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三樓的雅間裡,小夭的腿傷好了不少,看她已經不再如以前一樣一瘸一拐了,男子笑道:“你用了什麼神藥,竟好的這樣快?”
小夭面色冷淡,看他一眼:“你可識字?”
“自然。”
“小姐給你的。”小夭拿出魏如意之前給他的紙條來:“這件事趕緊去辦。”
“我若不趕緊去呢……”
“我就殺了你!”
小夭目光更冷,男子看着她渾身的戾氣,詫異不已:“從你第一天找到我開始,就是這副要跟人拼命的樣子,小夭,你一個小姑娘家,哪裡這麼大恨意?你這位小姐,又是何方神聖?”
小夭見他已經看過了紙上的內容,上前一步便將紙奪了過來,點了火燒成了灰燼。
她不想跟他多廢話,她只知道,小姐交代的事,往後她就是拼出命也會去做。
“你要是做不到,就離開,小姐說你是個能人,在我看來,不過是個瘋子。”小夭冷淡說完,便轉身出去了,她還要替小姐去辦別的事。
等她離開,男子臉上那絲瘋癲才慢慢化作了疑惑,轉頭走到銅鏡前,仔仔細細捋好頭髮,感覺自己帥帥的,才終於出了門。
他纔不會輕易離開呢,因爲他還真想看看這個見都沒見過自己的小姐,是怎麼就敢這麼信任還沒見過面的自己的,真是好奇……
下午,高公公才上山來,替皇帝‘當面訓斥’魏如意了。
老太妃喝了藥後,坐在暖榻邊跟老嬤嬤說話。
“是高公公親自過來的?”老太妃道。
“是,高公公說,一會兒就來給您請安。”老嬤嬤垂眸笑道。
老太妃未置可否,只道:“如意受傷的事,問清楚了?”
“是。”老嬤嬤看了看她,見她心情還算不錯,這才把魏如意在宮裡的遭遇一五一十全說了:“昨兒魏小姐來,應該是特意挑的高領衣裳遮着傷口的,您也別生氣,魏小姐自個兒能忍下的。”
老太妃皺皺眉:“皇后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太妃,到底是後宮的事兒……”
“我知道,你不必勸我,我自不會拿她怎麼樣,省得還替如意招了麻煩。”老太妃對魏如意倒是越發的有好感了,如果昨兒她回來後哭哭啼啼跟自己訴苦挾恩圖報,她說不定真懶得管,反而她一個字也不說,讓她只越發覺得這小丫頭識大體。
識大體好,女人哪裡有不受委屈不隱忍的?
老太妃松下心裡那口氣,才道:“今兒廟裡燉的蔘湯,給如意端碗過去。”
“現在嗎?”
“你不是就想現在?”老太妃啐她一句,老嬤嬤卻笑得越發開心了,忙行了禮端湯過去了。
其實湯不湯的不要緊,要緊的是,要讓高公公這個後宮的第一紅人知道老太妃是真的把魏如意放在了心上,往後那些后妃們再動手,多少要顧忌些。
湯送來時,高公公剛跟魏如意說完話,見到老嬤嬤,不止魏如意,就連高公公都詫異了一下,而後才忙跟魏如意笑道:“四小姐好福氣,這蔘湯可是難得,您趁熱喝吧,奴才這就回去覆命了。”
“公公慢走。”魏如意行了禮。
高公公看她一眼,又笑着跟親自送湯來的老嬤嬤點點頭,這才走了。
等他離開,魏如意才忙迎了老嬤嬤坐下。
“您怎麼親自過來了,老太妃身邊可離不開人。”魏如意感激的笑道。
“不妨事,我這就回去的。”老嬤嬤見她領會了老太妃的心意,笑着看她:“老太妃說,四小姐是個聰明孩子,很得她心意。”
魏如意看着她慈祥的模樣,聽着她溫柔的話,眼淚又不爭氣的冒了出來。
若是外祖父外祖母還肯認她,是不是也這樣慈祥?
