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慧玉證情
且說那榮國府裡赫赫揚揚的發了賞錢,吃了酒聽了戲,可是卻一直沒等來大姑娘元春得了名份的消息,賈母原想着林石消息靈通,可是黛玉到了賈府,壓根兒沒給她單獨說的機會,竟是一直沒能問上一句。便命人將探春叫了過來。
探春聽說賈母讓她去林府探消息,心裡既有些兒歡喜,卻又不太情願。白日裡被那林石搶白了一番,探春心裡豈有不惱的,可是那林石生得一表人才,而且小小年紀便封了侯,竟比個皇阿哥還體面,若是將來真能做了親,也不枉自己素來的青雲之志,只是那林石瞧着清冷的緊,自己若然上趕着,只怕他更加瞧不起自己了。探春心念一轉,便對賈母福身笑道:“老祖宗,您的吩咐探春自是聽從的,只是白日裡瞧着二姐姐也是個口齒伶俐的,不若我們姐妹二人一起過去,一則能做個伴,再則也體面些。”探春心知自己如今只是個庶出的庶民之女,那林府是高門大戶,只怕門都不一定進得去,而迎春好歹也是三品威烈將軍家的小姐,林府總要給些面子的。
賈母想了想點頭道:“你想的很周到,鴛鴦,打發人叫二丫頭過來。”鴛鴦應了一聲,忙去吩咐人請迎春到上房來。沒過多會兒迎春帶着司棋走了過來,給賈母行了禮,便訥訥的站於一旁,一言不發的,活脫脫的二木頭。
賈母帶笑瞧着迎春,只說道:“二丫頭,你陪你三妹妹去了趟林府,有點子要緊的事情問問你林表弟。”
迎春只低眉順眼的站着應了,賈母瞧着心裡便有些個不痛快,她素來不喜歡這種性格的人。探春忙說道:“二姐姐,才老太太已經吩咐了,我們這便走吧。”
賈母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三丫頭,去你姨娘那裡,讓她備幾樣合着國公府身份的禮物,總不可空着手登門。”
探春只得答應下來,對迎春說道:“二姐姐,我們過去吧。”
賈母瞧着迎春蔫蔫的隨探春走了,不免咬了咬牙。
到了二房的院子門前,迎春只對探春說道:“三妹妹,我進去恐有不便,還是先回房等你,你這邊好了只打發個小丫頭來說一聲。”
探春也知道趙姨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便點了點頭,瞧着迎春走了方纔進了院子。
不出探春所料,她一說是要去林府打探元春的消息,趙姨娘便翻了臉,只拉長了臉氣乎乎的說道:“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生的賤種,也值得正而八經的去打聽,我不過是個姨娘,要命就有一條,要禮物,沒有。”
探春被搶白的滿臉通紅,只含着淚說道:“姨娘,老爺把太太私房都給了你,怎麼會沒有呢,好容易老太太瞧上我,給我體面,姨娘你別扯我後腿行麼?”
