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時候,上官遠崇和上官岌父子倆啓程回嵐州了。上官愛知道,這一別就是三年,更何況三年之後她也不一定還在靈都了,一時有些不捨。
此時,上官愛撐着下巴,百無聊賴的看着陣法圖。用上官遠峻的話說,一個人箭法好,可以用來自娛或者出風頭。一羣人箭法好,可以用來互相殘殺。要用來打仗,就先要熟練的排兵佈陣。
此刻說這話的人便坐在窗下悠閒的喝着茶,擺着棋譜。
“這些陣法之前也瞧過,四叔一直讓我看,有什麼別的意思麼。”上官愛倚在貴妃榻上,擡眸看她。
男子聞言,落下了手中的棋子,垂眸笑道:“看過是一回事,記住是一回事,能變成自己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說着擡眸衝着她溫和一笑,“你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都變成自己的。”
上官愛聞言,擡眸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我一向善於把別人的變成自己的,但是……四叔的意思是,要我能靈活運用這些陣法麼。”
“準確的說,應該是能靈活的拆開,組合,重新運用。”
上官愛輕輕一笑:“我覺得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你可以的。”上官遠峻說着,落了一子,“只要你專心一點,不要再想別的事情,就好。”
上官愛聞言不說話了,目光又復落在了書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春日的午後,寧靜的陽光灑進門扉,落在女子的面前。陽光之外,緋衣女子側倚在軟榻上,看着手中的書卷,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那一卷書,一個人。
上官遠峻坐在窗前,訝異於一個人能這樣快的安靜下來,也訝異於一個人安靜下來可以這樣美。
誠然,上官愛本來就是個美人,而且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他還記得朝和公主,記得那個當初的天下第一美人。可是上官愛,她的女兒,如今正是大好年華,美得更勝當年的她。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絕世而獨立,便是此時的她……
上官遠峻不知不覺間微微支着下巴,靜靜的的看着上官愛的側顏。若是說傾國傾城的話,得此女子,傾國傾城又何妨呢。
思緒在一瞬間斷開,男子望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斂,然後不可察覺的收了回來,落在了跟前的棋盤上。
君王?真是可笑,他也無城無國爲她傾覆。上官遠峻嘴角的笑意淺淺,自己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因爲從未過過這樣清閒有趣的日子,所以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麼?真是可笑,可笑!
“四叔你在想什麼。”
“哎呀!”男子下了一跳,掉落了手中的書,一擡頭就對上了女子近在咫尺的容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女子耳畔的青絲垂落,她卻並未在意,而是微微俯身去撿他掉落在腿上的書。鬼使神差的,上官遠峻驀然的伸出手去,卻不是接書,而是輕輕的攏起了她垂下的青絲,手掌不經意間觸到了她的臉頰。
微涼而柔軟。
上官愛微微一愣,拿着書的手也不由得一頓,擡眸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有着明顯的疑惑。
“四叔?”
上官遠峻回過神來,燦燦一笑,及其自然流暢的將長髮捋在了她的腦後,擡手去拿她手中的棋譜:“你怎麼忽然過來了,嚇我一跳。”
上官愛有一瞬探究的看着他,然後站直了身子說道:“我喊你了,你沒理我,所以過來看看。”
“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可以離這麼近看男人。”
聞言,上官愛淺淺一笑,坐在對面道:“四叔一個未出閣的男子成日裡來我這裡,難道就應該麼。”
上官遠峻擡眸看了她一眼,理所當然道:“應該啊,我是你四叔,教育你成纔是我的本分。”
女子莞爾一笑,將手裡的書遞到他面前,道:“那就請四叔履行一下本分吧,這裡看不懂。”
上官遠峻擡眸看了一眼,然後笑道:“不懂就參透到懂爲止。”
“……”上官愛扯了扯脣角,拿回書,驟然說道:“四叔爲什麼覺得我心不在焉。”
