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戰

那是一頭巨大的地行龍,也許在身高上,比之利科斯略有差距,但是在身體長度上,卻猶有過之。棕黃色如同樹皮一般蒼老而佈滿紋路的肌膚顯得無比堅韌,無形的魔力圍繞在它的身邊,似乎潮汐一般不斷向周邊一波波涌去,然後又一波波退卻,強大的,本不應出現在一頭低等的地行龍身上的龍威自它的身上散發開去,那是在無數次的冒險中,在悠久歲月的鍛鍊中,它不斷蛻變進化,一步步挖掘自身潛力血脈而得到的成就之一。

傳奇魔獸,昔日的大德魯伊阿爾蒙斯的寵物,朋友,弟子,歷經三次蛻變的強大地行龍,阿爾薩若斯。利科斯的德魯伊之道其基礎正是來自於它的傳授,是構成利科斯今日之強大的要素之一,說是它的半個師傅也不爲過。

“我說過,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話,我可不會放過你呢。”利科斯如同琥珀一般的巨大豎瞳凝視着對方,其中隱隱有着什麼在不斷的翻滾,似乎焚盡一切的火焰,似乎淹沒一切的海水,低沉而伴隨着無盡迴響的龍語自它的口中吐出。

“在我的身後的那座城市,是阿爾蒙斯的故鄉,是他的墳墓所在地。”阿爾薩若斯與利科斯相似的巨大豎瞳同樣緊緊盯着對方,平淡的語句自它的嘴中吐出,卻蘊含着刻入骨髓的信念和意志:“我不會讓你像毀滅前面那座城市那樣毀滅它。即使爲之付出生命。”

“人類的城市有很多,你完全可以選擇其他的城市。我不會阻攔你。”阿爾薩若斯靜靜的望向對方。提出了這個建議,不是因爲愛惜自己的性命,而是因爲它沒有完全的把握攔下對方。“你應該知道,這座城市裡面的人已經逃走了許多。畢竟,你從來沒有遮掩過自己的行蹤。實際上,”它微微停頓了一下:“像我們這樣的存在,也很難在人類的地盤中遮掩自己的行蹤。”

“你的提議不錯。”利科斯微微頷首:“可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它低低的笑了起來,低沉而不斷震盪的龍吟消散在空氣中。

“可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它再次重複道。如同琥珀一般的眸子中,那不斷翻滾着的東西,愈發洶涌澎湃,甚至化爲一片有形的陰霾,遮住了整個瞳孔:“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而我,又是什麼東西呢?”

阿爾薩若斯謹慎的低下頭顱,微微拱起身體,筋骨和肌肉緩緩繃緊,如同拉緊的弓一般隨時等候着爆發出最強大的力量。沒有人類那樣的複雜多變,獸類的世界一向簡單而直接。它聽清楚了對方的話,注意到對方眸子中那一層不祥的陰霾。儘管它不太理解對方話中的含義,儘管它不太明白對方瞳孔的變化代表着。但是,它聽清楚了對方話語中的拒絕,這就足夠了。何況,還有對方身上不斷散發着的,並愈發濃郁的,如同針刺一般讓它的皮膚微微抽緊的惡意。扭曲,瘋狂,破碎,絕望。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在這個世界上,你是什麼?而我,又是什麼呢?”利科斯緩慢而低沉的訴說着,它的眼睛看向對方,然而其中卻空無一物,竟是在這個時刻出現了短暫的失神。

阿爾薩若斯並不知道對方爲何而失神,它只知道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這就足夠了。彎曲的筋骨在一剎那間繃直,收緊的肌肉在一剎那間放鬆,七顆魔核在一剎那間同時吞吐,有巨量的魔力在體內不斷流轉翻滾。沉重,平穩,迅疾,龐大的身體在高速運動下將巨量的空氣自原本的地方不斷擠壓出去,形成狂風呼嘯而過。淡淡的魔力光芒在皮膚流轉,特效,迅疾,六重疊加,特效,石化,六重疊加。

