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法師帶着自己的弟子慢慢的行走在道路上,他並不擔心那些強大而兇殘的魔獸緊跟着趕過來,戰爭已經結束,整個斯塔雷亞都已經被毀滅,被佔領,正如同人類在佔據了一個新的領地之後,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一樣,在利科斯帶領下,和精靈們合作的魔獸,同樣也需要時間,來改造那些土地,讓它們成爲適宜魔獸生活的地方——它們被人類佔領已久,已經帶有了太多的人類的痕跡,並不太適合魔獸的生活。
在這種情況下,大魔法師並不需要匆匆忙忙的跑路。而且,他還想看看能不能等到人——自三百年前斯塔雷亞創立起,便一直守護着這個國家,被稱爲斯塔雷亞的守護者的,傳奇強者艾印尼。他並不覺得那一位會在這一戰之中隕落,畢竟擊敗一位人類的傳奇,和殺死一位人類的傳奇,是完全不同的難度。
人類的傳奇擁有着極其強大的力量,那是對於人類個體來說強大到難以想象的力量,但是相比於集體社會的暴力機構——軍隊,尤其是那些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數量上萬,上十萬,乃至數十萬的軍隊來說,卻並非不能抵抗,戰鬥,乃至圍殺的,尤其是隨着時代的進步,魔法的發展,裝備的更新和各方面技術的長足進步——但是前提是,你要能夠圍住他,捉住他。然而實際上,以傳奇強者的實力,速度。還有機動性,很難做到這一點。
銀龍法師微微擡起頭,能夠看到那位活了三百多年但是卻依然並不見絲毫老態的人類傳奇——她果然來了,正如同之前他們這些人所約定的一樣,當然,現在那些人中只剩下了他們三個。正如同魔獸每一次蛻變都會大幅度延長自己的壽命一樣,人類一旦達到傳奇,壽命也會極大幅度的延長——實際上,就算只是簡單的升階,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延長自己的壽命。
“其它人呢。”那位在外貌上面看上去非常年輕的女性問道。
“都已經死了。”銀龍法師如此說道。他的眸子低垂。袍子破破爛爛,面上有着火燒的痕跡,裸露的肌膚上有着爪子的傷口和羽翼切過的傷痕。而在他的身邊,他的學生。那位名叫辛西婭的年輕女性也好不了多少。衣物破裂。裸露的原本應該光滑的肌膚上面是各式各樣的傷口。
“諾蘭蒂因也死了?”那位傳奇繼續問道。
“是的,也死了。”銀龍法師平靜的說道。
傳奇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但是普洛裡克清楚的知道,她的心裡一定不會好受。畢竟。諾蘭蒂因作爲斯塔雷亞的繼任者,可是她曾經的好友——三百年前那位和艾印尼一起聯手締造了整個斯塔雷亞的騎士的直系後代,也是現今僅存的唯一後代。實際上,可以這樣說,三百年來,那位斯塔雷亞的創立者的後代,都是在這位傳奇的看顧下長大的。三百年的相處,就算是個死物,也會有感情產生——何況活生生的人呢?而實際上,據他所知以及平常的見聞來看,這位傳奇,對於諾蘭蒂因,確實也抱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請不要太過悲傷。”普洛裡克如此說着,微微擡頭,與艾印尼互相對視。於是在這一刻,這位傳奇的眸子恰好與銀龍法師的眼睛互相對視——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同時,也是靈魂魔法發動的有效媒介。
在第一眼,艾印尼只覺得那對青色的眼睛非常奇特,於是多看了一眼。
在第二眼,傳奇強者只覺得對方的眼睛非常美麗,帶有着奇特的魅力,讓她忍不住繼續看了下去。
在第三眼,她的意識已經失去了無時無刻保持着的大部分對外界的絕大部分感知。
辛西婭的眼中毫無半點神采,她安靜而平緩的走到了對方的身邊,一柄小小的,通體黑色的匕首從袖中劃出,落到手中,從把柄一直到劍刃,整把匕首,都呈現出一種黯淡的黑色,然後刺出。
