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朝露和赫連不棄兩人已經離開梓陽地界一路南去。
然而怎麼也沒想到,就在途經凜都附近的小鎮時,朝露聽到一個彷彿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那就是有關凜都刺史御非籬遭人暗殺的傳聞……
當鄰桌客人津津有味地談論這個消息時,朝露手一抖,筷子應聲落地。
“怎麼了?”看到朝露幾乎是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赫連不棄皺了皺眉,有些擔憂地詢問道。
“不、不會的……”她一下子趴倒在桌面上,用力抱住自己的頭,失魂落魄地喃喃着,仿若夢囈,“御非籬……御非籬……”
是她聽錯了嗎?肯定是這樣吧…御非籬怎麼會死?不可能的……
“朝露?朝露?”赫連不棄疊聲呼喚道,剛將手掌放在她肩上,就感覺到她渾身顫抖得厲害,不由得愈加心急了幾分。
隨着淚水模糊而漸漸失去焦距的目光移到赫連不棄帶着關切的面容上時,她就越發不可收拾地難過起來,心痛到無以復加。
“他不會死的……”朝露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猛然起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酒樓大門。
此時正是南方特有的綿綿雨季,細密的雨絲猶如一條條銀線懸掛在鴿灰色的天幕下,灑在人身上,那溼涼的寒意也足以冷徹心扉……
朝露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在積了水的青石板小路上,摔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走,直到一身衣裙被泥水染得狼狽不堪,腳踝也被路邊的碎石劃出一道道血痕,她才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曾幾何時,她還恨得想將那人掐死,可如今……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雨水落在臉上,混合着眼淚一起流進嘴角,漾開一圈圈苦澀的味道,正如她此刻的心情,無盡的悔恨交織成一張大網,將她緊緊束縛在其中,喘不過氣來。
人人都說她失憶,但無論事實的真相是什麼樣子的,都不可否認自打她對這個世界有印象以來,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御非籬,第一次嘗試相信並生出情愫來的,也是那個永遠讓人捉摸不透,又愛又恨的傢伙啊…
“不對……我不相信……他們胡說八道…”她思維混亂地抓着自己的頭髮,任憑髮髻散亂地下來蓋住眼睛,只想發泄這一刻的悲傷,“沒有親眼見到之前,我絕不相信…”
說完這一句,她毅然決然地站起身來,可一轉身就迎面撞上赫連不棄透出些微擔憂的目光,錯愕地愣在原地,吶吶道:“你、你怎麼也跟來了?”
赫連不棄手中撐着一柄淺色的油紙傘,與他比尋常人白皙許多的膚色相得益彰,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裡的畫面宛若一幅絕妙的水墨丹青。
“……走吧。”赫連不棄淡然垂眸,雨水順着他精緻尖削的側臉滴落下來,成了這靜態畫面中唯一流動的東西。
朝露茫茫然地仰着頭,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你不是不相信麼?那就去親眼證實吧。”赫連不棄平靜地說道,稍稍移動手中的傘柄,將大部分傘面擋在朝露頭頂。
朝露有些驚恐地躲閃着赫連不棄的目光,她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到凜都,親眼見證人們口中的傳言?如果傳言屬實……不…她不能接受…就算是這樣,她也絕對不能接受…
“你在逃避。”
赫連不棄語氣很輕,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如此的擲地有聲,每個字都重重敲擊着朝露的心臟,讓她避無可避……“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我……”朝露咬着嘴脣,她無法反駁,因爲赫連不棄說的一點也沒錯,她就是因爲不敢面對御非籬,才一路隨波逐流地逃避到現在。
“……走吧,我陪你去凜都,”赫連不棄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即便距離隔得很近,也未曾碰到朝露分毫,而是任由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被雨水淋溼,“所以,你不要再逃避了。”
