識。
皇帝在過分的打壓忤生。
“改口,雖然有點荒唐,但也能夠自圓其說。”葉長清繼續說道,“先前是宋時安感念六殿下恩情,不願意讓他承擔一切,因此撒謊。只要放出話,說是殿下許諾他,願意替六殿下求情,他也不會有太大的輿論壓力。”
要給宋時安臺階,緩緩的下。
“是啊。”趙毅與葉長清,完全的一致了,“殿下,我也斗膽說個冒昧的,我們要宋時安就夠了,六殿下遠離朝堂,反倒是好事。”
兩個人,都忌憚被姬淵親自認證的魏忤生。
他,壓不住的。
吳王,陷入了沉思。
良久後,他突然搖頭:“不。”
二人皆驚詫,吳王殿下竟然同時否定他們兩個,而且如此堅定。
“我就問你們一點。”吳王道,“哪怕我去說了,宋時安他願意改口嗎?”
“……”
二人沉默了。
他們可能很懂道理,但真懂宋時安,還得是吳王啊。
對啊,這都是他們一廂情願。
宋時安,他願意改口嗎?
“他主動承擔罪責,能夠獲得什麼?”吳王又問。
“一些民望,但並不重要。”葉長清一語道破,“關鍵是,能夠讓六殿下的罪責沖淡,憑藉功勳,進入權力中樞。”
“沒錯。”
吳王表情一下子就認真起來,道:“他哪怕把自己置身於險境,想要的,也只是讓與他一同從朔風歸來的忤生,再也不是那個爲天下人所輕的忤生。”
這是什麼?
這就是忠心耿耿。
“他的君,就是忤生,哪怕時間短暫,他也不肯拋棄自己的君而獨自富貴。”緩緩的將手掌握成拳頭,吳王肅然道,“如此忠誠的國士,倘若爲我所用,我們永遠不用擔心他會變節。”
吳王在代入魏忤生。
然後,真心愛上了這個宋時安。
一點兒都不覺得他作這麼一下,是給自己添麻煩。
到時候投靠自己了,他也會像對忤生那樣對他。
“他想讓我,讓他跟忤生一起無罪。”吳王流露出堅毅且強大的眼神,“那我,就展現出這種實力,讓他跟忤生見識到,跟隨我是正確的。”
現在的皇帝,是在十一歲被外戚和權臣扶上位的。
而他,絕對不甘於被操控。
所以,連自己的兄弟都殺了不少,不允許權臣試圖臨立別的新君。
可並非所有兄弟,都沒有好下場。
再狠心的他,現在身邊也有一個只比他小兩歲的祁王,擔任宗正,管理皇室事務。
到時候,忤生就是自己身邊的祁王。
宋時安或爲宰輔,或爲最高爵縣侯,都可以,只要自己能夠掌控大局,同時善待兄弟,就無妨。
“殿下,我知道了。”葉長清明白了,點了點頭,然後對他說道,“但你,今日不可下場。”
“你說。”吳王點頭,看着他。
“殿下在朝堂上,什麼話都不要說,哪怕晉王說了,除非陛下親自詢問你。不過,陛下今日不會詢問任何皇子。”葉長清道。
吳王逐漸理解。
朝會就是這樣的,讓百官討論,大勢在討論中產生。
皇帝一般不會直接下場,因爲他說話,基本上羣臣就沒得討論的空間了。
晉王和吳王這種貴王開口,效果是一樣的,只能讓百官閉麥。
現在,哪個皇子主動站隊,就是在犯錯。
但是,可以讓皇子身旁那個嘲諷的隨從來戰鬥。
“我聽殿下的。”趙毅說道,“既然要保宋時安,我就來頂了。”
“還有我。”葉長清說。
“好。”中間的吳王,握着二人的手,點了點頭,“拜託二位了。”
………
朝會,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的進入太元殿。
殿內的氛圍,已然有些微妙。
晉王和吳王兩個人更是明顯的,沒有了任何的眼神交流。
看都不想看對方。
在百官到場後,皇帝進殿了。
在全部行跪拜禮後,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平和開口:“衆愛卿,平身。”
徐徐的,衆人起身。
皇帝看向崔廷,有些關心的問道:“崔右丞,怎麼還拄起了杖了?”
衆人皆好奇的瞥過去。
“回陛下,老臣前日摔了一跤,左腳一直不適。”崔廷回答道。
聽到這個,有不少人都繃着,想笑不敢笑。
宋靖的岳父摔了。
怎麼沒摔死你個老登!
“年紀大了,要注意些了。”皇帝體恤道。 “承蒙聖照,老臣不勝感激。”崔右丞道。
“嗯。”皇帝點了點頭,接着問一旁的喜公公,“百官都到齊了嗎?”
“淮侯趙烈身體抱恙,荀候趙倫自言罪臣,不配與百官爲伍,與其子趙湘於家中,等候發落。”喜公公說。
聽到這個,百官突然察覺到了什麼風向。
趙倫就不用說了,鹿鞭一條了。
但勳貴趙烈沒來。
他兒子,可是明晃晃的吳王黨。
父親不來,這是不想影響他兒子發揮嗎?