“嬤嬤……”魏如意上前抱住她低低啜泣起來,老嬤嬤也是微微一怔,而後才愛憐的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安慰着,直到魏如意哭夠了,她才愛憐的替她擦去了眼淚:“山下的事,老太妃早就不管了,也是有心無力,不過四小姐只要在這裡一日,就能得一日的安寧。”
魏如意點點頭,老嬤嬤這才放心回去了。
等她走了,魏如意坐在窗邊望着院子裡生機勃勃的草木發呆許久,才終於喝了那暖到心底的蔘湯。
傍晚時分,小夭也把那個‘神醫’帶來了。
小樹林裡,‘神醫’還奇怪的問小夭:“姑娘,你說的病人在何處啊?”
小夭沒理他,只看着慢慢靠近的魏如意,才上前行了禮。
那‘神醫’看到竟走出個貌若天仙的小姑娘,傍晚夕陽暖黃的陽光落在她臉上,隱去她的冷漠,只款款而來,猶如林中仙子。
“這位……就是病人?”他詫異說着,還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什麼聊齋裡頭寫的那類披着美人皮的鬼怪了。
魏如意看出他的防備,輕輕一笑:“神醫別怕,此番來,我是有事相求。”
他還是緊張:“那我們去外面……”
“別急。”魏如意讓小夭將剩下的二百兩銀子拿了出來,給他:“神醫一年遊走四方,能存下的銀子也不多吧。”魏如意看着他身上這條半舊的錦緞,淺笑。
“老夫我……”
“神醫這麼些年,治死了多少人,心裡應該也有數,只是你一直在鄉鎮間遊走,從不曾遇到過什麼真正的好大夫,是以無人識破,可若是我請了太醫去一一查驗,神醫以爲如何?”魏如意看着他臉色越來越差,脣瓣的笑意也漸漸冰涼。
他眼神微黯,盯着魏如意起了殺心:“看來這位小姐是查過我的底細了?是要我的命嗎?”
“恰恰相反。”魏如意指了指他手裡的銀票:“我是要與神醫共謀大事,若是事成,你賺到的銀子這輩子也花不完,從此往後你就再不必冒着生命危險四處行騙了。”
“什麼大事?”他一點也不相信,只擡手摸着特意留長的花白長鬚,懷疑道。
魏如意笑笑,看了眼小夭,小夭點點頭,將一直藏在手裡的匕首抵在了他脖子上:“張嘴。”
“你們……”他剛張開口,小夭已經將魏如意曾給她的一粒黑色藥丸塞到了他嘴裡,不等他吐出來,魏如意便一把揪住了他的長鬍子,捏住他的下頜,逼他嚥了下去。
魏如意看他臉色開始隱隱發白,只笑道:“別怕,不是什麼劇毒,只是爲了防止你在知道我的計劃後,不會出去胡說八道,等事成,我自會給你解藥。”
“你——!”他猛地往前跨去要抓住比他瘦下一倍的魏如意,小夭的匕首直接就朝他脖子狠狠劃了下去:“再動我就殺了你!”
小夭的殺氣很重,魏如意都有些驚訝。
‘神醫’裘圖也是欲哭無淚了:“你們怎麼非挑我不可?”
“這是上天對你行善積德的報答啊。”魏如意嘴角揚起絲邪氣,看他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才終於道:“北燕西邊的霍亂,你可知道?”
裘圖自然知道,但那是要人命的霍亂,他打死也不會去。
魏如意看出他的想法,只道:“因爲霍亂,但凡朝廷派遣去的官員,幾乎都染病了。”
裘圖看她:“我可不會治霍亂。”
“我會。”魏如意淺笑:“根治需要大量的藥草,但健康的人,我有方子能防止被感染。”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去西南賣藥給那些災民?”裘圖眼睛亮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你把藥方給我,去找人做了拉過去,一定能大賺特賺……”
他興奮起來,小夭只皺緊了眉頭,期盼的看着魏如意:“小姐,那些災民們受災,已是可憐。”
“放心,不會收災民的錢,而且也不是從他們身上掙錢。”
“那是……”
魏如意目光驟然變冷,盯着裘圖:“我會給你三顆藥丸。”
“只有三顆,那怎麼賺錢……”裘圖頓時偃旗息鼓,魏如意淺笑:“其中兩顆真一顆假。真的藥,你一顆,另一顆以一萬兩銀子的價格賣給雲丞相之子,剩下的假藥,你當成真藥,以十萬兩銀子的價格賣給宣王。”
“你想害死他……”
“看來神醫是知道了。”魏如意冷淡一笑。
裘圖嚇得直接跪了下來:“不行,敢謀害王爺,那是誅九族的罪名。”
“你有九族嗎?”魏如意好笑問他。
裘圖喉頭梗了梗,還是搖頭:“不行,我不能……”
魏如意看他這糾結的樣子,也不繼續逼他:“你現在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同樣的時間,你要麼來拿藥丸,要麼就找根繩子吧。”
“找繩子做什麼?”
