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啓年承認周續祖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他覺得嗅到氣氛有異的不止他們這些被排除於權利中央的局外人——最奸猾而且可能是除了楊致遠以外最瞭解黃石的趙慢熊就一直沒有讓他的兒子加入軍隊或是與其他人聯姻,一開始趙慢熊就沒有爲他的後人尋求在新軍中任職,現在更打發他的兒子去幫助黃石籌建什麼科學院——聽名字就知道沒啥權利前途,科學這兩個字都是從海外才翻譯過來的名詞。
不過也就是隻有一個趙慢熊在這麼做,而且他本人還在積極幫助其他舊部安置子弟,這兩年王啓年開始回過味來後不得不承認副大人的心腸真是太陰險狠毒了:他明明早在幾十年前就看出來了些什麼,可是從來沒有提醒過任何一個人,自己還把着權利不放到處撒人情幫老部下們的忙(也曾幫過王啓年不少忙),到時候大家要是倒黴他能獨善其身,要是大家不倒黴他還能回收這麼多年放出去的高利貸。
“以前大家覺得搞一個莫名其妙的軍法官是楊大人不想放棄自己的地盤,”從長生島開始楊致遠就是軍法系的老大,後來新軍搞全套的軍法官系統大家都覺得這是楊致遠在瓜分權利自然沒有什麼話好說,等楊致遠死了後軍法官就被大家齊心協力轟走了,但到了福建後黃石又把這套東西鼓搗出來,顯然就不僅僅是爲了監軍。北伐軍統帥部的人感覺依舊良好,把軍法官理解爲監軍而且還自命黃石嫡系所以看這些向着卿院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不順眼,可冷眼旁觀的王啓年已經完全不這麼看了,他對吉星輝說道:“記得在長生島的時候,軍法都是大人定的,大家就認可了軍法官,覺得這是大人理所應當的兵權;可現在軍法都是制憲會議定的,大家就不服了。可你記不記得,大人在長生島的時候也沒有違反過軍法?”
“都是大人定的,他有什麼好違反的?”
“沒錯,可是大人沒有違反過軍法,在這個問題上大人一向很固執,犯法一律要按軍法判,可以事後改,但是最初怎麼定的就要怎麼來,宋建軍他弟弟好像就是這麼倒的黴。”
“沒錯。”吉星輝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時間太久遠了,不過他最終還是回憶起來了:“你想說明什麼?”
“還有我們,大人看來是恨透我們了,我們從北方攻打李順,要是那個時候大人出兵是多有利的形勢啊?可是他就是按兵不動,後來還差點要殺我們。”
“不至於吧,大人不是饒了我們麼?”吉星輝沒有王啓年想的那麼深,雖然他也深深痛惜當年南明按兵不動的事,要是那個時候黃石出兵滅了李順,他也就成了功臣了不至於混到今天這番田地。
“不是大人饒了我們,是提刑官饒了我們。”
“這和大人饒了我們有什麼不同麼?”吉星輝還是沒有王啓年腦筋靈活。
“大人未必想饒我們。”王啓年低聲說出句讓他自己都背後流汗的話,這個念頭已經在他腦子裡轉過不止一次了,但每次出現的時候都會因爲巨大的恐懼讓他立刻將之拋開。
“怎麼可能?”吉星輝頓時也嚇壞了,他和周續祖都覺得自己確實是讓黃石丟臉了,但客觀上北方同盟的倒戈一擊確實對南明有利,這次出山也是因爲他不像周續祖那麼悲觀,覺得黃石還是會給自己戴罪立功的機會。
之前王啓年也有類似的盼頭,他和吉星輝早就商議妥當要和公僕師還有誠實師的年輕孩子們虛與委蛇,若是黃石一聲令下就立功自新,把軍隊牢牢掌握在齊國公手裡,不過到了浙江后王啓年親眼目睹在師中的憲兵體系後,越琢磨越不是這麼回事。
