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雲鶯承受不起
雲鶯想七想八的時候,二爺不知何時寫好了文書。
等他開始整理文書,雲鶯還在不自覺的磨墨。
回過神來的雲鶯就很無語,“您寫完了也不告訴我,我這磨了半硯臺的墨汁,這不浪費了麼?”
“怎麼會浪費?”二爺看着她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我說過寫完文書就結束了麼?”
“難不成您還要忙碌別的事兒?”
“你以爲呢?”
二爺果然還要忙碌別的。
他在給他恩師,也就是被迫致仕的佟閣老寫信。
雲鶯不想偷看的,可她實在好奇,就瞥了兩眼。
然後就發現,二爺對他恩師關懷備至。
小到每日吃用如何、睡眠如何、身體可好,大到恩師這些時日有無出行會友,恩師閱讀了什麼書籍,二爺都要關心一下。
而且用詞懇切真摯,對恩師的關懷躍然紙上,讓人一眼就明白,二爺對佟老大人的感情真的非常非常深厚。
雲鶯是沒看過,二爺給榮國公與榮國公夫人寫的信件如何。但云鶯覺得,二爺不可能再給與別人,比恩師更深厚細膩的感情,更仔細周到的關懷。
雲鶯也從沒見過這樣話癆的二爺,這個太過溫情的二爺,打破了她對二爺慣有的印象。
雲鶯想着這些,就忍不住又瞥了幾眼,然後就見二爺已經寫到信尾了。
二爺說恩師即將七十大壽,他不能親自趕往恩師身邊,爲恩師祝壽,便只能飲恨送上些衣物等等。
雲鶯恍惚一下,她給佟老大人準備的衣衫鞋襪還在趕製中,最快怕是明後天才能好。
“雲鶯,你在想什麼?”
雲鶯回過神,“二爺你方纔說什麼,我剛纔走神了,沒聽見。”
二爺看着她的眼神複雜極了,他深呼吸一口氣,到底沒過多詢問她,只讓她把封印信件的火漆拿過來。
雲鶯趕緊找來了火漆,從二爺手中接過信件,將信件封的嚴嚴實實。
“你這些日子在忙什麼,怎麼沒見你往前邊來?”二爺狀若不經意的問。
雲鶯正將信件壓平的動作一頓,隨即佯做無事一樣回覆二爺說,“也沒忙其他的,就是些雜事罷了。都挺瑣碎的,沒什麼難處理的,就是有些費時間。”
“真覺得麻煩,就找兩個人給你打下手。你沒必要凡事都親力親爲,只要掌握大方向,保證大面上不出錯就可以了,其餘事情儘可以交給下人去做。”
雲鶯點點頭,“行,等回去我就提拔一個丫鬟上來給我幫忙。其實也就忙過年這段時間,平常時候府裡也沒這麼多事兒。”
“那你先把人提上來,等丫鬟能上手了,你把後院的差事交給她,你到前院來給我打下手。”
雲鶯聞言終於忍不住擡起了頭。
她抿着脣,將手中封好的信件交給二爺,一邊問說,“二爺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麼?等開了印,縣衙的縣丞和主簿一換,到時候您身邊可用的人手就多了,還有那些事情需要我呢?”
二爺就說,“我想重新丈量雲歸縣的田地與荒山,到時候你來給我打下手。”
雲鶯更訝異了,怎麼好好的又要丈量田畝了?
丈量荒山她倒是能理解,畢竟二爺之前就說過要開荒。
可田畝丈量……難道是有人在田畝數目上弄虛作假,瞞報收成了?
二爺一眼就看明白,雲鶯已經想到了那個方向。對於她的聰慧,二爺特別讚賞,當即就說,“就是你想的那樣。此次測量,要在全縣範圍內進行,但重點測量鄉紳名下土地。”
那也就是說,瞞報稅收的就是這些人?
這樣才說得通麼。
畢竟那些小老百姓窮的叮噹響,一家子幾畝地清清白白,就是想弄虛作假都很難。反倒是那些有幾分權勢的鄉紳,他們若想造假,把一百畝地說成八十畝,那就少交二十畝地的稅。若全縣的鄉紳都這樣操作,那瞞報的稅收可多了去了。
雲鶯想到這件事攸關重大,自然不敢推辭,忙說,“我稍後就讓人管後院,我過來給您幫忙。”
兩人又就着這件事,說了些其他的話,雲鶯就要告辭了。
可她要走,二爺卻沒說要放行,只沉默的看着她,看的雲鶯心都提起來了。
“二爺,您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麼?”雲鶯試探的問。
“沒什麼事兒。”二爺說。
“雲鶯。”
雲鶯“嗯”了一聲,靜等着二爺吩咐。她面上平靜無波,可其實一顆心高高吊起,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你這段時間,是不是在躲我?”