巨大的力量被小心的收攏着,如同雙手捧着易碎的雞蛋般匯聚在身體右側,並在撞擊的一剎那毫無保留的擊打出去。在這短短的一刻間如同巨大的石頭從高空墜下擊中深潭,巨大質量以高速運動產生的動能,魔法加成形成的衝擊,近乎毫無損耗的被打在利科斯的身上。部分力量被堅韌的肌膚和強悍的血肉散逸到整個身體,然後傳至地面,地面在剎那間被巨大的力量陷出一個坑洞,無數巨大的裂縫延伸出去,四肢百骸齊齊擺動,如同深潭中激起的狂瀾和波濤。然而大部分力量就如同那顆石頭沉入水中一般透過肌膚血肉筋骨,直接擊中脆弱的身體內部,筋骨,血脈,臟腑,甚至於魔核都在這一刻同時受到了巨大的力量打擊,微微偏離了原來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地方出現暗傷淤血,乃至直接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出傷口。

臟腑似乎已經如同亂麻般扭結在一起,強烈的腹痛感以及被巨大力量擊中筋骨的痠麻感傳來,身體倒在地上,大量的煙塵直接灌進鼻子和口中,以至於能夠直接嗅到塵土的味道。突如其來的打擊除了對它造成巨大的傷害之外,更重要的意義在於打散它正在不斷匯聚的力量,並極大的干擾了它的精神和肉體,進一步讓它匯聚足夠反擊的力量更加困難。而當它的狀態正處於低潮需要休整恢復時,對方已經再次匯聚力量攻了過來。

一隻巨大的腳掌猛然踏在利科斯躺在地面上的巨大身體上,巨大的力量讓它的身體猛然一震,一股無形的氣浪散發開去,揚起大片煙塵。原本就已陷出一片淺坑的地面再次下陷,將利科斯整個身體都陷在這個坑中。而在這外在的驚人表現之下,一股劇烈的魔力震盪攜帶着巨大的肉體力量從腳掌傳入利科斯的身軀之中,攪亂了它體內的魔力流動並再次震動利科斯全身上下的肌肉筋骨,在魔力和肉體的兩方面同時對它進行打擊,更進一步擴大戰果。

一隻龍爪抓住利科斯的脖子將它高高擡起,利科斯微微偏着頭,一對豎瞳略帶模糊的看向對方:“我記得,這種將魔力和肉體融合在一起的技巧,還是我傳授給你的。”

“確實如此”阿爾薩若斯頷首應道。然後猛然將利科斯龐大的身體高高揮起,再向地面瘋狂擊去。空氣被撕扯擠壓,發出巨大的呼嘯之聲。“轟隆”一聲巨響,地面再次被生生砸出一個深坑以及無數向外延伸的裂縫。

關節在不斷轉動,肌肉不斷收縮然後放鬆,肺部如同巨大的風箱一般不斷吸收壓出巨量的空氣,釋放出巨大的力量。而同時,以體內的七顆魔核爲樞紐,魔力在不斷流轉,形成各種增益效果與加成,讓肉體的力量更加巨大而狂猛。就如同揮動一條巨大的麻袋一般,不斷的將利科斯巨大的身體在空中揮動,然後攜裹着巨大的動能再次向地面擊去,擊打出一個個巨大的淺坑和無數的裂紋。

而同時,奔騰的魔力也形成高頻率的震盪,不斷在打擊中進入利科斯的身體,將它的魔力循環攪成一片混亂。魔核在不安分的跳動着,着混亂的魔力甚至已經干擾到它的運轉。

在這種高頻率的打擊之下,地面很快被砸的坑坑窪窪,無數的裂紋遍佈整個區域。阿爾薩若斯一步一步的踏着,不斷走到新的區域,然後不斷的將利科斯砸向新的完好的地面。

而在這兩隻正在互相廝殺搏鬥如同哥斯拉一般的可怕巨獸的後方,那座直接導致兩隻魔獸起衝突的城市城牆上,有無數的人類望向這場似乎已經呈現一面倒趨勢,勝負已定的戰鬥,發出了盡情的歡呼聲。儘管這座城市的人們早已經知道了利科斯的到來,知道了它曾經毀滅一座城市的業績,但是他們同樣知道教會必定會派人前來對付這隻強大的魔獸,依然有很多人類因爲種種原因選擇不離開這座城市——很多人都覺得,自己到時候來得及離開,而當許多人這樣想的時候,從衆效應會引發更多猶豫的人留下。當然,同樣有更多的人選擇了離開。