銀龍法師空青色的眼睛深邃無比,蒼茫無垠,浩浩蕩蕩,這小小的一對眼睛之中竟似是包含了一片天空。由淺至深,由濃轉淡,在這簡單的青色之中卻似是形成了千萬種層次,包含了千萬種不同的青色,一點一點的青色,一片一片的青色,它們都是青色,卻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並且在移動,在變化,這對眸子好似在旋轉,整個世界好似在旋轉,意識在一剎那間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如同拋飛到湛湛青空之中,身不由己的融入到那片青色之中。
然而傳奇強者的意志何其堅定,恍恍惚惚間便覺得不對,想要醒來,然而在這種輕飄飄的迷濛狀態之中,縱使這醒來的意志,也顯得那般輕飄飄的,就好像在寒冷的冬天縮在溫暖的被窩裡面,剛剛睡醒腦袋還有點暈乎乎的,卻硬是要強迫自己從被窩裡面爬出去面對外界那寒冷的環境一般。
然後匕首刺入了肉體之中,敏銳之極的感應器在剎那間通過發達的神經系統和遍佈全身的能量網絡將刺激信號傳遞向腦域——在短短的六百分之一秒內,就好像還在半夢半醒之間,還在迷迷糊糊的掙扎的時候,然後有什麼冰涼寒冷到極點的東西緊貼了自己的肌膚,讓自己在一瞬間完全驚醒。
無形的意識在掙扎,在這虛幻的精神世界之中,那片青色的天空上面出現了道道裂紋,然後片片碎裂——而在同時,在艾印尼掙脫出這個魔法的影響的時候,普洛裡克的眼睛周圍的毛細血管在剎那因爲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而爆炸,將他的眼睛染成一片可怕的紅色,而除了這肉體上的影響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在對方掙脫出去時,被撕裂粉碎,受到了巨大打擊的精神世界。
意識重歸肉體,熟悉的感覺再次歸來——那是掌握肉體與力量的真實感,而同時帶來的,還有那冰涼而痛苦的,某種鋒銳的東西刺入肉體的感覺——那是一柄匕首。在那玩意插入自己肉體的一瞬間,她便通過插入肉體的物體造成的傷口,與周圍血肉的擠壓和摩擦產生的感覺。判斷出這一點——而且還在不斷的直刺入肉體的更深處。她的身體與意識在這一瞬間幾乎同步產生反應——在這瀕臨死亡的一刻。意識變得更加清晰,對肉體的掌握更加深入全面,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體內的鬥氣是如何在剎那凝聚激發,替代了肌肉的收縮。產生巨大的推力。將整個身體平平的往後推去。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拖痕。
而在同時,辛西婭的手掌在剎那鬆開,讓這柄匕首伴留在對方的體內。與對方一同離去。而在同時,艾印尼的右手擡起,手掌橫切,在一瞬間切開了對方的肌膚,血肉,骨骼,斬斷了對方的脖子,乾脆利落,就好像掰斷了一截枯木一樣。
辛西婭的腦袋從脖子上摔落到塵土之中,同一時刻,放置在銀龍法師長袍內的十三個掛件,在剎那崩解,一個魔法力場,兩個魔法結界同時出現,將普洛裡克的整個身體都包裹住,而在同時,衰弱,遲緩,衰老,三個強大的負面效果無聲無息的向那位傳奇罩去,一道光束猛然從虛空中出現,直向那位傳奇擊去,而同時還有火焰,狂風,和閃電,以及最爲陰險的,三道解離術。
鬥氣在一剎那間完全爆發出來,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包圍住自己全身,周身的景物看上去似乎有點微微的扭曲,那是因爲透明的空氣被強大的力量所扭曲,周圍的樹葉和塵埃在微微漂浮,那是因爲無所不在的重力同樣被強大而無形的力量所扭曲。
