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一拳搗在那個隨從臉上,後者一聲痛呼後就向後倒去。其他幾個隨從先是一愣,然後紛紛跳起身來,撲向許平。
許平在軍中學習過搏擊之術,只是尚欠熟練,更沒經過實戰,架不住對方人多勢衆,戰不數合就把所學的技術丟個乾淨,退化成最普通的街頭鬥毆。許平尋個機會迅速退到屋角,奮力抵抗着最前面幾個人的進攻。一時間凳子齊飛,人聲鼎沸。
有個隨從拾起哨棒,但茶舍狹小,施展不開。他眼睛一轉,見那兩位姑娘聞聲又回來了,正從門口往裡望,他就向她們跑過去,大喝道:“這位小娘子,我家公子請你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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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又氣又怒,可是一下子也收拾不開眼前的幾個人。
不料那個不知名的小姐甩掉披風,不慌不忙飛出一腳,閃電般地踢到那個隨從臉上,瞬間那個壯實的漢子就是一聲慘叫,抱着眼睛蹲在了地上,手中的哨棒同時飛了出去。
不等那個哨棒落地,小姐腳尖一抖,哨棒彈起被她抄在手中,跟着就向人羣這裡躍來。許平以爲自己看花了眼,略一遲疑,脖領已經被對手揪住。
小姐緊握哨棒翻騰起落,好幾個大漢就都躺在地下痛呼不已,剩下的人誰也不敢上前。
小姐把哨棒放在桌上,整理一下衣服,朗聲說道:“這位公子請了,既是勳貴之家便理應做天下人的表率。”
那個胖子早被嚇傻了,聞言不住地點頭:“是的。”
那位小姐繼續說道:“尤其要注重行止。”
“是的。”
“像如此的舉動落到御史耳中,御史必然會彈劾令尊,令尊也會被罰俸。公子你要三思。”
“是是的。”
小姐轉過頭來,衝着許平微笑道:“許公子,天不早了,要不要收拾一下東西回去?小女子正好和許公子順路。”
和兩位姑娘走在路上,那小姐謝道:“許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子銘感五內。”
“小娘子太客氣了,許某自顧尚且不暇,還多虧小娘子相助呢。”許平很清楚,在這番大打出手中,絕對是別人救了自己。以小姐的身手,足以對那幾個無理的傢伙略施薄懲,其實並不需要自己相助。
小姐讚道:“救火營的官兵,果然是不會給他們的軍旗丟臉的。”
許平的心又怦怦地跳起來,第二次試探道:“小娘子府上,可是將門麼?”
那小姐笑得很是開心,點頭道:“是的!”
“如此就難怪了,”許平心中頓時萬里晴空,由衷地嘆道:“小娘子的身手簡直還要在新軍教官之上。”
“那可不敢當。只是家嚴讓小女子自幼學習這些搏擊、棍棒之術,尋常人四、五個休想近我的身。
“令尊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許平琢磨着這位姑娘的話,進一步問道:“應該也是新軍中的人吧?”
秋月忍不住大聲說道:“我家老爺,自然不是普通人。”
小姐笑得更是燦爛:“家嚴當然非同凡響。”
“不知府上如何稱呼?”
“這個小女子姓趙。看來明日是不能去那個茶舍了,不知道今日這一番折騰後,許公子可還願意給小女子彈琴否?”
“當然願意了,能爲趙小娘子演琴,真是三生有幸。”許平於是和趙小姐約了另外一個茶舍,然後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軍營,吃飯的時候也是神不守舍的樣子。
“又看見你說的那位絕代佳人了?”
問話的正是許平好友,同是教導隊工兵學員的曹雲,看到許平默默點頭後,曹雲一邊繼續胡亂往嘴裡塞着食物,一面略帶不滿地說道:“我總說要陪你去看看,也好給你參謀一番,你卻總說怕唐突佳人,唉,真不夠義氣。”
“今天她和我說話了。”許平臉上還是一副在夢裡般的表情。
“喔,很好的開始啊。”曹雲興高采烈地大聲說道:“有沒有告訴你她是那個院裡的姑娘?”