“自盡啊,省得肚子裡的毒藥發作,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苟延殘喘半個月再死,不如上吊來得痛快,死狀還好看。”魏如意說完,扭頭就走了。
小夭不甘心的收回手,狠狠看了眼裘圖:“你好好想清楚,膽敢出去亂說,後果自負!”說完,便急急跟着魏如意而去。
等她們離開,裘圖整個人傻了眼,他本來開開心心的行騙害人,怎麼就招惹上這樁倒黴事了?
傍晚的涼風從林間吹來,樹葉沙沙作響,讓他只覺得心底的寒氣直衝腦門,讓他狠狠打了個哆嗦。
回到宗廟外,小夭沒再跟進去。
“小姐,奴婢還是去盯着那裘圖吧,他狡猾陰險,奴婢擔心他壞了您的事。”小夭道。
“不會的,他明日會來拿藥,我讓你買的藥材買來了?”魏如意放心道。
小夭點點頭,從懷裡拿出個小包給她。
魏如意看着天色已晚,才道:“你早些下山,無塵的事要早些查清楚。”
小夭看着她脖子那一圈還沒怎麼消的淤青,重重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開了。
魏如意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想着她方纔渾身都籠罩在仇恨和殺氣裡的樣子,總覺得有自己的影子。
若不是重生回來,還有一個樓衍,她想她也會沉浸到仇恨裡,不顧一切的撕開那些人的面具,將他們一個個全部拉下十八層地獄!
她悶聲往前走,直到快回到院子,才感覺前方有人在等她。
她腳步停下,擡頭便看到了站在那兒的魏祁章和一臉怒容的魏輕水。
“三姐……”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等魏如意問出口,魏輕水就衝了上來,一把將她狠狠推倒在了地上才怒斥道:“魏如意,你到底安得什麼心,你爲何要指使柳姨娘去害孃親,你瘋了嗎?”
魏如意眼眸微閃,柳姨娘出賣了自己?
不可能,就算是顧忌還沒死的魏朝芳,她也不會在已經得罪了雲氏的前提下,還來得罪自己的。
“你說話啊,啞巴了!”魏輕水看她不出聲,越發氣惱。
魏祁章快步過來拉開魏輕水:“有話好好問,我不信如意會做這等事!”
魏輕水聞言,臉上生出絲諷刺:“你自然不信,你喜歡她嘛……”
“夠了!”魏祁章喝止住她的話,魏如意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她將小藥包藏在袖子裡,才垂着眼簾道:“三姐說的話,如意不明白。”
“你還裝……”
她上前就要來抽打她,卻被魏祁章攔住了。
魏祁章語氣嚴厲了些:“這裡是宗廟,你鬧什麼!”
魏輕水恨恨的推開魏祁章,只諷刺笑看着站在那兒不哭不鬧的魏如意,冷笑:“我以前還覺得你可憐,還處處替你着想,看來真是好心餵了白眼狼了。魏如意,我警告你,從今往後,你再敢背地裡幹那些勾當,我絕不會放過你。”
魏如意只覺得她的話好似刀子在心上割,前世的三姐,在她死前,爲她各處奔波求情,可如今卻把她當仇人。
難道她回來報仇,錯了嗎?
“輕水……”
魏祁章還想再說,魏輕水只冷冷眯起了眼睛:“你真當一個不孝子,把娘活活氣死嗎?”