強大的力量涌動在體內,與那柄匕首相接觸對抗,欲圖壓制卻反而更加激發了那柄匕首的力量,那是恐懼,是絕望,是憤怒,是不甘,是人類面對死亡時所爆發出來的所有負面情感,幽暗而隱晦,即便在傳奇的力量壓制之下,依然一點點的不斷向四周蔓延開來,那並不是平常所習慣的經由魔力轉化使用的種種元素力量,而是由純粹的負面情感所匯聚,由瀕臨死亡的人類所發出的吶喊,由人類死亡後殘留在世間的靈魂所凝聚而成的,詛咒。
死靈之毒,艾印尼的腦海之中閃過這柄匕首的名字。
因爲溫度過高甚至呈現青白色的火焰被她的力量排斥開來,足以撕裂鋼鐵的狂風被她的力量所粉碎,雷霆纏繞着她的身軀,在她的身上“滋滋”作響,卻僅僅只是燒焦了部分衣物,貫穿一切的光束在扭曲的空氣下產生微微的偏折,被她剎那閃過,僅僅只是燒焦了一邊肩頭。
然後身軀在剎那臥倒,閃過了那三道解離術,看那三個個綠色的光球飄飄搖搖的飛了過去,落在地上,無聲無息的腐蝕出三個個小洞。
“爲什麼?”她這樣問道。
銀龍法師沒有回答,在這個時候,任何的回答都已經毫無意義,默默的準備着自己的魔法。艾印尼也並沒有期待對方的回答——或者更加準確說,無論什麼回答,她都不會放過對方,更何況她同樣感覺到了虛空中的力量波動。
死靈之毒依然插在自己的體內,緩慢不斷的蔓延着,宛如活物。她的雙肘微微屈起,擊打在背後的土地之上,身軀在剎那間直立而起,踏步,做的剛剛好,宛如行雲流水一般。強大的鬥氣在不斷的跳動,與虛空中的魔力發生着作用,將那原本按照着某種規律在不斷盤旋凝聚的力量打亂打散——其效果就宛如當初利科斯的父親所施展的魔力干涉一般。
也許無法完全阻止,但是隻要能跟拖延干擾,便已經足夠了。搓指成刀,強大的鬥氣在剎那凝聚於手掌邊緣,猛然前劈,第一道魔法結界在剎那閃亮,然後瞬間黯淡消失,第二道結界亮起,然後道道裂紋出現,宛如玻璃般寸寸碎裂。
傳奇強者的手掌終於突入了魔法力場的範圍之內,就宛若石頭從空氣中落入了水中,速度在剎那減緩,而銀龍法師的腳步同時也在不斷的後退,只是始終無法擺脫宛如跗骨之蛆的艾印尼。
在下一刻,強大的鬥氣再次爆發,產生了巨大的推力,傳奇強者的身軀猛然前伸,乾脆利落的將對方的脖子整個斬斷。
她看着對方倒下的屍體,面無表情。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體內的心臟已經被詛咒所完全包圍,這無疑代表着,儘管成功殺死了對方,但是她自己,同樣也離死不遠了——就算把死靈之毒拔出來,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她並不清楚對方爲什麼要殺自己,但是實際上,這無所謂,她的一生太過漫長,遇到過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些事情的理由她最終知道了,而有些她直到現在也還不知道,現在,只不過是又多了一件而已——而且恐怕以後也再沒有機會知道了。
利科斯巨大的腦袋低伏而下,望着面前由精靈們帶來的屍體,那是它的那位盟友和它的那位對手的屍體,現在,它們只留下了兩具冰冷的屍體——同歸於盡。它完全可以明白銀龍法師爲何想要動手,身受重創,實力大損,國家被滅,關心的人全部身死,心境動搖,還是偷襲——換做是它,在那種情況下,難保也忍不住生出其它念頭。
畢竟,那可是一位傳奇,整個人類種族,現在還活着的纔有幾位傳奇?每一位都是一種戰略性的威懾,那是足以單人屠城滅國的可怕力量。每死上一位,對於整個人類都是無可挽回的損失。
他不能不說成功——畢竟成功殺死了一位傳奇,也不能不說失敗——畢竟他爲此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對於利科斯來說,現在它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再次在人類內部給自己打入一枚釘子?不求掀起什麼風雨,不求弄起什麼陰謀,那也不太現實,它所需要的,僅僅只是一個能夠讓它對人類社會保持大概瞭解的間諜而已。
不過沒有關係,它想,暫時還有一點時間。
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