趙姨娘見探春一哭,先沒了幾分氣焰,再聽了她說的話,也抹着眼淚說道:“三姑娘,你哪裡知道我的苦,你是我生的,我豈有不疼你的,可是你也不想想,那林家是何等的門第,豈是我們想貼就能貼上的,老爺是給我了一些東西,可哪些個東西我是留着給你做嫁妝,給環兒娶媳婦的,爲着個沒影兒的林家,我不願意。”
探春又羞又惱,眼下的趙姨娘和先前不一樣,她也不能太頂了,只得嗚嗚的哭,哭得趙姨娘無法可想,若是探春和她鬧,她還有法子面對,可是探春只是哭,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最後沒法子,只得拿出一件紫檀架金絲螺鈿小桌屏和一個臘油凍佛手,抹着眼淚說道:“三姑娘,這就老爺給的最好的東西,你都拿去吧,我只盼着如了你的心意。再要好的我也沒有了。”
趙姨娘命小丫頭們用盒子裝好這兩件東西,探春命侍書拿了東西,紅着眼睛走出了房間,趙姨娘忙跟着追了出去,低聲喚道:“三姑娘,好歹洗了個臉再走。”
探春心中一顫,自來在王氏跟前,她沒說過這樣的話,這就是親孃麼?自己再怎麼不理會,心裡也念着自己。想到這些,探春轉身走了回來,只軟聲說道:“探春知道,姨娘回房歇着吧。”
趙姨娘的眼淚涌了出來,她捂着嘴點了點頭,探春亦眼圈兒紅紅的走了。探春回房重新梳洗過了,細細勻了脂粉,她用的脂粉是先前寶玉給做的,輕白紅香四美俱全,探春又挑了一件玫紅五彩緞褙子,內襯着玉白的中衣,頭上戴着一枝小鳳釵,鬢邊簪了朵大紅玫瑰絹花,耳上垂了金星墜子,這麼一打扮,探春便平添了幾分秀色。收拾好之後探春才吩咐道:“侍書,打發個小丫頭去請二姐姐,該動身了。”
迎春聽小丫頭回了話,也沒有特別的梳洗打扮,司棋只服侍她披上一件大紅羽緞披風,便走了出來,瞧見探春打扮的格外漂亮,迎春也沒說什麼,探春見迎春只穿着衣常衣服,心中不由暗喜,這樣一來,便越發能襯出自己的美麗。姐妹二人坐了車了往林府而去。路上探春將老太太的吩咐細累說給迎春,迎春只溫柔的說道:“三妹妹,你素知我是個嘴怯的,我只陪着你,話還得你去說。”
探春自是滿口應了,車子趕得飛快,不多時便到了林府。此時黛玉也剛回府不久,彩綾剛剛擺了飯,黛玉連一口都沒吃,便聽門上來回,說是榮國府的二姑娘三姑娘到訪。黛玉皺眉道:“都這會兒了,她們來做什麼?”
彩綾不高興的說道:“這賈家還真是粘人,主子,您一天也沒正經吃點東西,快別管了,您吃飯是正經,隨便打發個丫頭領她們到偏廳候着也就是了。”
黛玉點頭道:“繡綺,照彩綾說的,將她們接到小花廳去奉茶,我用了飯再過去。”繡綺忙去了,彩綾先給黛玉盛了稚雞野菌湯,讓黛玉潤一潤胃,然後盛了一小碗五彩米飯,將剔了刺的鰣魚肉,清炒的新韭菜,百合釀鴿脯,和松子嫩玉米一一放到黛玉面前,盯着黛玉每樣都吃了些,彩綾手裡可是有“尚方寶劍”的,林海生怕黛玉自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特意說給彩綾,只要黛玉有一頓飯不好好吃,她就可以捎信回去,林海便再不讓黛玉出門了。
只用了半碗飯,黛玉便眼巴巴的瞧着彩綾,可憐兮兮的說道:“好彩綾姐姐,人家真的吃不下了。”
彩綾瞧着黛玉故意做出來的那副小可憐樣兒,忍不住笑了起來,瞧着黛玉每樣都吃了點兒,也不算少,便點點頭道:“嗯,晚上也不可吃的太飽,那便撤下去吧。”
一時小丫頭們靜悄悄的撤了桌上的吃食,霜華端過不冷不熱的白開水請黛玉漱口,霜月雲錦過來陪着黛玉到後面園子裡散散步,散了莫約一刻鐘,黛玉方纔說道:“回房換衣裳,再去瞧瞧榮府的二姑娘三姑娘到底有什麼事。”
迎春和探春坐在小花廳裡,杯中的茶已經沒什麼顏色了,迎春一直是淡定自若的坐着,彷彿坐在這裡和坐在榮國府裡並沒什麼兩樣,就連這小花廳的陳設,迎春都沒有怎麼去看。而探春則明顯有些不安,起初她先悄悄打量了小花廳的陳設,這裡的陳設很古樸大氣,絕非榮國府的金碧輝煌可比,看完一遍,還沒見主人家出來,探春不免心浮氣燥,只向在一旁坐陪的繡綺說道:“這位姐姐,請問林表兄怎麼還沒過來?”
