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要這樣做嗎?他這樣問着自己。在他的腳下,在他的頭頂,在他的前後左右,四面八方,無數閃亮的線連接,勾勒,組合,形成了一個龐大而繁複的立體法陣,它們在不斷的變換運轉,無形而龐大魔力蘊積在每一個角度之中,流淌在每一根線條之上。而在他的面前,在這座魔法陣的中央,則是一塊龍晶。淡黃色,呈現半透明狀,它懸浮在這半空之中,微微一漲一縮,不斷的吞吐這是他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成功畫出,或者更準確說,製作出的一個立體魔法陣。不提他在其中所花的精力,刻畫它所需要的技巧,經驗,知識,和魔力,單單是那些材料——不計算龍晶——所需要的花費,便已經達到了一座中等城市整整一年的稅收。然而他很清楚,這是值得的。
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強大而敏銳的精神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大量的空氣被從鼻孔吸進,通過氣管,直達肺部,然後發生一系列奇妙的反應,傳達到身體四肢,維持着身體這個系統的運作。當魔法修行到他這個程度時,只需要稍稍鍛鍊,過於強大的精神自然能夠深刻而精確的把握身體的每一個細微的部分,而這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相當有幫助的。能夠更好的幫助他們調節自身機能,保持足夠的精力和活力,延長自身的壽命。
精神在虛空中作用,就好像按下了開關,就好像扣動了扳機,虛無的魔力在無形的力量作用下開始沸騰,開始運動,開始流轉,開始組合,開始構型。龐大而繁複的三維魔法陣與之相呼應,一根根線條以及它們所形成的不同角度,還有不同的符文,都在不斷的旋轉,拉伸,變形,翻轉,變化,無形的力量在其中不斷的相互碰撞,擠壓,反應,作用,離散,絞合。形成了一個龐大,繁複,而又無比規律的巨大系統。
而它的作用,則是變形。
身體好像融化了一般,強大的精神掌握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微的角落,但也正是因此,使得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從身體各個角落,每一個部位,每一寸肌膚傳來的感覺。是冰,是火,是極端劇烈的疼痛,又有着淡淡的快感。而不僅僅只是肉體,精神也同樣被巨大而無可抗拒的力量所扭曲,碾壓,變形,粉碎,重塑。肉體的每一根骨骼都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它們在不斷的生長,硬化,變形,從裡到外,整個結構都在無形而巨大的力量下緩慢的變化,如同混着水的泥,任意揉捏。肉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都在大叫,真真切切的,從每一個細胞開始,都在不斷的變形,增殖,重組。它的肉體在緩慢而無法阻攔的變化,它的靈魂也同樣在變化。
細胞,組織,器官,肉體,靈魂,意識,都被巨大的力量所壓迫,揉捏,變形,失去了原有的形態和秩序。然後按照着新的秩序,新的模型,重新組建,增殖,生長,分化。龍晶在中央緩慢旋轉,重新構建的一切訊息,基因的組成,雙螺旋的生命之鏈,骨架的形態,各種不同的組織,不同組織互相搭配所構成的器官,器官和組織所形成的系統,還有搭建在物理肉體上的精神與靈魂,以及由這一切統合而成的生命這個整體,所有相關信息,都是來自於此,或者更準確說,其模板,其原型,來自於此。
即便是以一位大魔法師的意志,最終也是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覺,只是在一片混沌之中,頑強的,模糊的,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保持着一點清醒。變形已經完成,然而過了許久,他的意識才再一次恢復——現在,他已經變成了它,一條藍色的巨龍。
龍晶在體內微微漲縮,龐大而無形的魔力以此爲中心不斷盤旋凝聚,形成了一波波永無休止的魔力潮汐,心臟在不斷的跳動,如此強健,如此有力,鮮血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不斷從心臟泵出,運輸到身體每一個角落,帶來足夠的養分和空氣。然後它深深吐出了一口氣,氣流從張開的嘴中噴出,化爲一陣強風。
如此強大。
然而除了這強大之外,還有那比之人類身體遠遠大得多的沉重與負累感,那是來自於巨龍本身的巨大體型和質量,源於重力所產生的龐大重量。它存在於巨龍的每一個部分,在每一次呼吸時,在心臟的每一次跳動時,它都存在着,並無時無刻不向巨龍本身施加着巨大的壓力。
它張開了翅膀,通過變形術,從那塊龍晶中得來的記憶和本能銘刻在血脈中。儘管不怎麼熟練,但是在巨龍本身天賦和那血脈中記憶的影響下,它最終還是成功的飛了起來。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扇動,帶起廣泛而龐大的氣流,形成無形的巨大升力,然而更多的,還是以龍晶爲樞紐,不斷盤旋凝聚形成的巨大魔力潮汐,在這個過程中自然轉換構型所形成的巨大浮力——天賦魔法,浮空術。
他曾經是名爲諾昂萊斯的人類,而現在,它是名爲諾昂萊斯的巨龍。
然而變形成爲巨龍只是開始,而非結束。這已經不是過去巨龍任意翱翔在天空,散居在大陸四方的年代了,人類佔據了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領土,所有的巨龍,都被逼迫到龍島之中。畢竟,儘管在個體的平均水準上,巨龍有着遠遠超過人類的強大,但是在種族的層面上,人類卻是要遠遠強過巨龍的。在人龍條約之後,巨龍要想在龍島之外生活,首先便必須要獲得人類的允許。
儘管它可以憑藉着自己強大的實力去到偏遠而渺無人煙之地生活,但是那樣茹毛飲血的生活,無疑並非是他想要的,更重要的是,在那樣的地域,無疑缺乏研究魔法的必要條件——作爲一名真正的魔法師,他可以捨棄自己的外形,捨棄自己的血脈,捨棄自己的地位,財富和權力,捨棄一切肉體上的享受,卻萬萬無法忍受,無法研究魔法這件事情。
魔法即是吾等之生命,魔法即是吾等之意義所在,魔法即是一切。這是銘刻在某位魔法師墓碑上面的一句話。而實際上,這也是許多魔法師的信念之所在——這也是爲什麼,長久以來,魔法師的名聲並不太好,甚至可以說很壞的原因。同類的生命,血肉,痛苦以及人類作爲一個種族,一個社會,一個整體而存在的許多道德風俗,對於他們來講,又怎能與魔法上面哪怕一個微小的進步相比?
儘管伴隨着教育的普及化,魔法的廣泛應用,魔法師的主流思潮也在不斷變化,他們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越來越關注自身形象,越來越貼近大衆——然而依然有爲數不少的魔法師,固執的保持着傳統的理念,他們認爲,這樣纔是真正的,純粹的魔法師。而其它的,則已經被被“污染”了。
諾昂萊斯,正是這樣一個魔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