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鼓譟難耐
“穗兒,你怎麼了?”
“沒怎麼,姑娘我已經回來了。”
穗兒再次聽見姑娘問話,她直接從二爺跟前跑過去,一下子便撲到那掛了秋香色帳子的架子牀上。
架子牀前放着一雙簡單又秀氣的,雨過天晴色的繡鞋;架子牀上則放着一條湖綠色迭絲薄被。
雲鶯就躺在那薄被中,素來清冷的面頰上一片不正常的暈紅,而她烏鴉鴉的髮絲散在枕頭上,雙手無力的耷拉着,整個人氣若游絲,看起來孱弱的厲害。
穗兒心疼壞了,“姑娘您又難受了是不是?姑娘柳兒去哪裡了,我之前不是讓她在這裡守着您麼?”
雲鶯有氣無力的說,“我口渴的厲害,柳兒去給我煮茶了。穗兒,你……”雲鶯想問穗兒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是燒的厲害,但她還沒燒糊塗。
穗兒將柳兒拉過來看着她,她跑出去請大夫,這些事情她都是知道的。可穗兒才走了多大一會兒,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雲鶯話並沒有說出來,因爲睜開眼後,她就看到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此時正繞過架子牀前的海棠刺繡屏風,出現在她的面前。
雲鶯揉揉惺忪的雙眼,“穗兒,我好像看見二爺了。”
“還能認出我,看來也沒燒糊塗。”
二爺在雲鶯的怔愕中走上前來,垂首看着躺在牀上的雲鶯。
她嬌弱的身軀掩藏在薄薄的被褥中。被褥下曲線玲瓏,她的呼吸卻孱弱無力。那被子明明那麼輕薄,卻又那麼厚重,沉重到對於此時的她來說已經成爲負擔,讓她每一次喘息都變得那麼困難。
而她的面頰緋紅,嘴脣乾澀慘白,眼中都是朦朧的水汽。
漸漸地,那水汽化霧,似乎又要變成雨從眸中灑落下來。
二爺見狀,整個都手足無措起來。
“你怎麼又要哭了,我也沒說你什麼啊。”
雲鶯認出眼前的人當真是二爺,一股酸澀的委屈頓時席捲上來。
她又想起昨晚的那個夢。
夢裡二爺將她丟到荒野裡,她四面八方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呼嘯蠻橫的蕭索北風。
雲鶯又想起昨日二爺怎麼評價她的,他說她嘴裡的話,沒有一句是可信的。
昨日她就很委屈,委屈的都不想直面他。
可他是主子,她是奴才,哪裡有奴才給主子使臉子的道理。
回程時,她便給自己做開解,於是,等到進了城時,她其實已經消化了那件事,把那件事拋到了腦後。
也是因此,在悅來酒樓面對二爺時,她才能做到那麼坦然。
可她裝作不在意了,其實還是在意的。若不然,她深夜的夢裡不會出現那樣的畫面。
雲鶯終究是忍不住啜泣起來。
她將面頰埋在素白的雙手裡,低低的哭,輕輕的哽咽,一副委屈至極,但又不敢發泄出來的模樣。
二爺見狀,什麼臉面身份都不顧了。
他走上前,蹲在架子牀畔,扯了扯雲鶯的衣袖。
雲鶯將衣袖扯過去不理他,二爺又拽了拽,低聲下氣說:“都怪我,怪我昨日說了重話,傷了你的顏面。”
若不是顏面有損,她也不至於和他賭氣,硬是頂着冷風坐到了車轅上去。
結果可好,來回吹了兩趟冷風,她直接就高燒不退了。
二爺若是知道,昨日那一句會讓她如此介懷,又會釀成今日之慘狀,打死他,他都不會多說那一句。
不過既然說了,慘劇也釀成了,眼下二爺只能伏低做小,將雲鶯哄了又哄。
雲鶯一開始只是一點點委屈,可是二爺哄着哄着,她心中那點委屈逐漸放大,漸漸地就成了彌補不過去的大委屈。
正在她壓抑不住身上的難受,身軀都開始痙攣顫抖時,外間響起了柳兒的說話聲,“姑娘您怎麼哭了?姑娘您是太難受了麼?姑娘您忍一忍,禾穗姐姐已經去……”
繞過屏風,柳兒與房間內的穗兒四目相對。
柳兒纔想說,禾穗姐姐你是何時回來的?
結果話還沒說出口,她又先一步看見了蹲在架子牀一側的二爺……
柳兒和禾穗一道出了房間,屋裡只留下雲鶯與二爺。
被柳兒一打岔,雲鶯也哭不出來了。
但她鼻涕眼淚都下來了,面上狼狽的很,就不想看二爺。
二爺倒還算體貼,也許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便直接拿了他的帕子給她用。
雲鶯纔不客氣,徑直接過去就要擦眼淚和鼻涕。
熟料,那帕子卻是半溼的,拿在手裡甚至還能聞到清淡的汗水味兒。
雲鶯嫌棄的丟出去,“這是你從哪裡撈出來的帕子?”
