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寶玉在哀傷自怨中寫下了一篇極好的文章《碎玉女兒誄》,賈琮攛掇他拿出去刊印賣錢。寶玉想了數日,命麝月去打探金釧兒可好。麝月含淚告訴他,那五鬼與寫了他年庚八字的紙人便是金釧兒使人悄悄掖在他牀上的,如今那小丫頭早已打死,金釧兒禁足,只養胎等生孩子。良久,賈寶玉輕嘆一聲:“只爲償我言而無信罷了。”遂答應將那祭文刊印。賈琮喜滋滋與他簽訂了一大堆合同,印刷售賣權後續作品出版權評話戲本子改編權等嘩啦啦都簽了。
賈環遂無意間將此文掩去題目露給一位長舌頭的文友瞧。那位兄臺本來就愛風花雪月,見之頓時愛若珍寶。偏賈環不給人家抄,只讓他看看便收走。那人悵然若失,四處告訴人賈環藏了一篇極難得的絕妙古文云云,還頌了些文中的句子給人聽。旁人一聽,這些句子實爲“妙手偶得”,翻遍古籍查尋不到,都信了。欲尋賈環求來一觀,賈環跑回家裝病去了……
有一羣愛蒐羅各色閒話的好事書生便改請賈琮赴文會,問他可知道那古文。賈琮只說從來不知道賈環藏了什麼古文,還信誓旦旦若真有此文賈環必會給他瞧。那長舌公便將文中幾個句子寫出來。
賈琮拿來一看,“啊”了一聲:“什麼古文啊……”旋即苦笑道,“別怨家兄不給兄臺抄錄,這個不是古文,是今人所寫。人家寫文的沒答應他外傳,他怎麼好外傳呢?”衆人忙問是何人所寫。賈琮輕嘆一聲,道,“雖只有幾個句子,諸位難道沒看出來這是寫給年輕少女的祭文麼?題目就叫《碎玉女兒誄》。”
好麼絕妙文章加上年輕少女,那少女還夭折了不八卦的都得起興致啊他們遂圍着賈琮不說清楚不許他走。賈琮死活不肯說。幾位熟絡些的文友互相使了個眼色,開始變着法子給賈琮勸酒,還說他既撩起了衆人興致卻不講明白,怎麼都得罰酒。賈琮起初還推脫,後被他們逼得沒法子,左一盅右一盅的喝上了。他本來年紀小,平素出來極少吃酒,今日讓大夥兒一灌,沒多久便大醉酩酊。見他已迷迷糊糊,衆人便趁機問他那文章是誰寫的。
賈琮嘿嘿了兩聲,晃晃悠悠指天道:“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衆人不禁擊掌:“好聯琮哥兒,是你寫的麼?”
“這麼酸的聯哪裡會是我寫的”賈琮滿面不屑。
“那是誰寫的?”
“我哪兒知道這個是太虛幻境宮門上懸的,大約是警幻仙子她自己寫的罷。”
衆人腦袋“翁”了一聲。前些日子他那個“哪吒”的傳聞大夥兒都聽說了,有信的有不信的,才幾天過去怎麼又冒出來一位警幻仙子?有人鬥着膽子問:“那篇《碎玉女兒誄》也是警幻仙子寫的麼?”
“不是”賈琮晃悠着擺手,“赤瑕宮神瑛侍者凡心偶熾造歷幻緣,便是在警幻仙子案前掛的號。還有兩個忒多事的僧道,送了他一塊女媧娘娘補天剩下的石頭……嗝~~以防他爲聲色貨利所迷。要不然,我才懶得管他的事跟石頭呆久了整個人都如頑石一般,癡癡傻傻煩死了小爺最不耐煩管他”最後吼了一嗓子“通靈個狗屁”“咚”的一聲倒在案頭睡着了。
衆人面面相覷。良久,忽有人低聲道:“諸位,我若沒記錯,他家堂兄賈寶玉落胎的時候嘴裡銜下一塊玉來,聽聞那玉上便鐫了通靈寶玉四個字。”
另一個說:“這個賈寶玉素有癡傻之名。賈琮早年曾有兩首《西江月》專門諷刺他,什麼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爲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又一個道:“賈琮賈環平素最瞧不起賈寶玉。賈環還厚道些,賈琮私下裡時常冷嘲熱諷的。偏賈寶玉出了事兒他皆管了那年賈寶玉不是誤殺了先頭的南安王爺好懸償命死了麼?賈琮跑了七八日的快馬從長安趕回來救他。榮國府兩房不睦盡人皆知我老子還說,別看人家哥倆平日愛搭不理,遇上事兒還是一家子。怎麼賈蓉有事的時候從沒看見過他”
“哎呀”有人擊案道,“前幾日那個馬道婆死了,不就是施五鬼之法害賈寶玉麼?仍是賈琮去尋馬道婆鬥法解救的”
再一個道:“赤瑕宮……赤瑕宮不就是靈虛真人的府邸麼?石仙之祖哎呀呀,莫非是靈虛真人門下弟子下界渡劫,托特哪吒三太子照料?賈寶玉比賈琮大幾歲,賈琮莫不是跟着他託身到賈府的?”
