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上官愛所想,一連五六日過去了,沒有人獵到雄鹿,還有不到十日就是祭祀大典了,到時候要是無人能呈上這祭品,恐怕在祭祀之前,羣臣就要先行請罪了。
不過上官愛倒是沒心情去管這些,因爲今晨伴着朦朧的春雨,北漠的隊伍終於抵達了南山行宮。
芙蓉殿。
上官愛陪在上官蕙妃的身側,看着門外細雨紛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着淺淺的笑意。直到看見細雨中有人蹣跚而來,嘴角的笑容才漾開。
“娘娘,來了。”
上官蕙妃聞言,趕緊擡眸就看去,下一刻便提了裙裾起身,急急地往門外走去:“蓮兒。”根本顧不上外面還在下雨,便匆匆的跑進了雨中,一把摟住了女兒,哽咽的喚道:“我的蓮兒……”
“母妃。”慕容蓮挺着個大肚子,有些不方便,卻還是伸手緊緊地擁住上官蕙妃:“下着雨呢,母妃怎麼就這樣跑出來。”
“沒事沒事……”蕙妃看着女兒,忍不住淚如雨下。
上官愛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慕容蓮一旁的高大男子,微微頷首。
蕙妃母女兩在雨中哽咽了許久,才雙雙進了殿中。慕容蓮的侍女染冬很是仔細的給她擦拭了身上的雨水,一旁採萍也給上官蕙妃收拾好了,一行人才安然落座。
“皇妃這身子,快要生了吧。”上官愛目光柔柔的落在慕容蓮高挺的肚子上,問道。
慕容蓮一襲妃色的錦繡華服坐在軟榻上,一手撐着痠痛的腰肢,柔聲道:“嗯,估摸着沒幾日了吧。”
“胡鬧。”上官蕙妃心疼的看着女兒,“這都要生了,怎麼還千里迢迢的過來。”
“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孩子重要,母妃也一樣重要不是麼。”慕容蓮說道,“左右我也想過了,能在母妃身邊生下這個孩子,也不錯,不是麼。”說着擡眸看了一眼身邊的赫連巍。
男子見狀,咳嗽了一聲,應和道:“是,娘娘放心,朕帶了北漠最好的御醫和穩婆過來,這一路上我們行的慢,蓮兒也不曾吃苦。”
上官蕙妃方纔看見赫連巍就有些吃驚了,眼下見他如此順着自己的女兒就更加吃驚了。印象中,赫連巍約莫是個粗人,還是個脾氣暴躁的粗人,不是眼前這個樣子。
“看來如今這皇妃是陛下眼中的珍寶了,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了,如此姑姑也可安心了,是不是。”上官愛打趣道。
看見慕容蓮含羞一笑,上官蕙妃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我昨日就叫下人把東殿收拾好了,你就住在我這裡,眼下還是三月,山裡的夜裡涼,你要小心纔是。”
聞言,慕容蓮下意識的握住了赫連巍的手,疑惑道:“那陛下怎麼辦。”
“你放心,你跟娘娘這麼久才見一面,自然是留在芙蓉殿最好了。朕會把御醫和穩婆都留下照顧你,我還住原先住的地方。”赫連巍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柔聲道。
慕容蓮聞言,這才點了點頭:“這樣也好,眼下春獵,你也有的忙了,省的打擾了我和孩子。”
男子失笑:“怎麼轉眼又嫌棄我了。”
慕容蓮抿脣一笑,不理睬他。聽見上官蕙妃笑道:“見你們如此,本宮就安心了,安心了……”說着又有些哽咽了起來。
上官愛微微垂着眸子,耳畔細雨紛紛,她只覺得,這樣的光景,真好。
南山的春日細雨,也是一景。只是說來慚愧,這前世今生加起來,她也是頭一回看見這樣詩情畫意的山林雨景。
南山的行宮裡有一片不小的桂林,卻沒有一株桃花。眼下正是桃花開放的季節,可是女子駐足遠眺,本應繁花似錦,可這漫山遍野也就只有一層層朦朧的嫩綠,自然甚是獨特。
“我瞧着你似乎有心事。”赫連巍撐着傘站在上官愛的身側,他們身後辛姑姑和阿緋形影不離。
上官愛站在一處高出,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被雨水染上了一層朦朧的溼氣:“陛下何時如此見微知著了,還是我如今已經不甚會藏心事了。”
“上官愛,你真的有心事,是不是……”男子說着,目光落在她的胳膊上,“我聽說了,你的胳膊終究還是沒有治好。”
女子輕輕一笑,擡了擡手臂:“沒事的,只是不能射箭了,不必爲我傷神。”也就是他喜歡這樣連名帶姓的喊她。
“原以爲慕容淵會有辦法的。”
“命數而已,想開了便好了。”上官愛說着,目光落在遠處在雨中忙碌的一撥撥人。聽見赫連巍說道:“你一向如此,想必有什麼心事也是不會告訴我的。”
女子淺笑不語。
