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下到後半夜便漸漸的停了,夜沉的烏壓壓的一片。
慶王守着素安公主在慶王府,所以單嵐和緋璃一行人也就留了下來,一時間還真是擁擠了許多。
那一夜上官愛高燒不退,一直昏迷着,慕容霄守在牀邊,寸步不離。聽見她夢魘纏身,說的都是胡話。
可是那裡面分明支離破碎的都是他的名字——霄。
他坐在牀邊,輕輕的握着她的手,眉心深鎖。他看不見她的噩夢,只能看見她的痛苦和不安,那一聲聲落在了他的心裡,莫名的刺痛着他心。
爲什麼,我們從相遇到現在,你眼裡都是讀不懂的情緒。爲什麼我留在你心底的傷痛彷彿已經很久,難以磨滅。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瘋和尚。
那個當時在靈都瘋傳“天生鳳格”之後,他好不容易的找到的瘋和尚。
慕容霄看着燭火下女子不安的睡顏,漸漸陷入了沉思。
天亮的時候宮裡傳來了消息,皇上讓慕容霄和上官愛進宮。慕容霄心中清楚,京兆尹已經帶了慕容亮進宮,稟明瞭一切了。
彼時上官愛高燒才退一些,人還迷迷糊糊的,睜了眼許久都沒有神采。
“父皇叫我們進宮,你若是很不舒服,我就先讓雷長進宮回覆了父皇。”
上官愛聽了,半晌才搖了搖頭:“進宮吧,總要了結。”聲音沙啞乾澀。
重華殿。
慕容淵坐在龍椅上,一雙鳳目冷冷的看着跪在大殿上的黑衣男子,久久不語。
上官愛披着慕容霄玄色的披風倚在他肩頭,還有些暈乎乎的。
“不然先叫素安坐下吧。”上官惠妃一臉不捨的看着上官愛,哽咽道,“真是可憐,大哥才離了靈都,女兒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情。”
燕貴妃坐在伏皇后的下首,一言不發的看着臉色慘白的慕容亮,一雙美目微微一凜。
慕容淵卻只是將目光從慕容亮的身上收回:“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聞言,大殿裡一瞬間的沉默。
伏曦一雙鳳目微微眯着,伏悅現在還跪在鳳陽宮裡,她本不願再管慕容亮,無奈那丫頭說要保他一命。
京兆尹見無人說話,只能上前一步,行禮道:“回稟陛下,昨日申時一刻,下官接到報案,說有大批人馬在西門城郊樹林裡廝殺,下官之前已經知曉今日公主會出城巡查,匆匆帶人趕到時公主已經受傷,而秦王殿下是當場被公主的手下上官緋捉拿的。”
慕容淵一雙深邃的眸子深不見底:“亮兒,你說。”
慕容亮昨天受傷不輕,此刻比上官愛還要虛弱許多,卻強撐着一口氣,瞪着上官愛:“父皇,此女處心積慮對付三哥,並非善類。三哥被她所惑,早晚會死在她手中的……咳咳!”
“四弟,是你太執迷不悟了。”慕容霄冷聲道,一隻手緊緊的扶着上官愛,“我早就說過,我與愛兒之間不分彼此,沒有隔閡,爲什麼你就是不聽。”
“三哥……”慕容亮深深地看着他,不由得又咳嗽了起來,越來越劇烈了。
“如今,是愛兒險些死在你的手中。”慕容霄看着他,眼中毫無憐憫,“你太叫我失望了。”
“咳咳咳……咳……”慕容亮驟然咳出一口鮮血來,觸目驚心。
伏曦見狀,無奈一嘆:“先叫太醫給亮兒瞧瞧吧,都是臣妾的錯,蕭妹妹走得早,是臣妾沒有教導好亮兒。”
“皇后娘娘說的是,秦王殿下三番兩次的要殺素安,到底是因爲什麼,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呢。”燕貴妃淡淡道,“到底是皇上一直寵着公主,才叫公主招致了殺身之禍麼。”
慕容淵眸子一沉:“參與刺殺的人呢,都是什麼人。”
“回稟皇上,下官審訊了一夜,都是秦王殿下的親兵。”
“親兵?”慕容淵冷冷道,“他是流放去秦州的,怎麼會有親兵,伏光都在做什麼!”
“皇上息怒。”伏皇后一怔,連忙起身跪下,衆人也跟着一起跪下。
“亮兒回靈都,千里迢迢的,總歸是要人護送的。”
“父皇……”慕容亮虛弱道,“那些是兒臣的府兵,跟伏將軍無關。”
慕容淵看着他,冷聲道:“看來還是朕對你太仁慈了,讓你能有府兵去刺殺當朝公主。”
“她不是什麼公主!”慕容亮捂着胸口,傷口因爲剛纔劇烈的咳嗽又裂開了,一臉憤然道,“她也不配嫁給三哥,不配做未來的皇后!”
“混賬!”慕容淵終於怒不可遏,“朕還在這裡你就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誰繼承大統,誰母儀天下,輪得到你來置喙麼!”