魏祁章沒出聲。
魏輕水見狀,越發恨魏如意,她拳頭緊緊握在一起,終究沒再說什麼,提步而去,只是走時,把魏如意狠狠撞開了。
魏如意渾身的傷,被她這一撞,尖銳的疼痛讓她差點輕呼出聲,卻被她死死咬着脣忍住了。
“如意……”魏祁章忙過來要扶她,她隻立即往後躲去:“二哥,時辰不早,我聽國師大人說,母親病了,你趕緊回去伺候着吧。”
魏祁章收回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只深深望着她:“輕水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二哥相信你。”
魏如意眼眶更溼,又怕眼淚掉下來叫他看見,趕忙轉過了身去沒出聲。
魏祁章看着她抗拒的模樣,眼底泛起苦澀,他不懂,怎麼之前還最喜歡他最跟他親近的如意,忽然就這樣疏離了自己。
難道是因爲樓衍嗎?他趁自己不在的那段時間,俘獲了她的心?
“我先回去了。”他面色緊繃,看着她嬌弱的身子,又憐惜萬分,卻不敢再貿然上前:“夜裡寒,你早些回去歇着,等再過幾日,老太妃身子好些了,我來接你回家。”說完,看她還是不肯轉過身來,終是失望離去。
等他的腳步聲消失了,魏如意才擡手擦去了眼淚。她只想討回前世的公道,想保護樓衍不再受人迫害,保護自己不再成爲棋子,她一點兒也不想傷了二哥和三姐姐的心……
可是,要放棄嗎?
不,她不會放棄的,前世的悲劇,她不可能再眼睜睜看着發生。
想清楚,她終是冷靜了下來,確定藥包還在,這才整理好情緒回了院子。
不過才進院子,就看到了站在廊下望着她的樓衍。
他何時來的,方纔的事他是不是都看到了,他會不會也認爲自己不過是個惡毒的女子……
“女子夜深不出門,你是野慣了不知道?”樓衍冷淡道。
可這樣看似責備實則關切的話,卻將魏如意心裡這一串的戰戰兢兢都打散了。
若不是因爲這兒是老太妃的院子,她真想去抱抱他!
“國師這麼晚還在這裡,是不是特意等我?”魏如意笑嘻嘻道。
樓衍看着她,昏黃的燭光下,她紅腫的眼睛依舊清晰可見,還笑?
他冷哼一聲,提步便直接越過她走了。
魏如意感受到他在經過身邊時那溫柔的清香,嘴角高高揚起,轉身朝他的背影道:“國師大人身上的茉莉香氣真好聞!”
樓衍腳步略微一僵,扭頭冷冷瞪她一眼,看她還嬉皮笑臉的,只悶悶的深吸一口氣,扭頭就走了,脣瓣卻也染上了一絲笑意。
魏如意,魏如意……
真是個可愛的名字。
姜棣夜裡從外面辦完事回來,就見自己的侍衛統領凌風在等着。
“王爺。”
“宣王一行已經出發了?”他冷淡問道。
“是,聽聞是因爲武寧侯府的那位四小姐,皇后娘娘在養心殿門前跪了一夜也沒能讓皇上改變心意。”凌風道。
姜棣想起之前見過的那個指着魚大罵的刁蠻女子,眉梢微挑:“看起來,雲家和皇后都是盯上了武寧侯和她外族家的勢力。”
凌風點頭:“她外祖陳家,雖然這幾年一直沒動靜,但陳家老太爺跟皇帝曾出生入死,如今陳家後輩又人才輩出,若不是這幾日出了事……”
“是陳老太爺的重孫在邊關強搶民女擅自圈地一事?”他問道。
“是,皇上震怒,誰都不敢求情,陳家不知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若是能的話,只怕皇上真是極度寬容陳家。”凌風道。
姜棣沉默想了想,才道:“去查查這件事可有蹊蹺。”
凌風擡頭看他:“您是想拉攏陳家?”
“如今雲家和汝南王已經不可靠,武寧侯不過是個空架子,唯獨陳家還能與朝中其他底蘊深厚的士族抗衡。”他頓了頓,又沉沉道:“陳家若能爲我所用,自然是如虎添翼。聽說樓衍也準備對雲家下手了?”
