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裡的王大龍,聽到了震天的呼聲,像海嘯一樣席捲而來,而獄衙過道的官吏、獄卒也急匆匆的來回跑。
“發生什麼了?!”
他抓着監獄的圍杆,對着外面大聲問道。
但沒有一個人理他,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這時,從署房出來的宋時安,也提着一把刀,似乎要往外跑。
“宋生,你去哪?!”
王大龍見他也要走,便大聲叫住。
“姬淵打來了,當然是要殺敵啊,問這種話?”
宋時安不稀得理他,就要衝出去。
“你一個文官殺什麼敵!”
“這是什麼混賬話!”
宋時安停下腳步,回過頭,瞪着他,大義凜然道:“現在齊賊犯境,整個武威都被屠了。每一個大虞人,都有抗敵的義務。在這朔風城,婦孺在幫忙推車,運石。七八十的老頭,都要拄着柺杖,幫忙撿柴火。哪怕是城裡的野狗,看到齊賊都得狂吠兩聲……”
“別罵了別罵了。”擡起手,打斷他那針刺的嘲諷,他妥協道,“你快把我放出去吧。”
“現在城都被圍住了,你走不了的。”
“我不是要出城……”
“你出去散佈流言動搖軍心也不可以。”
“哎呀!我出去殺敵,給我一把刀,一支弓,我出去殺敵,當個大頭兵可以嗎!”王大龍急得都要跺腳。
宋時安稍作狐疑之態,然後瞥了瞥旁人,道:“放他出來。”
接着,獄卒就把這城裡的最後一個囚徒給放掉了。
而王大龍一出來,就將宋時安手裡的刀奪了過去,跑出了獄衙。
宋時安那鄭重其事的表情,也當即變得鬆弛隨意。
真是有點演煩了。
爲了做點啥事,對誰都要演上那麼一會兒,是真是累。
我什麼時候才能做自己?
“三狗,走吧。”宋時安說。
“堂尊,我們是去城頭嗎?”三狗問。
“指揮守城非我擅長,靠近城頭也有可能被流石飛箭所傷。我,只需要讓這座朔風城運轉起來,一刻不停便可。”
能夠做到的,宋時安全做了。所以,對於所謂刀兵,他自當放手:“相信小魏吧。”
“?!”
三狗不知道城裡還有哪個人是這個姓。
但在這個姓前面加一個小字,他是真的看出來了宋堂尊那視死如歸的心態。
………
王大龍出了獄衙,終於得見天日。
然後,他便驚訝的發現,整個朔風城,竟全都被填滿了。
目之所及之處都是人,擁擠的像是軍營。
而且,到處都是木頭,感覺是把朔風城外方圓幾十裡的樹全都砍完了一樣。
快走到城牆邊的時候,漫天的箭矢,像雨點一樣的,飛了過來。
往城裡運送石頭的民夫,多被箭矢所穿。
投石車飛進來的巨石,則是落在靠近城邊的房屋上,轟隆的一聲,當即就砸得塌陷。
這就是第一波的強攻。
他貼着街道的房屋走着,終於到了城門口,從側邊的階梯,跑到了上面。
這是內城門,還有外城門,兩個城門中間便是一個約摸着五十步直徑的偏橢圓甕城,爲了防止第一道城門破後,敵軍便能直接全部涌入。
他爬到城牆上後,便貼着牆角,半蹲着身體,朝着外城頭的門樓那邊,快速的挪動。
在城牆的士兵,基本上都是彎着腰,貼着牆走。
不然一瞬間幾千箭矢,當即就能把人給紮成刺蝟。
“王將軍!”
突然的,有琅琊的士兵認出了他,興奮道。
“好好守城!”
王大龍點了點頭,接着繼續的往前推進。
終於,到達了城門樓下。
他看到了,在箭風下被扯動的魏字大旗,已然千瘡百孔。
蹲下身,他在城牆上的一個斜角的小方孔裡,探出了視線。
一般都是弓箭手通過這個洞,將箭矢從這裡射殺下面的攻城士兵。
而因爲巧妙的構造,外面的箭又射不進來,所以能夠從這裡,較爲安全的觀察情況。
看到外面的那一刻,他就愣住了。
這壕溝,深得跟樓一樣,至少有三丈多,寬則是在四丈多。
深七米,寬十米。
這就是四五萬人日夜挖掘的成果嗎?
還有柱子一樣全封閉,只有頂部閣樓大小空間藏兵,能夠在城外當放箭的塔防。
按照原本的設想,這個城池守不住的原因,就是它跟武威,有着本質的區別——它根本,就不是戰略要地。
武威的城池高聳又堅硬,壕溝也在逐年的開掘中,越來越深。而朔風最致命的,就是城太矮。
短時間是難以築高的。
所以,就只能圍繞着城外做文章。
這就是宋時安搬空琅琊的作品……這傢伙,真是個奇才啊!
如果是這樣,全軍用命,守住兩個月以上,完全沒有問題!
就在這時,一座龐大雲梯的梯,緩緩的,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架在城上。
王大龍拿起盾牌,便起身,頂着箭矢在盾牌上冰雹的重擊,前去指揮道:“潑油,放火!”