“那些人在做什麼。”
“獵雄鹿。”上官愛說道,“我們的皇帝陛下下了旨意,要一頭雄鹿祭祀,誰要是能獵到可是能在皇上面前得一回臉呢。”
“如此慕容霄不是要很積極了麼。”
“可不是麼。”女子淺淺一笑,“你還真是瞭解她。”
“何止是瞭解,去年他想偷襲我上都的賬,我還想跟他好好算一算呢。”男子沉聲說道,帶着一絲不悅。
女子聞言,擡眸看他:“如此,你去把那雄鹿獵了,不就好了麼。想來當初你能爲父殺熊,一頭髮興的雄鹿應當是可以拿下的。”
赫連巍對上她含笑的眸子,爽朗一笑:“你還真是會找人麻煩,如此,我去獵來便是。”說着含笑的眸子看着她深了深,“只是可惜了,若是你還安好,一頭雄鹿不會在話下。”
“陛下謬讚了。”女子話音剛落,一陣風襲來,吹進了細雨入傘下,迷了女子的雙眼。赫連巍見狀,即刻擡手,寬大的廣袖擋住了風雨。
一陣寂靜,只聽雨水落在傘上的聲音,聽見赫連巍忽然低聲道:“上官愛,北漠的後位一直爲你留着,你若是不開心……”
“巍,我以爲如今四公主和孩子對你來說已經是最重要的了。”上官愛垂眸打斷了他的話。
赫連巍一怔,垂眸看她,似乎不解:“你們之間有什麼不能並存的矛盾麼,蓮兒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先前她還同我說,你在大楚過得不如意,如履薄冰,也想接你過去呢。”
這回倒是輪到上官愛一怔了,她知道燕凝霜大度,竟不知慕容蓮也可以如此大度,一時之間不由得懷疑,自己過的是不是有點兒太計較了。
不如,自己跟燕凝霜共侍一夫?這樣事情她就從沒有想過。等等……眼下算不算想了想。
“上官愛,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女子回過神,擡眸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有什麼在流動,或是這春日的細雨,或是其他。
良久,聽見她清淺的聲音和着這淅淅瀝瀝的雨聲,道:“我在想,世人皆可大度,唯獨我做不到。”說着對上赫連巍疑惑的鷹眸,淺淺一笑,“你說我與四公主之間並沒有不能共存的理由,現在我告訴你,有。”
“什麼。”
“我不願意。”上官愛回首看着山林細雨,喃喃道,“我的男人只能有我,心中只有我,身邊也只有我。你說你想娶我,可以爲了我拋棄你的皇妃和孩子麼。”
“爲何一定要如此。”
“因爲這就是我。”
“那慕容衝就能做到麼。”
上官愛淺淺一笑,聽見她溫柔而自信的聲音說道:“能。”
赫連巍心中一怔,終究無話可說。
“所以,這樣話以後都不要說了。你要是真的愛四公主,回去之後便立她爲後吧。”上官愛喃喃道,“這世上除了她,再沒有女子值得你這樣去愛護了。”
赫連巍一雙鷹眸看着雨幕,深了深,終究沒有說話。
片刻的沉默。
上官愛擡手攏了攏耳畔的碎髮,問道:“你方纔說又東西要交給我的,是什麼。”
“你的靈角。”赫連巍收回了思緒道,“你落在段日崖了,有些損壞,我命人修好了。”
“是麼,我還以爲就這麼丟了呢。”腦海中驀然閃過那個雨夜伏凌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冰冷的眸子彷彿要將自己刺穿的樣子。手心微微一動,泯滅了想要襲來的黑暗記憶。
“我回頭叫人給你送回去。”聽見赫連巍說道。
“如此便謝謝了。”上官愛說着轉身準備離開,阿緋見狀,連忙撐着傘上前接過她到傘下。
赫連巍回首看着她緋色的身影,一言不發。
“你不是說要去獵鹿的麼。”女子回眸淺笑,“祝你成功。”
男子見狀,輕輕一笑,卻是說道:“上官愛,你當真是我見過的最特別也最固執的女子。”
上官愛聞言抿了抿脣,轉身離開了。
天地之間細雨霏霏,帶走了塵世間的一些什麼,自然也留下了一些別的。
次日,雨水停歇,清晨起來,那陽光便清澈的叫人移不開眼睛。
“今日天氣這樣好,小姐要不要出去走動走動。”蓮子一邊給上官愛梳妝,一邊說道。
上官愛透過銅鏡,看見站在身後的蓮心,說道:“蓮心,這幾日你都悶在天狩閣,也不出去走走,不如今日一道出去。”
蓮心一愣,回過神來,淺淺一笑:“奴婢……”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走響起。
片刻之後阿緋進來道:“主子。”
上官愛擡眸看去:“怎麼了。”
“慶王殿下來了,還有……”阿緋微微一頓,“柳公子。”
只見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回眸看了一眼外面晨光明媚,喃喃道:“今天還真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