“是,聽聞雲丞相帶了刺客準備刺殺國師,卻被國師府的人扔了出來。”凌風眼底溢出絲笑意:“這個雲丞相,仗着雲家的勢,也猖狂許多年了。”
“樓衍是父皇的心腹,他有此舉動,多半是父皇背後默許,雲家竟還沒認清這一點。”
凌風笑意更甚:“如此,咱們就更得利了。”
姜棣沉思一番:“既如此,把我們的人先撤出來,暗中讓人告訴雲家的人樓衍動向。”
凌風眉梢一挑:“您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姜棣看他一眼,只冷笑着沒說話,又想起近來宮裡的事,道:“聽聞這段時間,樓衍時常去探望老太妃?”
“是,因爲他的緣故,老太妃待那魏四小姐更好。”凌風別有深意道。
“嗯。明日上山。”
第二天天微微亮,刑部尚書馬大人對着太陽笑眯眯的點點頭:“今兒是個好天氣。”
說完,門口的小廝就匆匆忙忙跑了進來,慌張道:“大人,出事了。”
“什麼事慢慢說。”馬大人舒坦的伸伸懶腰,在他看來,刑部事情每天都那麼多,再着急那也得慢慢處理。
小廝看他還這樣慢悠悠,忙搖頭:“慢不得,大人,是昨兒牢裡死了個人。”
“誰?自盡的嗎?”馬大人忙看他,小廝急得直拍大腿:“我的好大人,要是自盡,小的還這樣急做什麼。是雲東死了,雲家那個殺了蕭王外祖父的那個雲東!”
“他不是已經判了斬首嗎,怎麼會被人殺了,誰殺的?”馬大人忙問。
小廝也疑惑:“小的也不知,人就押在咱們刑部大牢,裡外看守的極嚴,小的在想,到底誰有這本事能瞞過整個刑部大牢的人殺了他?”
“那你的意思是……”馬大人只覺得頭又暈了起來,還不等他倒下去,小廝已經跑上來掐住了他的人中:“大人,不能暈。這事兒不趕緊想法子,雲家和蕭王府都要找上門來。”
馬大人一把將他推開,帶着哭腔直嘆氣:“今年我是犯了太歲了,趕緊的,準備車馬,我要面聖去。”
小廝應下,趕忙就去準備了。
蕭王則是還沒收到刑部的消息,就已經上山了。
清早,魏如意替老太妃鍼灸完,看着老嬤嬤給她服侍了湯藥,這才笑道:“老太妃身子恢復的真好,等過兩日好全了,剛好後山的桃花也要開了,還有連成片的海棠,如意再給您準備幾樣您沒見過的點心,咱們綠草地上一坐,曬曬太陽,喝茶賞花,愜意的很呢。”
“你倒是個會享受的。”老太妃輕哼一聲,面上卻是帶着笑意。
老嬤嬤難得見她肯多說幾句話,也跟着道:“到時候把老太妃那朵絹花拿出來戴上,這麼些年總這麼素淨,出門了總要打扮打扮。”
“一把年紀了還打扮,老妖婆不是?我也不愛那嬌豔的顏色。”老太妃眼神微微暗淡了些,只輕嗤着掩飾了過去。
魏如意瞧着,跟着笑道:“那就不要絹花,那鮮嫩的桃花折上兩朵帶上最好不過,老太妃戴兩朵,如意也戴兩朵。”
老太妃看她已經嚮往起來,也是沒法不笑:“我何時就答應你要去了。”
“老太妃若是不答應,如意就天天跟您唸叨外頭景色有多美,桃花有多嬌。”魏如意帶着幾分撒嬌的說着,老太妃膝下無子女,幾個皇子皇孫更是少與她親近,如今魏如意是個臉皮厚又討人喜歡的,她越是撒嬌親暱,她就越是喜歡。
三人說這話,屋子裡全是笑聲,其樂融融。
不多會兒,主持師太就親自過來了,瞧見魏如意跟老太妃都笑作一團時,還驚訝的張開了嘴,而後又立即低下了頭:“老太妃。”
“怎麼了?”老太妃語氣和緩的問她,看得出來她現在心情不錯。
“蕭王殿下來了,說知道您生病,特意來看您,還給您帶了好幾卷孤本的經文。”
老太妃聞言,看了看老嬤嬤,老嬤嬤會意:“老太妃久病未愈,不宜見客。”
主持師太遲疑了一下,看向了魏如意。
魏如意只覺得這主持師太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老太妃發了話,還不死心。
她也道:“太妃不宜疲勞,蕭王殿下來的不巧,老太妃這會子就要歇着了。”
主持師太見老太妃沒出聲,終於是失望的走出去了。
等她離開,魏如意心裡倒是諷刺一聲,蕭王還真是跟前世一樣,想盡辦法用盡手段將一切能利用的人都抓在手裡!