腦洞一開便止不住了,衆人七嘴八舌編排出了好幾齣戲。什麼靈虛真人掐指一算弟子在人間劫難極多,設賭局哄騙哪吒下界護着他。哪吒雖願賭服輸如約下界,卻怨靈虛真人抽老千兒,見賈寶玉就煩……賈琮趴在案頭裝醉都快忍不住笑場了。
待他們漸漸編成了好長一部的評話,終於有人察覺天色已晚,文會該散了。方推賈琮,他醉的太厲害推不醒,乃出去命他的小廝僱了輛馬車載他。有兩個好事的只說是不放心,跟着送他回去。直送到了榮國府,那兩位因皆已考取舉人,既來了,特求見賈環賈寶玉,說是談談學問。賈環在裝病,賈寶玉便出來見客。
三人隨意說了些文章上的事,有一個便提起近日賈環傳出去的一篇古文,實在查不到出處。因頌了幾句文中的句子,寶玉擺手道:“哪裡是什麼古文,那是我給人做的一篇祭文。”那兩人對視一眼,精光頓射忙誇讚仰慕了半日,問是替何人所作。寶玉說是位乾淨的女兒,再不多言。他二人苦求全文一觀。因賈琮千萬叮囑近日不得將此文傳出去,寶玉只說不便,不肯答應。二人一半是失望一半是滿足的走了。
不過數日功夫,這哥倆俱是仙人下界之說便傳遍京城,評話也新出爐了好幾部,連戲文都在寫了。司徒磐聽了特喊賈琮去問,賈琮擠擠眼道:“請朋友幫忙瞎掰了幾句話,誰知竟有許多長舌之子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以訛傳訛,便成了如今那些評話故事。王爺過幾日便知道我爲何要瞎掰了。”又拿寶玉的文章給他看,司徒磐連聲贊好。
旋即有一家中華書局獨家印售賈寶玉的《碎玉女兒誄》全文分兩種,有香墨配繪紋彩宣手抄的極貴有一板一眼規矩印製的價錢平平。好傢伙,買文章的人排起了長龍,有人一拿到便立在街邊大聲誦讀,還有人捧着流淚,兩種皆賣得極快。神瑛侍者賈寶玉之名頓時傳遍京城。
司徒磐聽說了放聲大笑,向馮紫英道:“連賣文章都能讓他玩出花兒來當真是個哪吒”
馮紫英啼笑皆非:“哪有他這般貪財的哪吒。”
司徒磐旋即問道:“那個馬道婆給賈寶玉下五鬼之法他是怎麼知道的?”
馮紫英道:“此事我問過他。他說那馬道婆是賈寶玉的乾孃,一直在榮國府出入。早年也曾試探過賈赦要不要給賈政作法,讓賈赦一隻茶盞子砸出去了。只是那會子他們兩房跟冤家似的,賈赦懶得管二房的事。”
司徒磐有幾分將信將疑。
寶玉聲名鵲起,下請柬的來拜會的立時多了,門房每日收帖子收到手軟。賈母大喜,賈政走路都帶風,王夫人也好了許多。寶玉趁勢問賈母可否放金釧兒出院子走動走動,嚇得賈母立時命鴛鴦去喊賈琮來作法,非說他讓白家姐倆給迷了。寶玉愁的直跺腳,不待鴛鴦出去,自己先搶着跑去梨香院了。
不想賈琮等皆不在家,起點出來張羅他吃茶。寶玉見她模樣俊俏言語溫柔,不禁向她傾吐一番煩鬱。起點恨不能一腳將他踹出去口中還假意出主意:“二爺不是得了稿酬麼?買通白姨娘守門的婆子瞧瞧她去,也好安慰兩句。”寶玉一聽有理,竟向她作了一個揖,蹬蹬的跑了。
他依言送了金釧兒院門口的婆子些銀錢進去,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出來的時候淚痕滿面。過幾日又來了。金釧兒本以爲有死無生,因聽了他的話又燃起一絲活命之念來。橫豎寶玉來時婆子們並照料金釧兒的小丫頭皆常有銀子拿,沒人去告訴賈母等人,恐怕寶玉不再來了她們也斷了財路。只是另有謠言悄然傳出白姨娘腹內胎兒是寶二爺的。
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唯恐天下不亂者,此事沒兩日便有媳婦子添油加醋傳到了王夫人耳朵裡。王夫人勃然大怒,親領着七八個媳婦婆子衝進金釧兒的院子要將她打死。守院子的哪裡肯讓她胡來,死活攔着不許她進屋。
賈寶玉好死不死的就在這個當口來了,見狀登時上前道:“太太這是怎麼的了?”
