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國土巡行

春天的風從遠方吹來了。

海中捲起波浪。

隱約的腥味從波浪中升起,天空中,海鷗展開雙翼,徘徊在海港之上。

甲板之上,那些提着行禮的乘客中,腳步虛浮的年輕神甫看着不遠處的海港,便忍不住鬆了口氣,蒼白的臉上浮現解脫的神情。

“謝天謝地,終於結束了。”

他擠到人羣的最前面,趴在船舷上,眺望着海島之上的白城——阿瓦隆。

傳說中的純白之城,海上永恆的明珠,奇蹟之島。

一個月之前戰火的痕跡還未曾消散,但城市已經恢復了往常的運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阿瓦隆並沒有在真正中變成一片廢墟。

除了最上層的皇宮之外,只有下城區的棚屋區在妖魔進攻的時候遭到了焚燬,作爲主體的中城區和衛星島都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摸樣,如今人潮洶涌,不見頹敗和荒涼。

在望遠鏡的眺望裡,依稀可以看到皇宮周圍有待清理的廢墟,工人們正在飛快的收拾,秩序井然。

隔着遙遠的距離,便能夠感覺到龐大的以太波動,宛如鐘聲一般縈繞在城市之上,將一切亂流撫平,開闢出穩定的白區。

餘波甚至輻射至海上,撫平了諾曼身上紊亂的以太波動,令原本的眩暈和嘔吐感都減輕了許多。

在大城市中潛修的樂師學徒都或多或少會有這樣的問題,由於不適應外界的以太密度變化,在離開安定區域之後,就會產生類似高原反應一樣的狀況。

雖然早已經做足了準備,但諾曼沒有想到,以太躁動的症狀和暈船癥結合在一塊之後,竟然如此痛苦。

連日以來,諾曼幾乎都縮在船艙裡,抱着袋子嘔吐,昏昏欲睡。還沒到安格魯,他幾乎就快死掉了一半。

在十五天之前,他們從聖城出發,原本預計只有五天的形成,竟然花了十多天才走完。

因爲阿斯加德人在海上對高加索施行經濟封鎖,兩國之間在海上的爭鬥導致航線封堵,只能另尋他路。

他們被迫沿着勃艮第的邊界線,從淺海向南,繞路了一個大圈之後,終於在昨晚穿過了獵鯨者海峽,進入了安格魯的領海。

入境之後,幾乎看不到什麼妖魔的蹤跡,也感應不到天災存留的跡象。

沿路有些補給港口雖然略顯殘破,但還算完整,城市也沒有破敗的樣子。

看來在動亂結束的第一時間,就已經開始恢復秩序。

這一切都出乎諾曼的預想,原本一開始已經做好了去廢墟里出差公幹的準備,但到了之後才發現,情況並沒有聖城預想的那麼糟糕,這個國家拒絕聖城的援助也並非是純粹出於體面。

這或許算是一件大新聞了,也是令諸國都爲之驚愕的消息。

原本最壞的狀況沒有出現——安格魯並沒有在利維坦的襲擊中毀滅——也並沒有如同大多數人所預想的那樣元氣大傷。

雖然前代的國王戰死值得哀悼,但總體上來說,卻並沒有付出多大的代價。

從功利一點角度來講,倘若花費一座皇宮作爲代價就可以戰勝天災,恐怕諸國都巴不得趕快修個十幾座皇宮然後炸平了,換取天下安定呢。

根據聖城所獲得的情報,整個事件的經過簡直順暢輕鬆到見鬼。

動用了諸多底牌和多年的儲備之後,利維坦被安格魯漂亮的擺平了。

徹徹底底的擺平了。

不是原本那樣的飲鳩止渴,也不是暫時的封印或者驅逐,而是將所有天災中的最上層,四活物之一的七海之王利維坦徹底殺死了。

這樣的結果,只能說聳人聽聞。

沒有傷筋動骨,也沒有受到致命損傷,非但沒有預想中那樣國力大損,徹底陷入混亂,反而進一步證明了這個國家的戰爭潛力。

而周圍幾個準備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國家,更在其後毫不留情的反擊中吃了一個悶虧。

現在,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國家已經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期,甚至擺脫了纏身的詛咒,進入了再度高速發展期。