又陪着老太妃說了會兒話,等她要休息了,魏如意才退了出來。
只是如今蕭王也找到山上來了,自己再過兩日,也要下山了。
“魏小姐。”
喚聲傳來,剛準備回房的魏如意便看到了專程等在院子門口的主持師太。
“師太,可是有事?”魏如意道。
“請出來一下,貧尼也想請魏小姐看看病。”主持師太和氣笑道,可她這份和氣,魏如意總覺得假,就好似腦袋上掛了張微笑的皮一般。
魏如意找不出理由拒絕,只得走了出來,但纔到門口,就看到了院子外側等着的姜棣。
見到姜棣,魏如意的目光沉了些:“且請師太去我房中診脈吧。”
主持師太笑笑,沒說話,扭頭就走了。
魏如意眉頭擰起,這纔不得不給姜棣行了禮。
姜棣清晰的感覺得到她對自己的不喜,她爲何不喜自己?
他略冷淡的道:“過來,本王有話問你。”
“王爺請問,臣女在這兒能聽到。”魏如意垂着眼眸,怕直視他,會讓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殺氣。
姜棣的面色更沉:“魏小姐好像對本王有什麼誤會?”
誤會?魏如意脣瓣譏誚勾起,只道:“臣女並不瞭解王爺,怎麼會有誤會,王爺多想了。”
姜棣看她如此能言善辯,一時不知說什麼,凌風在一側直接呵斥道:“王爺讓你過來你就過來!”
魏如意直接擡眸瞪他:“光天化日之下,王爺有什麼話不能對人說?若是那些難以啓齒的話,請恕臣女也不敢聽!”
凌飛被她懟的啞口無言,閉緊嘴吧憋得臉通紅。
姜棣見狀,倒也不再強求,只道:“魏小姐年紀如此小,就如此能言善辯,真不愧是陳老大人的外孫女,不過可惜了,陳老大人此番受了打擊,聽聞重病……”他話說一半,看着魏如意眼底隱隱露出的着急,提步便走了。
魏如意着急,可看他話說一半就走了,又清醒過來。
姜棣是什麼人,說句話都要在肚子裡來回轉三圈的,他怎麼可能特意跑來就是爲了告訴自己外祖家的情況?
不會的,他必是盯上陳家,也盯上自己了。
想利用自己來拉攏陳家?
“魏小姐,怎麼了?”老嬤嬤聽到聲響,出來便瞧見她站在院子門口,奇怪道。
“沒事,想出去吹吹風,忽然又覺得不必了。”魏如意立即笑着掩飾過去,只提着心,按捺下即刻下山的衝動,回房間看知雨去了。
姜棣離開後,並沒有直接下山,而是在下山的必經之路等着。
可一直等到天色將晚也不見魏如意過來。
凌風上前道:“王爺,她會不會真如傳聞一般,徹底跟陳家斷了關係?畢竟當初陳氏被休回家時,就連小兒子都帶回去了,偏生沒帶她……”
姜棣看着魏如意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心裡也生起些遲疑,這才轉身離開了。
夜幕落下,小夭在樹林裡等着。
不等天色全黑時,累得氣喘吁吁的裘圖已經一臉哀怨的上山來了。
“神醫請教了多少個大夫了?毒藥不能解?”小夭問他。
裘圖氣得吹鬍子瞪眼,要能治他還能上山來任人宰割?他是沒想到,他行騙一輩子,最後被兩個小丫頭給騙了。
他走到小夭跟前,問道:“你主子呢?”