“大人在法這個問題上很固執,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是好像只要法是怎麼定的,他就要怎麼執行,不管法是他自己定的還是那個制憲會議定的,不管是不是合乎他心意。”今天王啓年敢對吉星輝說這番話,是因爲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找到了一條生路:“就是大人不想饒我們,只要制憲會議饒了我們,大人也不會干涉。”
“這這”吉星輝已經緊張得說不出話了。
就算是子弟集團,也同樣有外圍和內圈之分,王啓年和吉星輝帶來兩個師中的都是他們最親信的人,其他的都留在李軍長的軍部裡。
雖然不是很明白原因,但是王啓年已經嗅到他的保命符或許就是法律,法律或許能當他的擋箭牌,哪怕要擋的箭是來自齊國公的憤怒,是這兩年來日夜生活在不安和恐懼中的王啓年一直苦苦尋覓的東西——當然王啓年不知道黃石早就琢磨着將來要以泉州提刑司沒有法律管轄權爲由質疑上次審判的合法性。
“揣摩大人的心思是件很難的事情,”其實王啓年還是有些混淆法律和議會的關係,他對吉星輝說道:“但是揣摩制憲會議的就容易不少。”
“是,沒錯。”吉星輝的回答即是肯定王啓年的第一個斷言,也是對他後一個判斷的贊同:“所以你覺得我們最好不要惹制憲會議麼?”
“我說了大人的心意是猜不透的,不過以我看來,惹制憲會議搞不好就是惹着大人了,我看這師裡的佈置倒是蠻合大人心思的。”
吉星輝又和王啓年秘議了一會兒,易猛和趙寧這兩個師長對他們倆來說就和小孩沒啥區別,公僕師和誠實師的種種佈置兩人都是心中雪亮,要如何瓦解這種抵抗兩個人也有無數種辦法,本來也是先潛移默化然後等時機一到就發難的。但王啓年既然有了別的打算,那他就的通知吉星輝稍安勿躁——如果不是擔心吉星輝牽連到自己,王啓年本有意學趙慢熊,揣着明白裝糊塗一個都不提醒。
“也就是小李那孩子沒見過世面,”說起被易猛和趙寧哄得團團轉的李軍長,吉星輝一臉的不屑:“不過我從軍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易猛和趙寧這兩個小孩子在我面前玩這手,真當我是傻子麼?”
和吉星輝一樣,王啓年第一次見到易猛的時候就覺得對方不對勁,不過他們兩個誰也沒有好心到去提醒李軍長的地步,現在當然更不會提醒了,至於跟着李軍長那一批人,本來就是外圍,而且通知了他們搞不好他們就會去通知李軍長或是其他和他們有緊密關係的人,王啓年和吉星輝都深信“三人不秘”,今天的談話內容也僅限於他們兩者之間,王啓年和吉星輝很快商議妥當,不但要繼續和易猛、趙寧周旋下去,而且還要暗中幫着他們兩個去和李軍長周旋。
“等這事結束了,我估計他們倆多半會想把我們留在後面,不讓我們上戰場插手軍務,”一談到易猛和趙寧,王啓年分析得就如同長了順風耳一般:“這樣挺好,到時候我們繼續裝糊塗,他們難免會心中愧疚,我就帶着兒郎們回去,我要讓他們都去上軍校。”
“你要他們去上軍校?從頭上起?”吉星輝把這句問話脫口問出,但他馬上就意識到了王啓年的深意,不禁擊掌嘆道:“高明。”
讓子弟回頭去上軍校固然是放棄了撈取軍職的捷徑,但能積累了同學人脈,而且將來到了軍中這些子弟的軍事經驗都是同學無法比擬的,再說有以前的基礎只要努力他們在軍校中成績大概也不會差。王啓年知道吉星輝會明白自己的意思,而想通這些好處後吉星輝也就不會試圖走危險的捷徑給制憲會議找麻煩——至於李軍長麼,現在泥菩薩過江誰還管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