“你確實是心不在焉。”上官遠峻又復擺着棋譜說道,“確切的說,自皇上取消你與慶王的婚約之後你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如今三哥他們走了之後便有些嚴重了而已。”
女子握着書的指尖緊了緊,嘴角的笑意卻一如既往:“四叔果真是比旁人都要敏銳一點,我有點兒不安。”
“不安?”上官遠峻落子的指尖微微一頓,擡眸看她,“這可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我是個危機感深重的人,日子越是像眼下這般風平浪靜,就會越是覺得會不會有什麼發生。”上官愛說着,左手又不知不覺的攆上了佛珠,“就好像這只是一場美夢,說不定下一刻老天爺就能一盆涼水將我給澆醒了。”
不知爲何,上官愛說着話的事情語氣雖然很淡,但是上官遠峻聽着卻有些難過,莫名的感到難過。
依稀記得,她曾經說過,她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而已。那麼是什麼,能讓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一直活的這樣緊張而充滿危機呢。
是好奇吧。上官遠峻忽然想起來,自己一步步靠近上官愛,甚至是不惜卸下自己心裡的防備,是爲何。就是因爲好奇,自那天他迷路……對,是真的迷路。發現梅園表面上很是安靜,卻異常的戒備森嚴,便悄然潛了進來,
卻意外的聽見了她說的那個夢境,關於她和慕容衝成親了的夢境。
他好奇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麼會用那樣叫人捉摸不透的語氣說出那樣的話,好奇於她年輕的眉眼下究竟藏着什麼。
“即便這些都是夢又如何呢。”上官遠峻終於說道,“即便是老天爺一盆涼水將你澆醒了,我……我們也還是在你身邊呀,並未改變什麼。”
女子撥着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頓,隨即莞爾一笑。這一刻她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因爲上官遠崇父子的離開而惴惴不安了,因爲她在乎了,在乎這個家,在乎這家裡的每一個人。
一個自地獄歸來,爲了復仇而重生的靈魂,變得在乎親情,在乎溫暖了……這是一件多麼叫她惶恐且不安的事情啊。
“方纔哪裡不懂的,我用棋局幫你擺一擺吧。”上官遠峻忽然說着,便伸手抽出了她手裡的書。
上官愛一愣,淺淺一笑。
“主子。”阿緋匆匆進來道,“方纔祈雨閣來報,上官琪懸樑自盡了。”
“什麼?”上官遠峻一驚,掉落了手中的棋子,驚散了一盤棋局。
緋衣女子已然起身,匆匆出去了。上官遠峻連忙扔了手中的書跟了過去:“等等我。”
祈雨閣。
上官愛來的時候,還未進門就聽見譚氏撕心裂肺的哭聲。
“莫不是真的沒了吧……”聽見身後上官遠峻輕聲道。
緋衣女子眉心微微一蹙,她可不信上官琪會捨得去死。但是……凡是都有意外,不是麼。
一進門,便看見上官遠峰已經到了,甘棠跪在一旁深深的垂着頭,譚氏伏在牀上淚流滿面。牀上的女子躺着,臉上沒有什麼血色,手心不由得一緊。
她不能死!她還不能死!她上官琪不應該這樣死!
“愛兒。”上官遠峰迴眸見她進來,眉心緊蹙,帶着一絲哀傷。
上官愛匆匆走到牀邊,幾乎是驚慌失措一般。聽見譚氏嚎啕大哭:“你們還我琪兒,還我琪兒!”說着淚眼朦朧的看着上官愛,撲過來就拽住了她的胳膊,“上官愛,是你逼死她的!是你!我要殺了你給我的琪兒陪葬!”
“滾開!”上官愛驟然喝了一聲,將她拂倒在地,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怒火的瞪着譚氏,“你再如此我便立馬送你去跟她團聚!”
衆人皆是一驚,從未見她如此憤怒的模樣,連上次在南山……也不曾。
“愛兒?”上官遠峰疑惑的看着她。
上官遠峻站在不遠處,一雙眸子靜靜的看着上官愛,不知在想什麼。
女子見譚氏瑟瑟的收斂了哭聲,轉身緊緊地看着牀上的上官琪,擡手去探她的鼻尖,心不由得一沉:果真沒有呼吸了!
“阿璃!”
“主子。”阿璃匆匆過來,聽見上官愛冷聲道:“我不信她死了,我要她活着。”說着緊緊的看着上官琪毫無生氣的容顏,說道,“她若是真的死了,我就讓她再死一次,死無全屍!”
譚氏一驚,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驚恐的看着上官愛的側臉,手心不由得一緊。
“是。”阿璃領命,上前仔細的檢查上官琪的屍體,從呼吸到脈息,眉心也不由得緊蹙:這樣瞧來確實是已經死了。
衆人都站在牀前,不知是因爲吃驚,還是因爲畏懼,沒有人說話。偌大的房間裡一直之間寂靜的仿若一潭死水。
“主子……”
上官愛握着佛珠的手一緊,沉聲道:“再查,反覆查,用最仔細的方法。”
阿璃心頭一驚,點了點頭,然後擡手去解上官琪的衣服。譚氏見狀一驚:“你要做什麼!”
見狀,上官愛的眸子不可察覺的微微一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