“主子沒空見你,這是藥。”說完,給了他兩個瓶子,一個棕色一個白色:“白色瓶子的是有用的,棕色瓶子的是沒用的,小姐說了,事情成了,十一萬兩銀子,她只要一萬,其他都是你的。”
裘圖的確心動。
敲詐那廢物宣王十萬兩,並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怎麼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不讓人發現。
他看着小夭,小心的確認道:“事成之後,如果我想離開……”
“小姐說了,事成之後,就給你解藥。”小夭冷淡道。
“好,那可就說好了,否則……左不過一死,我可不怕拉墊背的。”裘圖威脅道。
小夭沒出聲,裘圖接過藥,才爽快道:“我今晚連夜出發,一定辦好這件事!”說完,拿着藥就下山去了。
等他樂顛顛走了,魏如意才從黑暗中慢慢走了出來。
小夭規矩行了禮,又朝另一處喊道:“狗剩,出來給小姐行禮!”
“都說了不許叫我狗剩!”氣急敗壞的男子立即跳了出來,行動間,縹緲若幽靈,讓人幾乎察覺不到。
“那你叫什麼?”小夭冷淡看他。
他怔住,嘴巴張張,輕哼一聲沒說話。
沒錯,他就叫狗剩,他娘給他取的名字,說名字越賤越好養活,隔壁家的小子還叫狗蛋呢。
呵呵,狗蛋……
他想着想着自己樂出了聲,小夭皺起眉頭,魏如意卻是瞭解他,只笑道:“你既然來無影去無蹤,猶如江湖高手,踏雪無痕,便叫你……”
“雪無痕!”狗剩立即道,魏如意彎眼一笑:“好。”
狗剩微微一愣,他這是認主了,還讓主子給取名了?
小夭看他一副愣樣,道:“狗剩,跟小姐說說刑部的事……”
“我叫雪無痕!”他一字一頓的說完,才整整衣裳,風騷的站到魏如意身邊:“也不看誰辦的,怎麼會有紕漏?”
“真棒,我就知道你能行,你真是個奇才!”魏如意毫不吝嗇的誇讚道,雪無痕更高興,嘴角高高翹起:“行了,還想讓本奇才辦什麼,儘管吩咐!”
“跟着裘圖,幫他成事,成事後他是安分拿錢離開就不必管,如若他起了別的心思……”魏如意淺笑:“那就殺了。”
雪無痕看着她這張還未完全脫去稚氣顯得可愛嬌嫩的臉,竟如此平靜的說出殺人的話,目光慢慢正經起來。
他看着魏如意,道:“你是爲何要殺宣王?”
“等你去見到了他,也許就明白了。”宣王這個蠢貨,去了霍亂之地,多半要搞出駭人之事,而且等他從霍亂之地回來,必不會放過自己,與其如此,不如早點送他去投胎。
“我明白了。”雪無痕應下,心裡雖沒有完全服魏如意,但卻也沒有一開始的抗拒了,這個小主子,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的秘密呢,他喜歡秘密。
打發走雪無痕,魏如意讓小夭提前聯繫好謝媽媽,第二天便跟老太妃告辭回府了。
只不過回去時,沒有特意去侯府,而是轉道去了陳府。
陳家,一樣的百年世家,比魏府的底蘊更是深厚,而且從老太爺至如今的子孫,都是武將出身,便是陳府唯一的嫡孫女,也是女兒不讓鬚眉,好幾次領兵擊退敵軍。
馬車在陳府門前停下,知雨坐在她身側,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些,看她只掀來簾子往外頭看,有些心酸,輕聲道:“小姐,進去看看吧,興許夫人和小公子都盼着您進去呢。”
魏如意想進去,可她記得孃親離開時,那時年幼的自己被武寧侯藏起來,讓孃親誤會自己不願意跟她走,從此往後母女便再沒見過,如今即便她危機重重,孃親也從不曾來看過她。
她傷了孃親的心,她不敢出去。
“走吧。”她放下簾子,吩咐這小夭:“遲些讓人打探下老太爺是何病。”
“是。”
“不要——!”
忽的,外面一道稚嫩的喚聲傳來。
魏如意立即掀開簾子看過去,就見穿着錦衣的小孩被人推搡進了巷子裡。
她看到那孩子的臉,當即跳下馬車追了過去。
巷子裡,今年剛滿六歲的魏青澤被幾個身量高些的男子堵在了巷子裡,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你個沒爹的野孩子,今兒還敢在先生面前告我們的狀!”
