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觀水又是一番沉思,結果還是搖頭:“讓我們的弟兄也稍微休息一夜,傳令,嚴密監視闖賊,剩下的人可以回營休息,如果有人想玩玩牌,也不必嚴禁,適可而止就好。”
“遵命,大人。”成平抱拳俯首一禮,接着朝那個軍官喝道:“小心提防,如果闖賊有動靜就立刻回擊。”
黑夜裡,一堆又一堆的篝火被士兵們點起,看到對方陣地上的火光後,兩軍士兵受到鼓勵,就點起更多的火堆。雖然有些軍官擔心這樣會成爲敵軍的靶子,但官兵們對過年的熱望難以壓制,最後兩軍營地都變得燈火通明。
崇禎二十三年的初一,鏖戰多日的河南戰場被籠罩在祥和的氣氛中,沒有槍炮聲。新軍的指揮官被召集起來緊急議事,會議上大家吵成一團,爲到底是不是該繼續進攻爭論不休,而蒲觀水則始終沉吟不語。
“大人,只要我們再加一把勁,闖賊就垮了,這個時候我們怎麼能夠停下來?”成平激動地衝着蒲觀水叫道。
“可是這是正月啊,士兵們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殺人。”
“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等到正月十五嗎?”
“我們不會等到正月十五的,”蒲觀水開口道:“可是初一、初二實在不好,派一個使者去對面,說我想請求停戰三天,初四會恢復進攻。嗯,把我的命令通報全軍。”
這個命令傳達下去之後,士兵們受到鼓勵,開始進行更多的慶祝娛樂活動。那些跟隨新軍而來的山東民夫,或是闖營組織的流民最開始比兩軍士兵要顯得膽小謹慎,但很快他們就變得比軍隊更加肆無忌憚,有些人還趁機做起了販賣年貨或是娛樂演出。
許平收到李定國的報告時已經是初二上午,前線的幾個步兵翼都報告士無戰心,對此李定國感到左右爲難。見長官也遲疑不決,陳哲急得只嚷嚷:“大人,新軍已經是疲憊不堪,每停戰一天,他們的元氣就會恢復一分。”
“我知道啊,”許平長嘆一聲:“但我不能逼着士兵在正月頭幾天****,這會讓下面的人心懷怨恨的,再說大年初一、初二殺人是太不吉利了,若是被逼無奈還好,由我們下令讓士兵跑去殺那些慶祝新年的人,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在營帳裡轉了幾圈後,許平下定決心:“告訴李將軍,在正月十五之前,無論如何不能由我軍先動手,只要新軍不進攻,就不要發起任何反擊。”
“遵命,”陳哲和其他參謀們一起答應的時候顯得很不情願:“若是新軍攻擊我們,我們應該立刻回擊。”
“這個自然,讓弟兄們小心戒備。”許平囑咐道。
初三上午,奉命在前線巡邏的嶽牧把高成倉抓到果長秦德冬面前,今天上午他們果負責戒備,高成倉以前曾在洛陽靠演皮影戲爲生,過年前他就忙裡偷閒用手邊的簡陋工具作了一套,說是要在過年的時候給兄弟們找點樂子。
“他私自跑去官兵那邊了。”嶽牧怒氣衝衝地說道,把提在手裡的那套玩意扔在地上。
秦德冬看着這個不屬於自己果的老熟人,滿臉的無奈:“高兄弟,你這讓老哥哥怎麼辦啊?私通官兵可是要處死的。”
“我又沒有私通官兵?”高成倉滿臉的不服氣,他看到好多半路出家的流民做起了他的老本行,每次都能向每個觀衆收一文錢,就忍不住也去做起了生意,還一直把生意做到了新軍那邊:“那些傢伙那裡會玩皮影,明明是在騙錢啊。”
“這話留着和你的果長說去吧。”
秦德東和嶽牧把高成倉押到他的果長那裡,沒聽兩人說完經過,高成倉的果長就暴跳起來又打又罵,還把高成倉的什計都給扯爛了:“你小子是不想活了?還想害死我麼?”