被御非籬的死訊完全擾亂了神智,又全身溼透,還吹了這麼久的冷風,朝露只覺得一陣頭暈,才勉強走了幾步就虛脫一般倒了下來,被赫連不棄及時扶穩,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兩眼一黑,昏迷了過去。
……
深夜,曦國皇宮。
即便在黑夜中也極盡奢華宏偉的宮殿被月光映出森冷的剪影,一個宮裝女子行色匆匆地穿過迴廊,徑直朝着那極少有人來往的偏殿方向而去。
來到殿門前那一株海棠花樹前,女子停下腳步,夜風揚起她華麗的霓裙一角,翩然若夢。
停留片刻,女子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做工精巧的竹籠,被那小小柵欄困住的,是一隻底色純黑而兩翼帶銀藍色花紋的鳳尾蝶。
女子莞爾一笑,染了蔻丹的纖纖十指推開那竹籠的閥門,蝴蝶似有感應地飛了出來……“去吧…”
在月光下扇動翅膀的蝴蝶翩然飛離宮牆,小巧輕盈的身姿被夜色吞沒。
做完這一切,女子低頭整了整衣襟,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步態端莊地邁出偏殿的宮門。
然而,她剛轉過一個拐角,就被從黑暗中伸出的一雙手臂捂住口鼻,拖進了路旁的陰影處……“唔…唔…”
“……別掙扎了,”柔和悅耳的男子聲音帶着一絲輕笑在黑夜中響起,語氣固然溫和,卻帶着刺入骨髓一般的寒意,“再動,脖子就要斷了呢~”
幽謐樹影之下,身材修長的青年一襲華袍隨風翩躚,猶如月華流淌。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一個提着宮燈的侍女一路呼喚着走過迴廊,並未注意到站在角落裡的兩人。
“哦~~原來你就是常寧公主啊?”青年語帶調侃,明知故問道,“不錯,和傳聞中一樣美貌呢。”
裝束華麗的女子用力掙扎了一下,發不出任何聲音。
“既然如此,那就請公主殿下屈尊借我身份一用吧~”
青年話音一落,立時收緊五指,一把握住公主纖細的頸項,“公主殿下,永別了……”
……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凜都。
風塵僕僕趕回王府的候奕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就立即召集部下交代起了各項事務,押送太子的人馬於中途被人截殺,沒留下一個活口,而侯承允本人亦是不見了蹤影。
費勁千辛萬苦拿下梓陽城,全軍還處於打了勝仗的高昂士氣之中,候奕只能想辦法將此事壓下,同時組織起以瑞王府精英侍衛爲主的追蹤隊伍一路北上,暗中尋訪侯承允的下落。
“王爺,皇城那邊並未傳來太子回朝的消息…”前來通報的軍官俯首跪地,將前方探子得來的情報如實轉達。
即便戰事已經告一段落,候奕也依然身披戰甲不曾有絲毫怠慢。
“行了…你先退下吧……”
聽到一半的時候,候奕突然揮了揮手,將彙報情況的軍官暫且遣退,又略帶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轉向侍立在旁的冷月……“那就這樣,你帶上二十個人,今天傍晚就出發。”
“是…”冷月叩首一拜。
“慢着。”
突然,一個人影飛速閃進屋內,黑衣獵獵,正是已有數日沒有音訊的辰曜。
候奕微微擡了擡眼簾,卻也並不十分驚訝,“辰侍衛,許久不見,本王還以爲你不打算回來了呢。”
“……聽說,王爺這是要派人追緝太子對麼?”辰曜無所謂地挑了挑眉,和往常一樣見到候奕也不跪拜行禮,“我去。”
候奕和冷月皆是一驚,因爲辰曜極少主動請纓要做什麼事,平日裡也是高興就來,不高興就走,誰也管不到他。
“我剛好要去皇城辦事,”辰曜不冷不熱地解釋道,目光稍一掠過候奕有些詫異的臉龐,“還有,來王府就職時我好像忘記說明一件事情了……”
“什麼?”候奕越發感到困惑,這個少年本身就存在着許多疑點,只是他之前急着用人,也沒有進行過多的查探。
辰曜正臉轉過來,冷然道:“我過去是影閣的一名殺手。”
“影閣?…”
候奕神情一變,他當然知道那個即便潛藏於暗處名氣也依然很大的殺手組織,據說和地宮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思及此處,候奕目光審視地看向辰曜……“那麼……關於地宮和修羅衛,你知道多少?”
“沒多少,”辰曜毫不避諱地答道,“但據我所知,現在的影閣已經收歸地宮所有了。”
“並且更多地參與到朝廷的事務中來,以供各方勢力買兇殺人,對嗎?”候奕一臉平靜地接下話頭補充道。
辰曜含笑站在原地,不置可否地斜睨候奕一眼,並未就此做出迴應。
“那好,既然你這麼難得主動請纓,就由你來代替冷月,北上追緝太子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這個問題上候奕向來乾脆,沒多猶豫就把任務交給了辰曜。
冷月無言地站在一旁,再怎麼說辰曜的武功也比自己高出許多,沒啥好不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