“我沒有。”魏青澤聲音怯怯的,又小又弱,似乎被欺負慣了,只抱着頭蹲在牆角發抖。
那幾個少年冷哼一聲:“不敢?除了你,誰還有那麼賤?哦,對了,還有你娘,你跟你娘一眼下賤……”
魏青澤渾身發抖的更加厲害,小小的眼眶發紅,死死的咬着嘴脣瞪着他們,一副要拼命的樣子。
那幾個人見着,越發覺得好玩,擡腳就朝他的小身板踩了來,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
“這麼好玩的事,怎麼不叫我?”
“誰?”幾個少年忙扭過頭,便看到了一身鵝黃色梢紗長裙亭亭玉立的魏如意,小小年紀,也知道這小姑娘生的好看。
魏如意脣角勾起:“說我娘下賤?還敢欺負我弟弟?”
幾個少年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你是魏……”
“我是你們姑奶奶!”魏如意的跋扈刁蠻之名可不是白來的,她的彪悍,打遍京城無敵手!
她將袖子裡的藥粉拿出來直接往前一撒,就朝小夭和謝媽媽道:“給我把巷子口賭嚴實了!”
謝媽媽心肝兒一顫,小夭已經遞了根手臂粗的棍子來。
魏如意接過,看着那幾個少年陰狠了臉要衝過來,提着棍子就打了上去。
一下兩下,打得他們三跪地求饒,魏如意卻不肯停!
這些小王八,一直這樣欺負青兒嗎,還這樣詆譭孃親?
“哎喲,姑奶奶饒了我們吧。”
“是啊,魏姑奶奶……哎喲……”
幾人鬼哭狼嚎起來,角落的魏青澤都看傻眼了。可她說她是誰?她是姐姐?
魏如意還沒打痛快,倒是把陳家的護衛給驚動了,還有剛巧準備出門的陳家大伯,魏如意的親舅舅陳定。
陳定趕來看到的,是魏如意痛扁幾個少年,而魏青澤畏懼的縮在牆角。
“魏如意,你給我住手!”他大喝一聲。
魏如意微微一怔,擡眼看到是他,腳步就不自覺往後退了退:“舅舅……”
陳定聽到她脫口而出的呼喚,嚴肅的面色微微裂了些。
那幾個少年卻忙爬了過來,腫着豬頭臉大哭:“陳將軍,救命啊,她要打死我們。”
陳定看着這狀況,臉重新黑沉下來:“魏如意,想不到這幾年,你就學成了這副樣子。”
他的失望,好似一把直戳心窩的利刃。
魏如意沒說話。
陳定讓人扶走幾個少年,才讓人去角落抱起了魏青澤,可魏青澤卻在經過魏如意身邊時,抓住了她的手,軟軟道:“你是姐姐,對嗎?”
魏如意感受着他柔軟又發涼的手心,忍住酸澀,淺笑:“方纔嚇壞了吧。”
“還好姐姐來了。”他甜甜一笑,魏如意只覺得雲銷雨霽。
陳定看着一幕,親自走了過來,把魏青澤抱在了懷裡,冷淡道:“你要是還有良心,就離青兒遠些,你上樑不正下樑歪不要緊,別帶壞了青兒。”說完,直接離去。
小夭想衝上去解釋,卻被謝媽媽攔了下來:“他們在氣頭上,小姐確實打傷了人,他們不會信的。”
“可是……小姐也太委屈了!”小夭不甘心。
魏如意只朝她笑笑:“你多去查一件事。”
“那幾個壞孩子的住所?”
“不是。”魏如意搖搖頭,她看着舅舅離去的背影,看着姍姍來遲本該守着青兒的管家,她隱約記得,前世陳家滿門抄斬,他好似就在舉證嘉賞的名單之上。
若是如此,今兒青兒遭人欺負,必是他默許或是暗中安排的。
他的背後,也是蕭王嗎?不像,蕭王前世雖然是最大的贏家,可後來奪嫡之爭中,各路名不見經傳的王爺皇子們都曾露出過驚人的勢力。
但不管是誰,她絕不會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