“而且說了很多,”許平也笑了起來,猛地擡頭說道:“來,老曹,我給你仔細地講講。”
聽許平講完整個故事後,曹雲把雙臂交叉在胸口,捏着下巴轉了轉眼珠子,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嗯,看來你未來的老丈人也在新軍中就職。”
“什麼未來的老丈人,淨胡扯。”許平失笑道:“不過我也估計是新軍的將領,侯爺的手下。”
“趙勤勇大人沒有女兒啊!”曹雲冥思苦想了良久,猛然一拍大腿:“對了,新軍參謀部裡有個遊擊,好像是姓趙。”
“確定?”
“立刻就去確定!”曹雲說幹就幹,立刻跑到營中打探起來。
等曹雲回來的時候臉上全是志得意滿的神情:“趙水澤趙大人,諱敬之,陝西人士,還有秀才功名呢,天啓五年在京師見到初次進京的鎮東侯後,決心棄筆投戎,去年鎮東侯他老人家組建新軍後,趙大人又攜全家從陝西趕來京師投奔,被侯爺委以遊擊之任。沒錯,我問過了,除了趙勤勇趙大人外,他是唯一一個姓趙的將門,而且最近還專管救火營的輜重。”
“他有女兒麼?”
“好像有,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帶着兒女一起來的,而且我聽說西北的女子很是潑辣,這事她們幹得出來,初到京師又不太懂禮儀,這事絕對千真萬確。”曹雲說着說着就有些不耐煩起來,他把手一攤叫道:“反正趙勤勇大人肯定沒有,趙水澤(本名趙敬之,號水澤)趙大人是唯一姓趙的將領,還有女兒,還管着救火營,把得住把不住機會就看你自己了!”
當夜許平躺在牀上又是一通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周圍戰友的鼾聲已經響成一片,他還在一遍遍地重溫下文的交談,得知趙姑娘是將門之後而不是風塵女子後,許平就忍不住開始一遍遍地盤算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得到自己的世職,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不但給舅舅、也能給自己在京師購買一幢小宅,當然,最緊迫的明天要和趙姑娘說什麼、講什麼,這都不能不仔細斟酌,一定要反覆斟酌,一定要斟酌再三。
就在許平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聲淒厲的哨聲響起,這是軍營的緊急動員號,一剎那間,許平身邊的鼾聲就被一片翻滾聲所代替,許平縱身跳下牀,閃電般地套上軍服,從牀底抄起自己的頭盔,一邊快步向門口跑去一邊把它緊緊繫在頭頂。
“立正!”一個表情嚴肅的黑盔、黑披風軍官大聲喝令道:“全軍注意!”
許平已經學習過,這種黑披風的軍官屬於內衛兵,既是鎮東侯黃元帥的軍法監督官,也是他親領的傳令兵,他們身上醒目的黑色頭盔和披風讓每一個新軍官兵都望而生畏。
“直隸大名府急報、山東急報,前日叛匪季退思已經繞過大名府防線,從臨清州、武城兩地攻入直隸廣平府,昨天已經包圍了清河,目前順德府的鉅鹿和真定府的南宮也都告急,朝廷命令我新軍立刻南下,擊退叛匪季退思,確保直隸安全!”密佈在校場上的火把在寒風中不安地跳動着,那個軍法官嚴厲地掃視着眼前的新軍官兵,揹負着雙手大聲喝道:“立刻出發!”
正月二十七日,河間府,東光
許平在上戰場前總是充滿了期待,希望自己能夠一舉立下功勳,而他的同學、好友兼同僚曹雲更是整天妙想天開,他又一次又一次地問許平:“老許啊,你說要是季退思那賊剛好從我們眼前逃過,被我們二人合力拿下,獻給侯爺,侯爺會賞賜給我們些什麼啊?”