二爺看到了那塊兒溼痕,也有些心虛。他便與雲鶯說:“我方纔在晨練,聽你的丫鬟說你起了高熱,便趕過來看一看。”
來時心情迫切,哪裡還顧得上去換衣服?
而那方帕子就放在衣襟裡,他身上的衣衫都半溼了,帕子哪有不溼的道理?
經由二爺這話,雲鶯才注意到,二爺身上竟穿了一身練武時穿的玄色束身衣。
此時衣衫胸口處溼了一片,想必背後會溼更多。可就因爲憂心她的病情,他什麼都沒顧上,便趕了過來。
雲鶯心中鼓譟的厲害,面頰也似乎更熱了,她呼吸時輕時重,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又嚴重了。
她滿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她覺得躺在這裡太不雅觀,想坐起身,可身上痠痛難耐,實在一點力氣也沒有。
正在雲鶯糾結心亂時,隨雨在外邊喊了一聲,“二爺,曲大夫請進來了,是現在就進去給雲鶯姑娘診脈麼?”
二爺看了看牀上的雲鶯,薄被蓋住了她脖頸以下所有皮膚,只留出一張清豔的面頰在外邊。
即便如此,二爺仍是又將她肩旁的被子往下掖了掖,隨即他才站起身,喚隨雨請人進來。
那曲大夫便是曾經和雲鶯有過幾面之緣的老大夫。
第一次是在去王守恆家的路上,第二次曲大夫來給丁姑姑幾人開護住精氣的方子。
這也算是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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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熟人看見自己房中有男子,雲鶯頗不自在,好似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似的。
奈何不管是曲大夫還是二爺,一個比一個更鎮定坦然。
二爺說了雲鶯的大致症狀,曲大夫診過脈則說,“沒什麼的大事兒,只是過了風寒。我稍後開兩副藥吃吃,過了今晚便會大好。”
曲大夫隨隨雨下去開藥方了,雲鶯房中又安靜下來。
二爺端了溫水給雲鶯,“喝吧,就當是我給你賠罪的。”
這話一出,雲鶯繃不住了,忍不住側首過來輕笑了聲。
她的嗓子仍是喑啞的,但面上的笑容卻真切又鮮豔,就如同盛開在窗外的茉莉花一樣。
二爺見狀,不知爲何心裡也鬆快起來。
他自嘲的笑笑,“你這氣性也夠大的,明明我是主子,反倒還要給你賠不是。”
見雲鶯聞言又抿住了嘴,將他手中的茶盞往外推,二爺徹底無力了,“得了,我不說就是,這水變溫了,你喝了它,咱們就將此事抹過,再不提了,你看行不行?”
雲鶯覺得很行。
本來她就沒怎麼怪他。
因爲她知道二爺不是個會對下人苛責的人,他當時的話,真就是順口一說。是她太敏感了,她覺得在他跟前丟了顏面,臉上掛不住。
不過二爺已經伏低做小,將該說的都說了,她若還斤斤計較,倒顯得她小氣。
念及此,雲鶯就強撐着身子坐起身,接過那溫水過來一飲而盡。
她身上只穿着雪白的裡衣,在她坐起身時,二爺是想給她拿件夾襖披上的。
但云鶯身體搖搖欲墜,二爺也真怕她會把茶水弄灑了打溼了衣裳。也就在他遲疑的這一瞬間,雲鶯已經接過茶水,喝了個乾淨。
她躺回牀上,腦門上出了一層虛汗。
她捂緊了被子,只露出一雙水潤明媚的杏眸來,就這般軟軟的看着他。“二爺,我現在覺得好多了。您快回去換衣裳吧,省的您也落了病。”
二爺眸光晦暗難測,心中如擂鼓般砰砰作響。他頭皮發麻,雙手發顫,心中有什麼似乎要破土而出。
二爺原本覺得,他身強體健,不會因爲穿溼一衣裳落病。可他如今這症狀,真就跟過了病氣似的。
但二爺又清醒的知道,他並沒有過病氣,他身上也沒有什麼不適。他只是突然起了劣念,有了想抓在手裡的東西。
二爺最終還是離開了,也就在二爺出門後不久,秋寧和木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秋寧許是已經知道二爺離開了,便跺着腳說,“你也不說將二爺留一留。”
她坐在雲鶯牀畔,看着雲鶯病懨懨的樣子,又關心又幸災樂禍的說,“我聽說你得高燒了?你看看,你這身體本就單薄,就該好好在府裡養着,你還跟二爺出去,這下好了吧,直接被凍病了。”
秋寧已經全忘了昨晚上的齟齬,她摸摸雲鶯的額頭,見還燙燙的,就又說,“曲大夫來過了是不是?曲大夫怎麼說的,你這嚴重還是不嚴重?話又說回來,二爺這主子也真不差。你陪他出門辦差,二爺得知你病了還過來探望你。若是換做我爲二爺得病,不知道二爺能不能過來看一看我?”
秋寧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聽得雲鶯費力的很。再加上她此時眼皮重的厲害,漸漸地,也就在秋寧的唸叨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