繡綺板着臉說道:“爺的行蹤豈是我們奴才能打聽的。”
探春被繡綺頂得滿臉通紅,待要說她不是林家的奴才,是親戚,可是看看對方一身的旗裝,探春便先滅了三分氣勢,她如今不過就是個庶民家的庶出之女,若非攀着與林府有親的名份,怕是還要眼前這個丫環行禮的。迎春實在不是願意瞧着探春丟人,便輕聲道:“林侯爺自是繁忙的,三妹妹別急,只耐心等待便是。”
探春也只得學着迎春的樣子枯坐着,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一陣腳步聲,黛玉頭戴**一統帽,身着深青緞面長袍,腳上穿着一雙皁面短靴走了出來,迎春探春忙站了起來,迎春因是品官家的小姐,只行個萬福禮便行了,可探春卻得跪下行大禮,瞧着探春沒有行跪拜禮,竟和迎春一般行了萬福禮,隨黛玉出來的霜月先冷了臉,小刀子般的目光嗖嗖的射向探春。黛玉微微一壓手,淡淡道:“兩位小姐免禮。”說罷便走到主位上坐下,霜華將黛玉平日裡常吃的茶沏了送到桌上,黛玉也沒吃,只看着迎春探春,淡淡說道:“兩們賈小姐忽然造訪,所爲何事?”
迎春只輕聲道:“三妹妹,你快說吧。”
探春見林石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而且也不讓座,心裡已經很不是滋味了,又聽了迎春如此說,便略帶了一分氣的說道:“老太太有話問林表弟,聽說林表弟這幾日是在宮中的,請林表弟告知我們榮府大姑娘的近況。”
黛玉雙眉一凜,這賈探春好大的口氣,再看霜月霜華兩個,已經氣得瞪起眼睛,只等黛玉一聲令下,她們倆個便要動手了。就是平日裡只拿繡花針,性子最好的繡綺,也沉着臉皺着眉頭,一臉的不滿。
迎春一聽這話茬兒不對,正猶豫着是不是描補描補,便聽坐在上方的林石冷笑一聲喝道:“送客,告訴門上,再有那不開眼亂攀關係的,回也不必回,一律打出去。”
霜月霜華兩個一聽這話便笑了起來,兩人走到迎春探春面前將手一伸,冷冷道:“兩位姑娘請。”
探春紅了眼圈,含着眼淚瞪着黛玉,黛玉卻理也不理,只慢條斯理的端起杯子緩緩的喝了一口,雙目微閉的品起茶來。片刻之後方說道:“霜華,今兒的茶沏的不錯。”
迎春見再不說話不行了,便帶着幾分哀求的意思輕聲說道:“侯爺莫惱,舍妹年幼無知,請侯爺原諒她這一回吧,我們姐妹過來,一是因爲侯爺白日裡走的急,老太太爲侯爺準備的禮物竟沒帶着,老太太特意命我們送過來,再一個,大姐姐入選宮中,與家中不通音信,我們心裡都很擔心,可巧侯爺在宮中住了幾日,或許曾經遇上也有可能,求侯爺念在我們一家子骨肉不得團圓的份上,若是真見過了,便告訴我們一聲,也好安安我們的心。萬請侯爺成全。”迎春邊說邊緩緩跪了下來,探春這下子也站不住了,只得隨着跪了下來,司棋侍書兩個忙也跪了下來。侍書還高高舉起了兩樣禮物盒子。
黛玉見迎春如此,只淡淡一笑,吩咐道:“霜月,去把賈二小姐扶起來。”探春聽了這話,心裡越發生恨。
霜月上前將迎春扶起來,黛玉淡淡說道:“本侯雖在宮裡住了幾日,卻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去,什麼人都能見的,貴府的大姑娘本侯確實不曾見過,也不知道她的消息,賈二小姐,你可以帶着令妹回去了。回去告訴你們老太太,榮國公府赫赫百年,不要自己毀了自己。”
