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寂靜無比，女子垂着站在那裡，甚至可以聽見燭火輕輕跳躍的聲音。
“王爺是愛上她了麼。”
沒有人回答。
朵蓉沮喪的發現，他們之間從來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可是她習慣了，這麼多年，她習慣待在他的身邊，習慣他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習慣了他只將燕皇后放在心裡。
朵蓉從很早的時候就告訴自己，不要跟一個死人爭，因爲永遠也爭不過，也沒有什麼意義。至少，這大千世間裡的芸芸衆生沒有一個人在慕容衝的眼中是特別的，這樣也很好。至少，她離他最近。
直到上官愛的出現。
女人的直覺往往都準確的可怕，她從一開始就提防着上官愛，可是慕容衝卻還是離她越來越近。朵蓉這幾年總是會想，當初從慕容衝無緣無故聽了上官愛的話，沒有去嵐州之後，她就應該先殺了這個女人的。
可惜了，這世上從沒有後悔藥這種東西。
“是第五淼。”
“她？”
朵蓉終於得到了迴應，手心微微一緊，緩聲道：“上官愛是天生鳳格，原本嫁來的應該是慕容瑤，可是她一來就擾亂了星象。”女子微微咬脣道，“她亂了天命，所以，他們是不可能會放過她的。”
慕容衝一雙星眸一瞬間深深地看着她：“他們？”
“姬氏一族。”朵蓉的聲音原本就很好聽，此刻襯着這寂靜的雪夜更加顯得綿軟輕盈，“陛下一直不要子嗣，姬皇后入宮多年一直無所出，姬氏不穩。這個時候上官愛威脅到了她，姬氏一族又怎麼會放過她呢。”
慕容衝手心微微一緊：“她是慕容玉的皇后，又怎麼會威脅到姬善呢。”
“恐怕很快就不是了。”女子淡淡一笑，“王爺一向知曉陛下的性情，可有見過他袒護過誰，又可曾見過他爲了誰出氣麼。”
男子一雙星眸看着朵蓉，沉了沉。
“酉狐山上，國師的話很清楚，天降妖女禍及陛下，可是陛下連眼睛眨都沒眨就說沒有。上官愛在山上被姬蟠刺殺，隨後便走了。皇上第二日就擺駕回宮，姬大人卻因爲有違聖意被禁足了一個月。”
慕容衝一時心緒不寧。
“王爺，有違聖意是什麼意思呢？”朵蓉見他臉色變了變，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柔聲道：“王爺還沒想到究竟是誰抓了上官愛的人麼，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這位大楚的皇后用不了多久就會入了夜先的後宮麼！”
“一派胡言！”慕容衝忽然拂袖甩開了她的手，“墨凰難道就不怕慕容玉攻過來麼！”
“他怕什麼？他是墨凰，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只要他覺得有意思。”朵蓉被他猛然甩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王爺，你若是真的覺得她好，覺得她特別，就讓她趕緊離開瓊都吧，屬下願意想辦法幫她救出那些人。不然……”
“你會這樣好心？”
女子聞言，心中一頓，微微咬脣道：“我自然是沒有那麼好心的，但是隻要她離開王爺遠遠地，我做什麼都願意。”
“爲什麼。”慕容衝寒着臉，微微逼近道，“是怕本王瘋了，還是怕本王死了？”
“我因爲我愛你！”夜色下，女子暮然吼道，眼淚終於止不住的落了下來，映着燭火真是我見猶憐。
慕容衝看着她，一雙星眸微微一斂。
“慕容衝，我從十三歲之後就一直跟着你，我的眼裡心裡只有你，可是你的眼裡心裡卻只有她。”朵蓉一下跪在了他的腳邊，淚眼婆娑道，“我從未想過要你死，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會讓你死。”
“你當初給本王下忘川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過有一日本王會因此喪命！”男子怒道。
朵蓉擡手緊緊地攥着他的袍腳，垂淚道：“我又怎麼會想到，上官愛沒有服下忘川，又怎麼會想到她以爲你死了而跳樓卻還是活了下來！”女子越說聲音越冷，“又怎麼會知道慕容玉那麼沒用，嫁個妹妹居然讓她不遠萬里的追了過來！”
慕容衝越聽心裡悅涼，終於忍不住一擡腳狠狠的將她踢到在地。
朵蓉只覺得肩膀一沉，便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一隻手剛撐着身子想要坐起身，一隻大手便徒然襲來，緊緊地呃住了她的脖子。
女子一擡眸便對上了他含怒的眸子，心不由得一沉，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帶了一絲危險：“你居然敢對她用忘川。”
“是啊，幸好慕容玉不知道，服下忘川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人。”朵蓉淚眼朦朧的看着他，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王爺，讓她走吧。這樣對你好，也是對她好。”
慕容衝看着她，手心暮然一緊，朵蓉的臉沒一會兒就漸漸的紅了，擡手握着他的手腕，卻並未用力。
“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男子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刺骨的寒意。