一塊石頭猛地從高空中掉落下來,噗通一聲落進了深海里。這動靜看似不大,可在無人注意的海域深處,卻引來了滔天洪波。
二爺目光灼灼的看着雲鶯,他深黑的瞳仁深邃漆黑,讓人看不清其中真實情緒。他好似真就是隨口一問,可就是這一問,讓雲鶯整個人窒息。
“沒,沒有啊。二爺怎麼會這麼想?我躲着您幹麼?真就是這段時間雜事太多了,我忙不過來,外加您整日和秀才公在一起商議要事,我就沒過來打擾您……”
雲鶯話越說越利索,她面上的表情也越來越鎮定,好似真就是這麼回事兒。完全是二爺多想了,纔會覺得她在躲他。可實際上,她躲二爺做什麼?這事情想想都可笑啊。
雲鶯還輕笑了一下,可那笑很快就僵硬在臉上。
因爲二爺冷着臉。
因爲二爺就這般靜靜地,看着她拙劣的表演。
他什麼都沒說,可他卻把所有一切都看透了。只是縱着她,纔不想揭穿她,讓她爲難,讓她難堪。
雲鶯的表演戛然而止。
她不說話了,只垂下手,雙眸空洞又茫然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手帕。
她在想些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云鶯知道,在這一刻,她既難堪,又心痛。
之前被人誤解是他的夫人,她幾次三番沒有做出解釋,是沒時間,覺得沒必要,還是在暗喜着什麼,這隻有她自己清楚。
就因爲太清楚了,她才覺得自己可恥又可悲。
她一邊追求着自己想要的自由,高喊着要自贖己身、自尊自愛,一邊卻又享受着他的縱容與偏愛,對他的區別對待暗自心喜。
又當又立,這說的可不就是她麼?
認清自己本質的那一天,雲鶯一顆心粉碎。及至此刻,被二爺重新提起此事,她依舊沒有做好心理建設,面色再次變得倉皇,嘴脣慘白毫無血色。
二爺銳利的目光直直的看在她臉上。
他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
不知道她這時候在想些什麼,以至於臉色那麼難看。
但她的窘迫、難堪,對他的避如蛇蠍,二爺全都看在眼裡。
而他又是那般敏銳一個人。
二爺當即就說:“事情出在我身上對不對?”
雲鶯側過頭去,鼓足勇氣,才聲音喑啞的說道:“和您沒關係,是我的問題。”
“二爺,”雲鶯擡起了頭,抿緊了嘴脣,看着他。
她眼中似有溼意,喉間似有哽咽,但她都努力忍過去,只做出冷淡的模樣來,“二爺,我是打定了主意要贖身離府的。”
二爺遲疑了片刻點點頭,“這件事,你早就與我說過。”
“那我有沒有告訴過您,我這輩子都只想給人做正頭娘子,不想做妾室偏房?”
寧做貧人妻,莫做貴人妾。貴人家的妾室通房,說白了還是奴才,還是下人。還要兢兢業業伺候主子,提心吊膽主子一個不順心就要將自己提腳賣了。
她既然要贖身,便是不能忍受自己的身家性命被別人捏在手裡,自己的喜笑怒悲都要受人掌控。
更何況,二爺還是有原配發妻的人。
儘管他與二夫人關係不睦,儘管她即便成了妾,也是二夫人主動送來的,妾這身份也成不了他們二人夫妻關係中的第三者。
但只是和第三者搭上邊,就讓雲鶯感覺窒息,讓她惶恐難安。
可細思量她之前的作爲,與一個插足別人夫妻關係的第三者有什麼區別麼?
區別多少還是有的,那就是二夫人知道她的存在,且欣然讓她來伺候二爺。
但二夫人樂意,她不樂意。
她南下的這一路上,不是一直在琢磨着逃跑麼?
她來到了縣衙後,不是還琢磨着贖身麼?
可看看她之前的作爲,哪裡和贖身沾邊了?她是往這個泥潭裡陷的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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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靜的落針可聞,二爺靜靜的看着雲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雲鶯捏緊了帕子,不去看二爺的神情,她繼續說,“得您厚待,我該欣喜若狂的。只是,您說我不知好歹也好,說我不識擡舉也罷。以後,只求您把我當這府上普通的丫鬟、管事看待。再不濟,若您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將我罰去洗衣,丟出府裡都行。您的厚待,雲鶯承受不起,也……不想要了。”
雲鶯話落音,跪下給二爺磕了一個頭,起身就要往外走。
她渾渾噩噩的,其實都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
但她想,二爺那麼聰慧,她拒絕的態度又那麼明顯,二爺肯定清楚她的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