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通舉杯敬許平,兩人淺飲半口。放下酒杯後金神通對許平輕聲說道:“我靠着家嚴的關係,年紀輕輕就居軍中高位,平日總是唯恐衆人不服,難得和他人開懷暢談。”
許平覺得金神通這話倒不是什麼自謙,而應該就是他的心中之言,只是細細品味這裡面頗有一些寂寞的味道,許平心裡也不禁有些傷感。
“許公子!”
一聲清脆的女聲在背後響起,對面的江一舟和餘深河“刷”地擡起頭,全桌的人都睜大了眼向許平身後望去。許平轉過頭,看見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原來就是那個被喚作“秋月”的姑娘。許平連忙站起身,低頭拱手一禮。
秋月欠身回禮道:“不知許公子近來可好?”
“在下很好,很好。”許平一時手足無措,全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急忙說道:“有勞掛念,在下感激不盡。”
桌旁的衆人個個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豎着耳朵,瞪圓了眼。只有金神通一副見怪不怪的神色,挑眼看了秋月一眼,輕輕吹了聲口哨,然後就低頭去夾菜。曹雲他們目不轉睛地盯着許平的時候,金神通不失時機把鮮嫩的魚腹夾到自己的碗裡,然後又朝着紅燒肘子下筷子,忙得不亦樂乎。
許平小心地問道:“秋月姑娘可是陪你家小姐一起出來的嗎?”
“是啊。”秋月微笑道:“我家小姐在那邊的小間裡。奴家方纔出來,正好看見許公子在這裡,就過來問候一聲。”
“啊,啊。”許平原打算順勢說既蒙小姐問候,就要過去拜謝一下,現在聽秋月說她並非趙小姐派過來,而是自作主張前來問候,嘴裡吭哧幾聲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站在那裡發呆。
秋月似乎沒有幫助許平擺脫窘境的打算,她只是安靜地站着,含笑看許平。許平只好又是一禮,重複道:“多謝秋月姑娘好意,在下感激不盡。”
“不敢當。許公子自便,奴家這便回去了。”
“秋月姑娘請。”
許平目送秋月穿過飯廳,只見她輕輕推開飯廳旁的一扇門,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門後。隨着那門緩緩關上,許平失望地轉回身,垂頭喪氣地坐回自己位置上。迎面而來的是曹雲他們炯炯有神的逼視目光,還有他們那無限好奇的表情。
金神通仍自顧自地大嚼,還給自己斟了杯酒。
“這是德州之戰以前的事了,那時我的俸祿很少,正好我會彈琴,所以就靠賣藝再掙一份錢。”許平一臉無辜地解釋起來,還揮舞着雙臂加強語氣:“這位秋月姑娘的主家小姐聽過我彈琴,給我不少賞錢,我非常感激”
“快吃,快吃。”金神通打斷許平的自辯,對周圍幾個人說道:“吃完我們就走,不要耽誤了許兄弟的好事。”
“哪有什麼好事?”許平尷尬地笑起來,道:“金兄取笑了。”
“怎麼會沒有好事,那秋月——這個名字沒錯吧,那家的小姐明明看上你了,在那裡等着你過去小敘呢。”金神通說完又催促起另外幾個人來:“快吃,快吃,酒就到此爲止了,一會兒我們去別的地方喝,我請客。”
許平連忙道:“金兄不要亂說。”
“許兄少年英俊,官場得意又有佳人眷顧,恭喜恭喜。”金神通說到這裡忽然“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地說道:“怪不得許兄在趙府百般推卻,原來早就心有所屬,難怪!”
許平窘困無比,兩耳都開始發燒,道:“金兄休要胡說,哪有此事?”