朵蓉嗅到他身上的香味，卻那樣稀薄而可憐：“你知道……你……不能殺……我……”只要我活着，就不會放手，不會讓她在你身邊，絕不！
慕容衝見她的臉色漸漸泛白，手心不由得又緊了緊。
墨澤站在門口，看着裡面的情形，手心一點點攥緊。他明白，只要再一分力，朵蓉的脖子就會被掐斷。
可是，他卻看見紫衣女子緩緩的擡起了手，費力的扯下了自己的衣服，雪白的胸前紋着一尾狐，那是墨氏一族的印記。
墨澤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緊，以爲慕容衝會住手，可是對方卻視若無睹。
“王爺三思！”墨澤再沒有猶豫的時間，一個箭步就衝了進去，“陛下聖旨，朵蓉不能死。”
慕容衝看着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目光落在她的胸前，冷聲道：“有何不可。”
“王爺。”墨澤沉聲道，“屬下不知，若是王爺實在容不下朵蓉，明日可以帶她面聖，畢竟她是暗渡的人，只有首領才能處置。”
“暗渡？”慕容衝想了一瞬，暮然鬆開了手，朵蓉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地上，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一雙眸子幽幽的看着慕容衝的身影。
“她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會有墨氏的紋身。”回來之後他才知道，原來朵蓉從來就不是墨氏族人，當年自己卻因爲她察覺了自己的身世，實在可疑。
“屬下不知。”墨澤剛纔也十分震驚。
因爲朵蓉常年都在大楚跟着慕容衝，在暗渡幾乎沒有人知道還有她這麼一個天賦異稟的女子。自從兩年多以前，她帶着墨衝回來，墨影在暗渡正式讓她跟衆人見面，好多人才恍然想起來，從前在暗渡還有她這麼一個人。
但是，有記憶的都知道，當年她是被墨影給撿回來，不知道父母親族，是暗渡裡少有的孤兒。可是……
思及此，墨影不由得又看了女子一眼，那紋身……分明就跟自己身上的一樣。此刻他也很想知道爲什麼！
慕容衝站在那裡，沉默的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終於說道：“明天隨我進宮，你從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一瞬間，朵蓉幾乎又不能呼吸了，連忙爬了過去拽住了他的衣角：“不要，王爺……我哪裡都不要去……咳咳……”
“滾！”慕容衝毫不猶豫的踢開了她，然後轉身拂袖而去。
“王爺……”朵蓉跌坐在地上，手心漸漸握緊，“王爺！”
墨澤回首深深的看着她，蹙眉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紫衣女子衣衫不整的看着慕容衝離開的方向，一言不發，眼角的淚水迎着偶爾吹進來的夜風，漸漸乾涸。
門外，女子一襲粉衣站在夜色下，看着慕容衝離開的方向，良久回眸看着屋子裡衣衫不整的紫衣女子，眉梢微微一挑：還真有啊。
雪，終於停了。
男子一襲紫衣，站在秦樓的庭院裡的時候，纔回過神來。面前是寧靜的後院，身後是繁華喧鬧的前樓。
慕容衝一雙星眸映着夜色下的皚皚白雪，只覺得一顆心懸在那裡空蕩蕩的，無處安放。
愛麼？都說他不會再愛了，所以約莫不是吧。
不愛麼？爲什麼心裡會如此難過，如此混亂。
瘋了麼？或許吧……此時此刻，他只想見一見她，不知爲何。
舒玉傾走過廊下的時候驟然看見他，不由得一愣，含笑走來道：“王爺是不是走錯門兒了，這後院可不營業。”
“我來找她。”
舒玉傾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她不在，方纔出去了。”
“出去了？”慕容衝眉心微微一動，“去哪兒了。”眼下這麼危險她怎麼還亂跑。
“腳長在她身上，她愛去哪裡去哪裡，我怎麼知道呢。”舒玉傾說着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問道，“怎麼，你們纔出去一天就這樣對她上心了？”
“不用你管。”慕容衝說着就要轉身就走。
舒玉傾見狀，上前一步攔住了他：“慕容衝，咱兩在一起十幾年了吧，所以你血液裡流着墨氏一族那變態冷慕的血液，我比誰都清楚。此刻你不是愛她，而是覺得她有意思，想要佔有而已。”
“不關你的事。”慕容衝一雙星眸沉了沉。
“她怎麼說起來也算是我的生意夥伴，所以……我還是要好心提醒一句……”舒玉傾含笑道，“不僅恨她的人多，想要得到她的人也多。你可要小心了，不要一不小心就弄死她了。”
慕容衝心中一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拂袖而去了。
舒玉傾站在那裡，夜空陰沉沉的，卻因爲白雪亮了夜色。聽見他喃喃道：“終究，你還是知道要去哪裡找她的。”
安閣的廢墟前。
女子披着雪白的貂裘站在那裡良久，若不是一頭青絲暈着淡淡的清輝，恐怕旁人都難以察覺有人站在那裡。
慕容衝遠遠地看着她的側顏，一顆焦躁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終於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