王夫人見他當真來了,嘶聲喝令將金釧兒拖出來打死寶玉忙攔在前頭含淚:“太太,總是一條人命,她也苦的緊,無路可走。”
王夫人如貫了個霹雷在耳中似的,氣血翻上心頭,眼前一黑身子便軟了。衆人又是一通忙亂。本以爲她不過是氣惱了,過一會子就好;誰知許久不醒,等大夫過來一瞧直言快不成了,讓預備後事寶玉當即嚇懵了,府裡亂成一團麻。
賈環賈琮被從外頭喊回來,渾不知出了何事,先回的梨香院。起點跺腳道:“怕是我起的頭。”遂將自己的主意說了,“我只讓他去寬慰幾句,誰知他半分避諱都沒有,後來還去了幾回,方惹出流言來。”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那貨是天生的情種,熱愛世間一切美女。我若沒猜錯,金釧兒八成也拿什麼話攀扯勾搭他了。”
他們哥倆皆不大願意管王夫人的事兒,在梨香院蘑菇了半日不想去。起點道:“二位爺還是想想法子吧。二太太若有個三長兩短,二老爺續絃還不定續來個什麼人呢。”
賈環哼道:“時至今日想隨意給咱們府裡塞個二太太也不容易。”話雖如此,還是伸了伸懶腰過去了。
這會子賈母賈政邢夫人李紈等都來了,連趙姨娘也老老實實在旁站着。賈琮一眼瞥見寶玉跪在牀前跟個木頭似的,也不向賈母等人行禮,先朝王夫人吼了一嗓子:“金釧兒打死了”
賈母等面上頓時烏雲密佈,丫頭媳婦子屏氣凝神不擡頭。
他又吩咐一旁的彩雲彩霞:“接着喊,就說金釧兒打死了。”
彩雲彩霞俱不敢吱聲,去望賈母。
賈琮道:“二太太這是怒急攻心,打死金釧兒她氣消了便能好些。”見賈母仍躊躇,嘆了口氣,大聲道,“玉釧兒死前,寶玉腦袋一迷糊,曾許諾饒了她性命,卻未能做到,心中如同打了個疙瘩似的,便想將這個願還到她姐姐身上去。二太太本來便是因爲那姐妹倆勾結妖人想施法害死寶玉哥哥病的,忽聽不知哪個長舌頭的說寶玉有心救白姨娘,愈發惱怒。縱然未遂,白姨娘與她終究有殺子之仇。如今再添上寶玉哥哥執迷不悟,方氣成這樣。”
又捱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賈母終於說:“既這麼着,立時將金釧兒打死。”
賈政有幾分捨不得:“只是孩子……”
賈母道:“不是還有珍珠麼?金釧兒能生她也能生。”
賈琮道:“金釧兒倒是不用急着打死。孩子是我賈家的骨血,與她母親不相干的。只要哄二太太打死了她就成。”
賈母氣的嗐聲跌足,命彩雲彩霞:“依着琮哥兒的話”
彩雲彩霞這才圍着王夫人喊:“金釧兒已打死了金釧兒已打死了……”趙姨娘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極辛苦。
喊了一陣子,王夫人竟當真動了動衆人忙去外頭請大夫進來瞧。大夫診了半日,道:“太太五志過極,心火暴甚,已中了內風。雖醒了,身子並不妥當。”遂開下方子道,“好不好只看這幾日了。”
周姨娘趙姨娘對視了一眼,目中俱有幾分狂喜。
賈母不禁着急。若是她就這麼沒了,寶玉還得守孝婚事考功名俱要拖延。待那大夫出去了,她遂與賈政商議道:“這般雖是她的命,她到咱們家這些年,又生了寶玉元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咱們也得盡些心力。她最疼寶玉的。讓雲丫頭嫁過來衝一衝,保不齊她一高興便好了也未可知。”
賈政道:“全憑母親做主。”
賈環賈琮齊刷刷翻了個大白眼子:一個姓史的嫁過來,王夫人會高興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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