“休得狡辯!”金神通大笑起來,用筷子點指着許平道:“你說德州之戰前見過這個姑娘,那明明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若不是心中時時掛念,你如何能一眼認出來人,叫出名字也不曾有絲毫遲疑?那個丫鬟對答如流,顯然也是心知肚明。”
周圍幾個人紛紛點頭稱是,對金神通都是心悅誠服,連聲稱讚他法眼如炬,曹雲更是一副滑稽的表情,許平猶自強辯道:“又不是她小姐叫她過來的。”
“女孩子臉皮薄,難道會說是她叫丫頭過來的不成?”金神通道:“算了,此時我不與你多說,免得擾你的好事。我們這就自去喝酒,以後你再請我們吧,到時再細問你不遲。”
幾個人更不說話,狼吞虎嚥地把剩下的菜餚一掃而空。許平一直呆坐不語,金神通看衆人都已經吃完,一揮手就帶着他們匆匆下樓離去。
許平又小坐了片刻,喚過店小二結清飯錢。他向周圍看看,其他桌的客人都各自飲酒談笑,並無一人注意自己。於是許平就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輕向大廳對面走去。
從桌子到那個房間的距離並不長,不過在許平感覺裡卻似乎很遙遠,只是無論他走得有多慢,這路還是有走完的那一刻。站在門口,許平不禁又回頭四下打量一番,還是沒有人注意到他,只有一個端菜的店小二路過他身邊。
許平心臟怦怦地猛跳了幾跳,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在竹門上扣了兩扣。
門“呀”的一聲打開,秋月那張笑盈盈的臉立刻映入眼簾。許平跨入房間,屋內燃着薰香,一張不大的桌子上擺着茶壺和幾碟菜蔬。
屋內只有秋月和趙小姐兩人,小姐在他進門時已經起身,許平欠身道:“以往多承趙小娘子好意,今日特來拜謝。”
趙小姐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長衫,笑容楚楚動人。她一擺袖子,道:“許公子請坐。”
“謝趙小娘子。”許平輕輕坐在趙小姐對面的位置上。
秋月從茶盤中拿出一個茶杯擺在許平面前,替他斟滿茶水。秋月坐在趙小姐旁邊,主僕二人的面前各有一個茶杯。
“不知許公子近來可好?”趙小姐打破沉默。
“託趙小娘子的福,在下萬事如意。”
“許公子在德州的大捷,小女子有所耳聞,恭賀許公子了。”說着趙小姐就舉起茶杯,向許平致意。
“謝趙小娘子。”許平舉起茶杯一飲而盡。秋月拿起茶壺給他斟滿,許平忙謝道:“多謝秋月姑娘。”
屋內陷入沉默,許平在心裡連聲責備自己沒用,可又不知說什麼好。
“聽說許公子在新軍的教導隊任職教官,不知是也不是?”
許平點頭道:“趙小娘子消息靈通,在下確實是在新軍教導隊中任職。”
“哦,”趙小姐輕輕點頭,又道:“小女子對軍中之事頗爲好奇,不知許公子可願敘說一二,聊解小女子好奇之心?”
“軍中的大事不過操練、整訓。”雖然許平每天都很忙,但仔細回想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一天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而且有些枯燥:“好叫趙小娘子得知,我們新軍首重條例,教導隊中更是如此”
萬事開頭難,說了幾句以後,他的言談漸漸地也就流暢起來,從陣型說到編制,又從編制說到軍法。
“我們教導隊用的戰棋與一般的棋類大有不同”不知道已經說了多久,許平感到有些口乾舌燥,他把杯中的茶水喝掉,然後就伸手去拿茶壺。這才注意到秋月正在低頭玩筷子,把幾根筷子和碟子反覆地來回擺放,顯然是聽得無聊至極,她發現許平正看着自己,忙丟掉手裡玩耍着的東西,正襟危坐。
“嗯,嗯,戰棋也沒有什麼,總之就是一種棋。”許平一下子又變得語塞,正打算給趙小姐普及的戰棋常識也盡數咽回肚中去。舉目四顧,發現靠牆的茶几上放着一把古琴,就跳起身去摸那琴:“自從分別後我給趙小娘子譜了一個曲子,且讓在下給趙小娘子彈一曲琴吧。”
自打一進屋許平就緊張不已,但是等手指觸碰到熟悉的琴絃後他的心情就很快放鬆下來,隨着琴絃被撥動,舒緩優美的旋律瀰漫在房間裡,許平也就漸漸沉浸在樂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