儘管這些選擇留下來的人最後發現來對付那條惡龍的竟然是一頭同樣龐大的地行龍,但是這隻能讓他們更加感嘆教會的強大,並信任。他們靜靜的守在城市中,城牆上,不時爲了戰局而發出陣陣低呼,掀起一陣陣的討論熱潮,簡直就如同另一個世界一堆人聚在一起觀看大片一樣——只不過這個大片的結局還影響着他們的生死存亡。並在最終結局似乎已經決定的時候發出了陣陣歡呼。

然而場中的兩隻魔獸都清楚的知道,儘管阿爾薩若斯確實已經佔據了絕大的優勢,但是戰鬥實際上還遠未到可以決定之時。身體沉重但同樣無比強悍的陸行魔獸可不是身體輕便但同樣因此稍顯脆弱的鳥類魔獸,它們的身體在成長到這個地步之後,每一個都可以說是身體如大山一般厚實,骨骼如鋼鐵般堅硬,更何況還有生物肌體以及魔力的加成。就算是這樣的攻擊,也不可能迅速的將它擊敗。

不是沒有一擊決定勝負的手段,但是那樣的攻擊,其所匯聚力量的時間相比較而言也更加漫長,極有可能給予利科斯翻盤的機會。而相比較而言,像現在這樣,斷絕一切可能恢復的機會,同時不斷的造成高額消耗,無疑更加穩妥。阿爾薩若斯,一向比較穩妥。

在不斷的撞擊和巨大力量的碰撞之下,利科斯身上堅韌的鱗質肌膚開始一點點不斷磨損裂開,大片鮮紅的血肉露出,然後被塵土浸染,並繼續摩擦損耗,進一步開裂。然而這個時候,身形巨大所造成的遲鈍反應卻無疑顯示出它優勢的一面,極大的削弱了它的痛感。

“真是謹慎啊,阿爾薩若斯。”在這不斷的撞擊之中,利科斯忽然開口說道。它低沉的聲音在這不斷的撞擊之中顯得含混不清。

“我原本還以爲你會在將我的體力和魔力消磨到一定程度之後,休息一下,以一個大招來解決我啊。”在那巨大的撞擊之聲中,利科斯低沉的笑聲也變得模糊。

“但現在看來,你是想這就這樣將我生生砸死啊!”魔力更加洶涌彭浦,吐息更加劇烈,力量更加龐大,頻率再次提升,殷紅的鮮血混雜着灰黃的塵土不斷的自利科斯身上的各處傷口身上流出,帶着它的精力和生命,在地上積出一個個小潭。

“那麼,對不住了。我覺得自己,還不到死的時候呢。”一聲沉悶的巨響。又是一陣低沉的笑聲,只是這一次,卻是清晰可聞——只因爲,利科斯已經從阿爾薩若斯的掌控之中脫逃出來了。

在阿爾薩若斯的爪中,正握着一條修長而巨大的尾巴尖部。而在它的根部,是一片焦黑——所有的血肉肌膚都已經徹底攪合成一團被毀滅。而在利科斯背後臀部的位置,是一片同樣的焦黑——那裡,原本是它的尾巴所在。

“你炸開了自己的魔核,斷開了自己的尾巴?”阿爾薩若斯依然如此平靜的問道,儘管自它的鼻孔和嘴中呼出的大片白色氣體顯示出它的消耗也並不小。但相比於此時全身傷痕處處,四處流血,連尾巴都被迫斷了的利科斯簡直可以說的上是完好無損。

“是啊。”利科斯這樣說着。嘴角裂開,露出森然利齒,笑了起來:“誰叫你不停一下呢。如果不這樣做,我恐怕只能被你生生砸死啊。”

