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男子站在廊下,看着明月,若有所思。
雷長站在身後,見他站了良久,不禁關心道:“王爺,今夜起風了,看來後半夜會有雨。”
“嗯。”男子沉吟片刻,並沒有動的意思。
“王爺,您這是在擔心廢后,還是在擔心儲君之位。”
“既然是廢后,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沒有什麼但不擔心的。至於儲君之位,這個時候有人提起,還不是父皇的意思,他在觀望,本王只要不逆了龍鱗,便暫且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慕容霄說着,輕輕一嘆,散在驟起的風中。
雷長聞言,不明所以:“那王爺這是……”
“她進宮有兩日了吧。”
又是上官愛。雷長蹙眉,沉聲道:“王爺,公主進宮看望蕙妃娘娘,應該是不會出什麼事的。”
“她的心太深,如今每走一步,本王都不禁想是不是有什麼深意。”若有所思。
雷長垂首:“王爺若是當真憂慮,屬下願意進宮一探。”
“不必了,宮中有母妃在。”慕容霄沉聲道,“青鷂。”
一襲青衣驟然出現,俯首道:“屬下在。”
“侯府最近有什麼動靜。”
“回王爺,除了池氏在幽藍園養病,便是侯府購置了大量過冬的炭火。”
“炭火?”慕容霄疑惑道,“有多少。”
青鷂想了片刻,回道:“正常來說,夠侯府用上三四年了。”
這麼多……慕容霄敏銳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聽見青鷂說道:“屬下探查過,公主這次死裡逃生之後便一直很是體弱,最怕寒冬,之前武平侯也請過工匠進府似乎要給她建暖閣。”
“暖閣麼。”慕容霄若有所思。
“是,如今侯府購置的大半炭火都送去了梅園。”
慕容霄想起上官愛倒在雨中奄奄一息的樣子,心頭不由得一緊。
聽見雷長疑惑道:“就她一個人,用的了那麼多的炭火麼。”
“不用再說了。”慕容霄說道,“盯緊了玉府和燕府,自然,還有雁王府。”
“是。”青鷂應了一聲,剛想起身又忽然想起來道,“對了王爺,公主也派了人留意燕府。”
慕容霄看着他,疑竇叢生:爲何?
夜風習習,漸漸遮蔽了夜空中的明月。
上官愛披着漆黑的斗篷,隨着樸風穿行在寂靜的後宮中,辛姑姑同樣一襲黑衣跟在上官愛身後。
宮中的清慈庵在後宮的東北角,很是清靜的地方。當初慕容霄廢她在冷宮,是在西北角。對這裡,她可是一直嚮往的很呢。
至少,有人照拂,有一片安寧,檀香佛案。
“公主,這裡本就鮮少有人來,眼下宮中禁衛已經去交~班了,更加不會有人打擾了。”前面帶路的樸風輕聲說着,緩緩停下了腳步,“王爺在裡面等着,奴才就在外面望風,公主放心。”
上官愛點點頭,擡眸跟辛姑姑進了清慈庵的庭院,遠遠的便看見慕容玉挑燈站在那裡。看見她來,眸子一亮,匆匆過來給她挑了燈。
“夜來風涼,可有凍着。”
“沒事。”上官愛卻站在那裡,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遠處佛堂了一點青燈。其實仔細聽,和着徐徐的夜風,能聽見寂靜的夜色中那輕輕的木魚聲。
那聲音,她太熟悉了。
慕容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好打擾,便提着燈靜靜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着眸子出神的望着她。
上官愛站了片刻,才舉步往那佛堂去,裙裾拂過石臺,揚起淺淺的塵埃。聽見她輕聲吩咐道:“姑姑就留在門外吧。”
“可是公主……”
上官愛卻一言不發,走到了廊下,停在了佛堂的門外。
“她如今身邊只有一個章嬤嬤,我陪你進去吧。”
“嗯。”上官愛應了一聲,擡手輕輕的推開了門,送進了一陣夜風,擾亂了嫋嫋的檀香。
伏曦一襲青灰色的素袍跪在佛前,手中的佛珠微微一頓,輕聲道:“你終於來了。”
“讓娘娘久等了。”上官愛反手關了門,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着淺淺的笑意看着那慈悲的佛像,柔聲道:“娘娘一心向佛,可有悔悟自己以往的過錯。”
“過錯?”伏曦微微垂眸,嘴角的笑意淺淺,喃喃道,“要說我錯了,我今生唯一的錯誤就是太愛他了。”
上官愛站在她身後,沒有上前的意思。伏曦跪在佛前,也沒有回頭的意思。
“我今日夜訪清慈庵,是想問一句話。”上官愛看着那佛像,單刀直入,“當初你真的是因爲皇后之位害死了燕皇后麼。”
“皇后之位?”女子輕輕一笑,“我從不在乎什麼皇后的位置,這本來也不是我的位置。”
“你說的這樣冠冕堂皇,可是當初若不是爲了後位,你又爲何害死了燕皇后。”
“沒有人想要她死,我不想,皇上也不想。應該死的只有她肚子裡的皇子。”伏曦的指尖輕輕的攆動着佛珠,“姐姐是燕氏嫡女,皇上的青梅竹馬,他們早定終身,於情於理她都應該是後宮之主。”
佛堂寂靜,上官愛站在她的身後,看着那尊觀音像慈眉善目,耳邊那佛珠的輕響她也再熟悉不過。指尖輕輕一彎便觸到了手腕的佛珠。
伏曦擡眸,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慕容玉,緩聲道:“你當真以爲是本宮要扶持霄兒麼,你當真以爲玉兒會如你所願登上皇位麼。如果他會讓玉兒登上皇位,那麼當年姐姐又爲什麼要死?”