迎春心裡一凜,忙說道:“多謝侯爺,小女告辭。”她去扶起探春,侍書捧着禮物不知所措的看着迎春,迎春正要和黛玉說話,黛玉便先說道:“無功不受祿,賈二小姐將東西帶回去吧。”
迎春心知強求不得,只低聲命道:“司棋,扶着三姑娘,侍書,隨我走。”
黛玉示意繡綺將迎春探春送出府,霜月嘟着臉問道:“主子,您爲什麼對她們這樣客氣。”黛玉搖頭笑笑道:“她們也不過是可憐人,同她們計較什麼,沒得失了我們的身份。”霜月這纔沒敢說什麼,只陪着黛玉回房了。
上了馬車之後,探春擡頭瞪着迎春,滿眼怒氣,迎春淡淡的嘆了口氣,輕聲道:“三妹妹,你素來聰明,怎麼就沒看出林家一直遠着我們賈家,人家根本不願意和我們論親戚的。”
探春只氣道:“當年林姑丈既然求娶姑媽,這就是鐵板釘釘的親戚,他們林家想不認也不行。”
迎春搖搖頭道:“三妹妹,姑媽已經不在了。就算她還沒過世之前,你瞧着姑媽與我們府上走動的又有多勤呢?雖然四時八節的節禮,林家一點兒也不曾錯過,可是林姑媽自出了門子,便再沒回過孃家,這正常麼?”
探春聽了這話不由低了頭,她自幼養在王氏跟前,知道的自是比迎春要多些,王氏對賈敏的妒恨之心,她心裡也清楚。只是還有些不服氣,只硬說道:“說到底我們榮國府也是姑媽的孃家,姑媽剛剛過世,林家便不認這門親戚,也太涼薄了。”
迎春無奈的搖搖頭,輕聲說道:“三妹妹,那日寶玉是如何對林妹妹你都看到了,原是賈家先錯了。”
探春想起當日林姑丈那緊張的樣子,心裡便如同小蟲在啃噬一般,她從來都沒從自己的父親那裡得到這樣的疼愛,爲什麼那林黛玉就可以。迎春見探春的臉色反而更不好了,便也不再說下去,一路默默無語的回了榮國府。快下車的時候探春忽然擡頭看着迎着,眼神有些凌厲,只問道:“二姐姐,我應該如何回老太太。”
迎春淡淡一笑道:“你想怎麼回便怎麼回,今日我是陪你去的。”
探春眼神這才軟了幾分,什麼話也沒說,只先一步下了車,迎春不由輕嘆一聲,心道:“三妹妹,你平日裡也是個聰明的,怎麼還看不透?”
見了賈母,探春只將林石沒有在宮中見過元春大姐姐,也沒聽說什麼消息的話回了,末了又回了一句林石不收禮物,原樣退了回來的話,至於她在林府的的言行舉止則一字不提,當然迎春給她圓的場她也是隻字不提。賈母聽了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只揮揮手道:“你們兩個下去歇着吧。”
迎春探春退了下去,在上房外分開,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走了。司棋跟着迎春走了一會子,終於沒忍住,只問道:“二姑娘,您爲什麼這樣讓着三姑娘?”
迎春淡淡一笑道:“這樣不是很好麼?若是真讓老太太留意我,我的苦日子便到了。司棋,我知道你是個掐尖兒要強的,可是你記住,這榮國府不是掐尖兒要強的地方,你最好安份些,否則我也不敢要你了。”
司棋嚇了一跳,忙跪下求道:“姑娘,求您別趕奴婢走。”
迎春彎腰扶起司棋,低聲道:“我幾時要趕你了,好歹還有從小的情份,你只將那鋒芒收起一些,別惹事就是了。”司棋忙答應下來,日後果然安分了許多,再也不敢那般牙尖嘴利了。
沒從林府得到消息,賴大那邊卻有了信兒,賈母聽說元春雖然得了太子的幸,可是卻沒有任何名份,心中又悲又驚,她是有了年紀的人,兩下里一湊便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