伏曦手心一緊,真怕慕容淵不由分說的先砍了慕容亮。
“父皇……咳咳……”慕容亮身體不支,一隻手撐在地面上,咳嗽不止,“父皇……她是妖女……禍國殃民的妖女啊……”說着雙目嗜血的瞪着上官愛的側顏,“那個瘋和尚……說什麼天生鳳格……都是瘋話……她的魍魎轉生……她是來……咳咳……”
慕容霄聽見慕容亮說的那句話,心中一突。莫名的想起上官愛昏迷時的囈語,不由得看向了她。
上官愛一直倚着慕容霄,一言未發,此刻聞言,手心暮然一緊:他怎麼知道什麼瘋和尚的!
“咳咳……”女子也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側臉難過的看着慕容亮,“王爺,您這樣……琪兒看見了會傷心的。”
那聲音,沙啞,破碎。叫慕容淵也不由得一愣。
慕容亮卻像是聽見什麼及其的可怕的話,緊緊地瞪着上官愛,然後便一口鮮血驀然的吐了出來。伏皇后一驚,連忙道:“皇上,再怎麼說亮兒也是皇室血脈,如今素安福澤深厚,難道要亮兒先賠一條命給她麼。”
慕容淵眸子一沉,終於還是說道:“去請太醫來。”
高豐見狀,連忙催人去請。
御醫來的很快,兩名宮娥已經小心翼翼的將慕容亮扶坐在了地上。上官愛倚在慕容霄的肩頭,心中冷冷一笑。
有的事情,註定會如何,誰也改變不了。
太醫安靜的給慕容亮把脈,然後仔細的查看他的傷口。聽見上官愛輕輕的咳嗽了兩聲,慕容霄感覺到她的身子在輕顫,不由得詢問:“怎麼了,你在發抖。”說着就擡手探她的額頭,“還在發熱。”
一切發生的是那麼的突然,只見原本坐在地上,快要奄奄一息的慕容亮,霍然起身,袖中的匕首閃着寒光直直的刺向了上官愛的後背。
衆人大驚。
慕容霄剛纔一門心思都在上官愛身上,等到發覺的時候,那匕首已經近在咫尺,他想要抱着上官愛躲閃已經來不及了。
千鈞一髮之際,慕容亮手中的匕首劃破了上官愛後背的披風然後深深的刺進了慕容霄的小臂。鮮血沿着刀刃滴落下來。
偌大的宮殿,安靜的可怕。
慕容亮最後一擊便用盡了力氣,此刻看見那紅綠寶石的十字匕首深深的刺進了慕容霄的手臂,顯示一怔,然後便笑了,那麼的蒼白而絕望。
“慕容霄……你早晚有一天毀在她手上!”慕容亮的聲音響徹大殿。
上官愛沒有受傷,才反應過來,看見他手臂上的匕首,眸子一驚:“霄……”
“我沒事。”男子緊緊抿脣,伸手拔下了匕首,鮮血如注。
“這是我的匕首……”上官愛原本就面無血色的臉,一下子如死灰一般,“怎麼會在他手裡。”
“想必是你昨天掉了。”慕容霄不以爲意道,乾脆將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遞給她,“以後要收好。”
上官愛驚訝的接過來,看見他緊緊地捂住了傷口,看見御醫慌忙的過來給他止血。
聽見慕容亮不斷的咳嗽聲,聽見慕容淵怒不可遏的聲音:“逆子!畜牲!”
“陛下息怒。”伏皇后深深的垂着頭,手心一緊,眼下已經無力迴天了。
她總覺得上官愛一定做什麼,慕容亮纔會如此不管不顧的也要在御前動手。以至於徹底激怒了皇上,無可挽回。
“慕容亮生性暴戾,御前行兇,膽大妄爲。其毫無悔意,變本加厲。今褫奪其王位,終身圈禁四皇子府邸!”
“父皇……”慕容亮掙扎着想要爬過去,卻終究力竭。
“朕不再是你的父皇。”慕容淵拂袖道,“來人,拖下去,找個御醫給他醫治。除非身死,不必來報。”
聞言,連慕容霄的身子也是一怔,眉心漸漸深蹙,不知爲何。
“王爺的傷口很深,要小心養着,不然會落下病根。”太醫祝囑咐道。
慕容霄點點頭,聽見慕容淵說道:“都回去吧。”說着深深的看着上官愛,“至於素安……”
“臣女沒事,會盡快啓程,不會延誤軍機。”上官愛說着,微微擡眸看着慕容淵,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儘管虛弱卻依舊堅定。
慕容淵讚賞的點點頭:“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池巍會先行前往西郊軍營,朕會命他去接你。”
上官愛微微俯身:“多謝皇上。”說着微微哽咽,“今日之事臣女……”
“你沒有錯。”慕容淵驀然說了一句,然後深深的看了一眼慕容霄,揮袖道:“都退下。”語氣中有一絲疲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