罵完之後,果長一臉愁苦地向秦德冬訴苦道:“秦老哥,他是你抓到的,你去和胡頭說一聲吧,我先把他看起來,一會兒胡頭命令下來了,我親手宰了他把人頭給送去。”
秦德冬走後,果長立刻讓高成倉去挖戰壕裡的雪:“好好幹,讓我也好有話說。
至少在表面上,嶽牧還得繼續監視高成倉,高成倉一臉喪氣地挖雪的時候,嶽牧蹲在戰壕邊上絮叨:“由秦頭去說總歸還好,要是你們頭去報告就不好在胡隊那裡給你說好話了行了,高哥,別哭喪着臉了,你也太出格了,現在可好,連我也沒皮影看了。”
“剛纔有一次我收了二十文錢啊,”高成倉難過得好像快要哭出來了:“頭把它扯了的時候,我心裡堵得就跟我娘死時那樣。”
“混帳東西!”此時胡辰正在劈頭蓋臉地痛罵秦德冬:“高成倉身爲軍士不以身作則,竟敢私通官兵,而你竟然不立刻殺一儆百,還把他放回去了!我看你這個果長是不想當了!”
“卑職知罪。”秦德冬把頭垂到胸口:“請大人責罰。”
“有你好看的!不過現在我得立刻去上峰那裡報告。”胡辰臨走扔下一句狠話:“等着!你等着吃鞭子吧!”
“稟告大人,卑職嚴加詢問,高成倉絕無私通官兵的行爲,當時他在給我們的弟兄演皮影的時候,有幾個官兵湊過來看戲,他演得高興,又被周圍的喝彩聲衝昏了頭,結果沒有立刻發現。三等軍士嶽牧第一個反應過來,帶領手下做好戰鬥準備,一等軍士秦德冬處置得利,迅速完成戰備,讓官兵無隙可趁。”片刻後,胡辰嚴肅地向隊官報告道:“卑職本想處死犯兵,但考慮到大年期間殺人沾染晦氣,對全軍不利,故而對犯兵處以鞭刑。卑職已經親自監刑完畢,保證該犯三天無法起牀。”
“胡說!大將軍反覆交待要嚴加戒備,怎麼被官兵摸到眼皮底下都沒能立刻發現?”隊官厲聲斥責道:“你如此倦怠,若是官兵大舉殺過來怎麼辦?”
“卑職死罪。”
“暫且留你一命。”隊官喝斥道:“什麼殺人晦氣?疏於提防纔是對全軍不利!我這邊去翼裡舉報你,給我把眼睛放亮些,再有紕漏我唯你是問。”
蒲觀水雖然計劃在初四發動進攻,但這個命令沒能實現。初四這天陣地上仍像前三天一樣的平靜。在兩軍的營地之間,分屬於明、闖雙方的士兵正三三兩兩地蹲在一起閒聊,這種行爲在兩天前出現,隨後愈演愈烈。
在明軍民夫那邊和一羣闖營兄弟並肩看完場鳳陽花鼓,嶽牧回來打算再去聽段河南梆子,可臺子周圍到處都是人,一大羣新軍士兵擠在身前無處插足。猛然看到高成倉又坐在一邊專心致志地做皮影,嶽牧好奇地湊過去看進度:“高哥,什麼時候能做好?”
“唉,”高成倉一聲嘆息:“還得兩天吧,虧死了,今夜我不睡了。”
“老鄉啊,”一個河南籍的闖軍士兵抽了一大口旱菸,說話的同時把旱菸袋向對面的新軍士兵推過去:“是哪裡人啊?”
“直隸人。”新軍士兵從敵人手裡接過旱菸槍,用力地吸上一大口,然後又把它遞回去:“遇上天災交不起租子,就從軍了。”
“老鄉你和我一樣啊,”河南人嘆口氣,慢悠悠地說道:“我也是逃難離家,然後從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