今日,確實是要有些爭論。
實際上的,或者象徵性的。
反正沒有事情是隨便就能自然成行的。
“朔風的事情,姑且是安定下來了。姬淵,他也從武威回去了。”皇帝說道,“但有些事情,還是得解決解決的。”
說罷,他對汪辰說道:“汪大人,現在你代大理寺卿,就由你來陳述這宋時安案吧。”
“遵命,陛下。”
汪辰從文官那邊的隊伍走到中間來,雙手拿着書面的口供,開始朗讀宣告。
足足幾千字,每一個都沒有落下。
全部都是宋時安說的。
孫恆和濟明的提問沒有公開。
這屬於是大理寺審案的流程和機密,不宣讀是合情合理的。
在宣讀時,百官就多有議論。
結束後,更是滿朝堂的譁然。
雖說其中一部分人,早就知道了,但也跟着做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宋時安,太有種了!
他這是要承擔一切罪名。
他自己認了,不怕大理寺真的照那樣判嗎?
皇帝沒有放宗人府裡小魏的口供。
現在,還不是時機。
這也是讓百官們,能夠自由活動。
“諸位,議一下吧。”皇帝說道。
下面沒人願意先說。
皇帝也就開始點名:“孫司徒,你來說說。”
“遵命,陛下。”
孫司徒用一個‘遵命’免責,表明是皇帝讓他說的,隨後他便對汪辰說道:“搞刑名,那是汪大人的特長,老臣想知道,按照虞律來說,這該如何?”
皮球,直接就甩到了想當騎牆派的汪辰身上。
汪辰稍作糾結後,回答道:“回陛下,還有孫司徒。我與大理寺卿的左右監,孫恆濟明在探討後,覺得此事不可按照常理來判斷。”
我草你媽。
孫司徒有點恨這個汪辰了。
作爲大理寺卿,哪怕是代的,竟然把手下搬出來了!
甚至還主動提我兒子!
“那常理該如何呢?”有人問道。
“常理嘛……”汪辰在思索後,說道,“大虞律中,確實是有,罪則罰,功能減罪這一條。但功過如何,大理寺無權評判。”
滑起來了。
這汪辰,確實是謹慎。
還真能做到,哪邊都不得罪太多。
但這看似是在中立,實則偏袒。
功是可以減罪,但能不能消罪呢?
常理是消不完的,可他沒說這個。
這時,幾人紛紛眼神暗示陳可夫,提醒他出來。
心一橫,他站了出來,道:“陛下,末將認爲,守住朔風,確實是大功一件。底下的士卒,軍官,還有一些參與守城的官員,並不知情,也只是遵照命令行事,都應當有功。可是有些先河,末將認爲不能開。”
“何意?”皇帝問。
“回陛下。”陳可夫認真道,“比如擅自調兵,擅自給兵士封官這個,着實是嚴重了。因此末將認爲,論功行賞,論罪行罰。”
“哦?”這時,葉長清站了出來,問道,“陳將軍,你的意思就是,獎勵所有參與朔風戰爭的,而處置提出和決定的?”
這一句話,直接就把陳可夫說急了:“末將從來都沒有說六殿下有過!”
竟然把六殿下拉進來!
“那就是說,獎勵所有人,處置宋時安?”葉長清又問。
“我只是就事論事,從來都沒有針對宋時安。”陳可夫面紅耳赤的對葉長清說,“我與宋時安沒有任何矛盾,我想的,只有今後,作爲將領,將如何帶兵?”
“那將如何帶兵?”趙毅站出來,問道。
見被夾擊,陳可夫義正言辭道:“隨機應變也有尺度,並非是無所不爲。試問,有了這一次的先例,以後是不是所有的將軍,在覺得有劣勢的情況下,就擅自調動軍隊,並且給手下封官凝聚軍心?可嗎?”
他這話一出。
滿堂的官員,都點了點頭。
“是啊是啊,不能亂啊。”
“這口子開了,那如何做到令行禁止?”
“況且此番勝仗,也有巧合。如若真的輸了,必定損失慘重啊……”
這就是阻力嗎?
打着大義的幌子,來將宋時安往死裡整。
吳王感覺有點棘手了。
葉長清雖然沉穩,但這時,他也難以強有力的反駁。
突然的,趙毅開口道:“朔風只是劣勢嗎?”
“朔風確實是艱難,但是否有僥倖之心?”陳可夫反問,“以後都要爲了功名,冒這僥倖嗎?”
“那你願意,冒着僥倖之心,把自己送到朔風城裡,被姬淵幾十萬人包圍嗎?”趙毅詰問。
一句話,將好多人問沉默。
朔風可是必死的局面。
別人要模仿,至少得把自己送到九死一生的危地之中。
不然,憑什麼說跟宋時安處境一樣?
“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
陳可夫被激了,回懟道:“況且,這天下只有宋時安有忠心,我就沒有嗎?”
“陳將軍的忠心很好!”
趙毅絲毫不避,哪怕差對方兩品,也絲毫不虛的大聲道:“朔風守住了,但北涼還有一半淪陷。陳將軍是否願意立下軍令狀,與我各領一千禁軍,前去將武威收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