在城門樓裡,魏忤生和朱青待在裡面,心月也在一旁。
在外面,投石車擲出巨石,不停的咂在外面,將內壁的牆灰,頻繁的震盪下來。
“他們勁矢太多,我們的人,也死得很快。大概齊賊每死三個,虞兵損失一個。”朱青轉述道。
而從城洞裡,看向外面,彷彿那些人隨時都能撲上來一樣,魏忤生的心臟,咚咚咚的跳個不停,激烈無比。
“他們一人扛着盾牌,一人搬着沙袋,往城門口的壕溝裡挺近……”魏忤生說,“用命,在填坑。”
“這是要硬把壕溝填出一條路來,讓攻城車能通過撞門。”朱青當即便動身,準備出樓,“沒那麼容易的,除非用屍體堆!”
從城樓裡,魏忤生能夠看到,朱青親自去後,士氣瞬間就被調動,指揮也變得精確,攻擊都朝向了那試圖填出路的盾牌軍,讓沙袋填坑的速度緩滯。
“我能做些什麼?”
魏忤生突然發現,大戰來臨,血肉橫飛之際,他彷徨的像是一個無知的孩童,做不出任何的決定。
沒有,任何的幫助。
“殿下,你在這裡,便是一杆大旗。”心月安慰道。
但這句話,沒有任何的安慰作用:“不,我不要這樣!”
說着,他就將手穿過一面堅硬厚盾背面,帶子交叉處的手握環套,下了城樓。
見狀,心月也持着盾,急忙跟了過去。
城牆上的每一個士兵,都把心提在了嗓子眼上,一邊躲避箭矢,一邊放箭,扔石。
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看到,身邊一位身着金鱗鎧甲披着紅袍的‘將軍’頂着盾,弓着腰從身旁而過,並依次對他的肩膀重重拍道:“頂住。”
“是六殿下!”
所有士兵都看到了,在這箭雨下,他們的皇子親至了。
在古代,御駕親征是一種增加士氣的最好方式。
在拼命的時候,主帥與你同在,也能增加士氣。
倘若這個主帥,又貴爲皇子。
那士氣,自然就翻倍了!
………
在馬上的姬淵,欣賞着攻城。
“這宋時安,完全看不出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陳行忍不住的誇讚道,“他一開始想的,就是要把這朔風,變成戰爭旋渦。而他,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這裡變的‘易守難攻’。”
“比武威如何?”姬淵問。
“那自然是差的遠。”陳行回答道。
天然的劣勢在那裡,這是沒辦法的。
朔風城就是比武威小,矮,薄。
但糧草問題不用擔心的話,強行守也是一個大麻煩。
“朕還是對他們太苛刻了。”
姬淵剛纔是被宋時安敢正面挑戰自己的舉動所稍稍激怒,而在正視過後,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宋時安智謀不錯,魏忤生也很勇敢。”
“那這城,是真的有點難攻啊。”陳行道。
“朕的意思是,”
望向朔風,姬淵罕有的,對這兩個小孩重視起來:“此處,必然要成爲他們的葬身之地。不然,日後會給大齊帶來不小的麻煩。”
………
欽州,淮州,各擠出了一萬州兵,分別從北涼谷地的西側,東側,也就是琅琊和奇牙谷,同時進軍。
而蕭羣本人,則是在最中央的嘉門關。
在城頭上,他平靜的坐鎮。
這時,關隘背面的騎兵斥候奔馳而來,上了城頭,稟報道:“將軍,二十日了,朔風還沒丟!而齊軍的攻勢,也稍微放緩了一些!”
“短暫養蓄而已,強攻會一輪接一輪。”雖然這樣說,但坐着的蕭羣也忍不住感嘆,“這種城池,能夠在十萬大軍的圍困下,堅守二十日。這宋時安,真了不起。”
“是啊將軍。”一旁的幕僚也附和道,“朔風不同武威,能夠做到這樣,簡直就是奇蹟。”
“陛下也了不起。”蕭羣對皇帝也誇誇道,“潼門關一敗,趙湘一敗,在那時,武威也遲早會敗,這種情況下,竟還能下定決心增兵。”
“對於我們而言,肯定是不想放的。”幕僚說。
“當然,北涼谷地太重要了,如果整個丟失,姬淵就一直是我們頭上的一把劍。現在能夠搶回一半以赤水爲界對峙,這便是力挽天傾的盛功。”
每個人都在罵宋時安。
但不得不承認,宋時安在博的是,他們難以想象的富貴。
勳貴是打出來的。
想要成爲新的勳貴,就得打出來。
在割據的亂世,軍功永遠大於一切功勞。
“這樣看下去,姬淵想要速勝也是不可能了。”
緩緩的,蕭羣站起了身。
“但朔風那邊的壓力,依舊巨大啊。”
“那該給姬淵,也施加同等的壓力了。”
蕭羣終於,決定道:“入關。”
一聲令下,嘉門關的城門放下。
在關隘後面,看不到邊際的八千精銳士兵,舉起樑中侯的蕭字旗,朝着北涼谷地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