慕容玉聽見此事,心還是會不由得一涼。
“燕氏一族有太后撐腰,燕瓊和燕豐一個牢牢地握着兵部和靈都城防,一個握着幾十萬兵權就在南山之北。愛兒,若你是皇上,此刻燕姐姐又懷了皇子,你會安心麼。”
上官愛手心一緊:“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害死燕皇后的人是皇上吧。”
“不然呢。”伏曦輕輕一笑,沉聲道:“不然這普天之下誰敢動燕氏嫡女,當今皇后。”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地看着伏曦的背影,可是什麼也看不出。她心中巨震,忽然疾步上前,一下便跪在了伏曦的面前,擋住了那尊慈目的觀音。
她的動作太急太快,揚起的斗篷驚了香菸,看的一旁的慕容玉心驚膽戰。
伏曦一雙鳳眸卻靜靜的看着她,含笑道:“這一次,你又挑錯了對手,愛兒。”
慕容玉一雙清冷的眸子驟然看來,手心一緊。
“不……”上官愛心裡很清楚,她就是因爲懷疑過慕容淵纔是幕後主使,纔會來要一個答案的。可是她還是抱了一絲希望,希望不是。
因爲,上官氏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與慕容氏爲敵!
衝兒,你要是知道了會毫不猶豫的去殺離開慕容淵吧。上官愛一瞬不瞬的看着伏曦,想要看穿真相,可是眼前只有她無法否認的事實。
“愛兒,你要怎麼辦呢。”伏曦看着她慈祥一笑,“我若是你,就一輩子不告訴衝兒,雖然會一輩子不安心,但是好過痛不欲生,你說呢?”
那一刻,上官愛的耳畔忽然響起來燕太后臨終前的話——答應哀家,不管皇上做了什麼,都不要傷害他性命,她是哀家的兒子,朝和的親哥哥,你的親伯伯。
外祖母,其實你心裡是知道的吧。
上官愛眉心微微一動,就這樣跪坐在伏曦面前,說道:“那你的孩子呢,當年爲什麼也沒有了。”
伏曦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她忽然會問這個。
見她不說話,上官愛說道:“你宮中常常點的香雖然駐顏有奇效,但是也會使人難以受孕,你究竟在做什麼。”
“愛兒,人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伏曦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悽色,“皇上能這樣處置了一個燕皇后,就會這樣對待第二個燕皇后……我不想做第二個。”
上官愛聞言,手心一緊,不知爲何感覺到身上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了。
伏曦一雙鳳眸靜靜地看着她,竟然帶着一絲憐憫:“姐姐肚子裡的是個男胎,所以孩子留不得。後來我發現我的孩子竟然也是個男孩。我居然怕了,怕自己也像姐姐那樣被他捨棄了,所以爲了留在他身邊,我捨棄了自己孩子。”
上官愛深深一怔,驟然跪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沒想到,你會是這樣傻的女人。”
“我是傻。”伏曦擡眸看着那觀音像,手中的佛珠輕輕轉動,淺淺一笑,“愛兒,要麼你就與他爲敵,要麼你就與天下爲敵,你又會不會如此傻呢。”
燭火輕輕的躍動,偌大的佛堂寂靜無聲。
上官愛跪坐在佛前,嗅着清韻的檀香,不知在想什麼。慕容玉一雙溫潤的眸子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才見女子緩緩站起身。慕容玉一怔,想要上前扶她,卻不知爲何生生的頓住了腳步,只能定定的站在那裡,看着她微微垂着的眸子慢慢擡起,一點點染上清冷的寒意。
“無論如何,你的罪在那裡,你知道,佛祖知道,天下人也知道。”上官愛背對着佛祖,淺淺一笑,“但是我傻不傻,連佛祖都不會知道。”說着便舉步往門口走去。
“愛兒……”慕容玉喚了她一聲,卻見她仿若聽不見一般,兀自的開了門走進了濃濃的夜色之中。
心,驟然一痛。
愛兒,你說過無論如何你的選擇都只有他。那麼如今呢,你還是會選擇他麼?
“玉兒。”伏曦一雙鳳目看着那觀音慈眉善目,柔聲道,“我知道你喜歡愛兒,我幫你一把,如何。”
慕容玉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
門外。
辛姑姑見她出來,連忙上前詢問:“公主,如何了……”
上官愛卻搖搖頭,一言不發的帶上了漆黑的兜帽,緩緩地走進了夜色中。
冬夜冰涼,一層層侵染了女子的廣繡袍角。
她緩緩地停下了腳步,舉目望着天空中漸漸被遮蔽的明月,輕輕蹙眉:衝兒,你說會等我一個答案。可是這樣的答案,叫我如何告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