利科斯的身體歪歪扭扭的勉強站立着,連續的砸擊不僅僅是造成了大量的傷口,更造成了大量精力還有魔力的消耗,讓它幾乎無力站立。而尾巴的缺失更是造成了平衡感的重大缺失,它現在根本不感動彈,因爲一旦動彈恐怕就會打破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平衡,倒下地去,不說它此時幾乎山窮水盡的狀態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撐自身巨大的重力,就算力量完全也需要漫長的時間來適應失去尾巴後的新的平衡。而七顆魔核中一顆的自爆不僅僅是導致大量魔力的失去,自身肉體的殘缺,體內原本就混亂的魔力循環更是雪上加霜,完全失去了操縱。

而正是在這堪稱是山窮水盡的狀態之下,利科斯將要面對阿爾薩若斯這樣強大的敵人。

“現在的你,恐怕連動都不能動一下吧。”阿爾薩若斯平靜的望向對方道。巨大的豎瞳清晰的映照出對方的身影。而在感應中,更能知道對方的狀態是何等狼狽。但是對方那種好似全不在意,又似乎一切都勝券在握,更帶着淡淡瘋狂的神態讓它深覺不安。以至於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發動攻擊。

“是啊。現在的我,真的是山窮水盡了。真沒想到,不過是一時的走神,居然就被逼到這種程度。可是戰鬥,不是本來就是如此嗎?”它這樣自問自答着,一層淡淡的陰霾再次在如同琥珀一般的巨大豎瞳之中騰起,裊繞翻滾,如煙似霧。“說起來,都是我自己的錯呢。”

“那麼,你怎麼還不快來發動最後一擊呢?”利科斯說着,忍不住低低的咳了起來。

而也就在這個時刻,阿爾薩若斯確實突然發動了最後一擊。巨大的身體攜帶着巨大的力量和如潮的魔力猛然襲來,如同一顆天外隕石向着地面砸來。

利科斯擡眼,伸爪。五根尖銳的爪子微微彈動,右肩處的魔核瘋狂漲縮,在一剎那間竟是破裂開來,而帶來的,則是一股巨大的並且完全受自己操縱的巨大魔力。

意識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的清晰敏銳,如同透明的水鏡一般清晰的倒映出周圍一切。身體愈是疲憊,愈是傷痕累累,魔力愈是混亂,精神就愈發興奮。利科斯不期然的想起前世,不對,是另一個世界某部名爲蜘蛛俠的電影,那個主角在被蜘蛛哲中獲得了超凡的動態視覺之後,第一次覺醒時,差不多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它如此想到。

然而這一次走神卻完全沒有干擾到它的動作。它的右爪在巨大的魔力驅使下如同游魚在水中一般不斷的在空氣中前伸着,不斷的彈動伸縮着。一切如同電影中的慢鏡頭。利科斯清晰的看見自己的身體是如何隨着右手向前傾去,撞上對方前襲的身體,然後微微向後彈出。然而自己的右手依然自由的向前伸出,觸摸到了對方的脖子,然後繼續安靜的伸出,能夠感覺到對方那堅韌的皮膚,蓬勃的生命力——那是因爲對方劇烈呼吸引起的喉嚨不斷伸縮產生的感覺。

然後就這樣直接而順利——儘管在感覺上無比艱澀——的插入進去,然後順着喉管向下方捅去,五根尖銳的爪子依然在如同游魚一般自由的舞動,將對方所有的心肝脾肺,密密麻麻的神經血脈,連同魔核都攪拌在一起。

對方的身體依然在慣性的作用下不斷前衝,還有着微微的呼吸和體溫。但是利科斯清楚的明白,對方已經死了,它贏了。就如同以往每一次生死戰鬥一樣,它贏了。

巨大的身體終於停下,兩隻龐大的怪獸屍體互相依靠在一起,在利科斯巧妙的動作下,維持住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利科斯的意識再一次變得渾濁。它低低的笑了起來,沒有得意。只有喜悅,瘋狂,扭曲,和大片的空虛。

然後,它聽到了遠處傳來的一陣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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