“萬兩白銀,一千食戶。”許平笑了笑:“不過眼下我們還是再檢查一遍通行圖吧。”
作爲工兵隊上戰場後,許平開始的工作是在先鋒騎兵的保衛下走在三軍的最前,檢查着道路的通行度,現在則是檢查附近道路的通行情況,供給故城前線的補給從天津靜海出發,通過青縣到達滄州,再通過滄州、東光的官道源源輸送向前線,每天官道上能通過多少馬車是救火營營參謀部最關切的數字,他們根據着這個數字決定着在一線保有的兵力量。每天許平都仔細地檢查着道路可否出現破損,如果有就需要立刻予以修補,而如果沒有的話,他的工作就是設法將道路進一步加固或是設法拓寬,以便讓這裡每日能夠通過更多的輜重車隊。
眼前一隊長長的輜重部隊向龍光哨所駛來,曹雲走過去核對腰牌和文書,許平的視線從車隊上掃過,押送的士兵、還有奔赴前線的補充兵都擠坐在馬車上的貨物旁,他們盔甲、兵器散亂地和那些貨物堆放在一起。
隱隱聽見曹雲和押送的軍官在爭執:“這車隊到得太早了,根據”
許平不用細聽也知道問題發生在何處,根據上游千總隊發下的文書來看,今天會有一隊運送火藥的車隊經過,那支車隊隨時都可能達到,而眼前這支車隊的道路通行優先權要低於那支寫在行程表上的火藥車隊。交戰以來,每日從京師運向前線的兵員、補給不計其數,新軍參謀部發給每支車隊確定不同的通行優先權,就是爲了保證最關鍵的物資可以被以最快的速度運到前線。
帶隊的千總滿臉都是不服氣,而他的副官則一臉陪笑,他們都竭力地試圖說服曹雲讓他們先過去。許平走到曹雲身邊時,那個千總還在憤憤不平地大呼:“我們後面根本沒有看見過車隊,誰知道那隊車什麼時候到?如果他們一天不到,難道還要我們等上一天不成?”
從奉命在龍光哨所協調交通以來,許平已經遇上過很多次類型情況,如果放他們過去而後面的車隊又很快抵達的話,那兩支車隊就會擁擠在一起。許平也遇到過幾個暴跳如雷的押送官,也知道他們一路艱辛,當然總希望早點到達目的地好卸下重擔,哪怕是早一刻也好。但是這種急迫的心態往往導致軍隊和輜重爭搶官道,把新軍參謀部的全盤部署打亂。
今天許平更有尤其充分的理由,從龍光哨所到下一個哨所之間的官道昨天開始化雪,地面泥濘不堪更難通行,他站到曹雲身前用平淡地語氣說道:“這位千總大人,根據道路通行權,我們不可以讓你們通過,請千總大人命令您的手下卸下車上的貨物,把所有大車都停到路邊。”
“但是根據工兵條例。”那個千總分快地反駁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有權臨時修改我們的優先權。”
是的,許平知道這個千總說得沒錯,車隊在路上可能會因爲各種情況而拖延,在一個車隊抵達而另一個車隊還沒看到影子的時候,負責交通的工兵可以根據具體情況作出決斷。這也是許平爲數不多的權利之一,那個千總顯然也是精通工兵條例,他加重語氣又衝着許平說了一遍:“這位把總,條例上你有權自行判斷的。”
“卑職已經做出了判斷。”許平的口氣還是非常和緩平淡:“千總大人,請下令讓您的車隊下路吧。”
那個千總盯着許平的眼睛,和他對峙片刻後終於憤憤地轉身,罵罵咧咧地發出一句簡短的命令。隨着命令的下達,車隊的士兵紛紛發出着大聲的抱怨和咒罵聲,和民夫一起把車拉到路旁,一個眼紅紅地看着來路。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許平終於看到道路的盡頭出現模糊的人影,很快隆隆的車輪軋地聲就跟着傳來,這期間他一直對耳邊的抱怨聲充耳不聞。等到新的車隊抵達後,許平從路邊那羣繃着臉的先到者面前走過,在他們虎視眈眈地目光下檢查好新來者的腰牌和通行文書然後放火藥車隊通過。
一切都有條例可循,許平的工作只有按部就班地照着條例去做就可以了,只要遵守條例,即使真的出現任何問題,那也絕不是他許平的錯。許平感覺這種工作真是太容易了,即使上了戰場,也和在教導隊訓練時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只是許平覺得這種工作實在也是太沒有挑戰性。
“或許當年我應該去報名炮兵,或者步兵隊,雖然他們也都有自己的條例,但是無論如何,我總有更多的機會在戰場上立下功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