只要那位新王瑪麗不犯傻,最遲五年,安格魯就能恢復原本的盛況,甚至更進一步,和阿斯加德人爭奪遠南海域的霸權。

“看來計劃也需要變更啦。”

諾曼有些頭疼的嘆了口氣,過度思慮帶來的眩暈感再度令他的臉色蒼白起來,趴在船舷上,將自己好不容易塞進去的早飯全部吐了出來。

在他身後,蒼老的男人嘆息,拍了拍他的後背,掏出所剩不多的暈船藥。

囫圇地將藥吞下去之後,諾曼的臉色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

蒼老男人搖頭:“暈船的話,就老老實實吃藥。”

“抱歉,雷蒙主教。”

諾曼向灰衣的苦修士行禮,神情尷尬:“原本我以爲今天早上就能入港的,沒想到會拖延這麼長時間。”

“總有意外。”

雷蒙主教扶着船舷,遠遠得眺望着遠方的城市,並沒有再說什麼,神情默然。

枯燥的等待看來要註定持續下去。

這是諾曼他們來到阿瓦隆之後所遇到的第一個意外——大副從船艙裡走出來,神情複雜地通知乘客,入港恐怕要到三個小時之後了。

在一衆紛紛揚揚的喧囂裡,諾曼擠過人羣,走向大副。

這麼長的路走了過來,飽受暈船的折磨之後,如今眼睜睜地看着阿瓦隆就在前面,結果卻不準入港,如此巨大的落差幾乎令他吐血。

面對催促,大副也面現難色,“目前只有三號港開放,可以讓我們停泊,但剛剛傳來消息,泊位緊張,我們需要臨時讓路。”

“讓路?”

諾曼一愣,氣得臉色漲紅。

雖然他從小離開家族加入教團,成爲修士,但畢竟出身豪門。就算在教團內部,他的老師也是身居高位。

雖然身爲神的僕從應當秉持謙虛,但他什麼時候給別人讓過路?

“你們說清楚了麼?這可是教團的船!”

連日的暈船折磨令諾曼頓時惱怒,壓不住怒火,低聲詰問:“況且,我剛纔看到了,港口完全空空蕩蕩,根本沒有任何擁堵。爲什麼要讓我們臨時讓路?”

“這個……我也不清楚。”

大副無奈推脫,諾曼氣極,準備去船長室,卻被雷蒙主教叫住了。

“算了,諾曼。”

雷蒙淡淡地說:“讓路就讓路吧,畢竟那一位身份尊貴,我們讓路也不算委屈。”

“那一位?”

諾曼愣了一下,滿腔怒意頓時消散:“您是說‘神之手’?”

“看來那位大人已經結束了‘國土巡行’,回返阿瓦隆了。”

雷蒙主教擡起渾濁的眼瞳,看着遠方海面的盡頭,就像是能夠看到浩蕩行進的船隊,眼神就微妙:

“諾曼,我們來晚了。”

很快,在乘客們錯愕的驚呼聲中,颶風從遠處的海面席捲而來。

船身的搖曳,諾曼的臉色再度一白,他強忍着不適,望向遠方。

首先看到的,便是漆黑的戰船。

在船身之上,烙印着火焰和聖徽的紋記。明明如此遙遠,可是卻能分辨清晰,難以想象船身究竟有多麼龐大。

高亢的汽笛聲響起。

翻涌的浪潮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抹平,海面變得平滑如鏡,只有船身行進,撞破海面,掀起微弱的波瀾。

在黑色的戰船之後,數十艘來自各地的船組成了龐大的船隊,緊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追隨着聖徽的所在,馴服而溫順。

雷蒙凝視了許久,收回視線,輕聲感嘆:“太快了,完全不給我們任何時間。看來我們低估了那一位的決心……”

諾曼踮起腳,遙望着那一條宛如夢魘一般無聲行進的黑色戰船,回憶起有關它的黑暗傳聞,就忍不住心裡有些發毛。

多長的時間?

八天?還是十天?

在利維坦被殺死之後,迷霧剛剛消散,整個安格魯在長時間與國都失去聯絡之後,幾乎都處於混亂狀態。

尤其是舊王的死訊突如其來,各郡人心浮動。

當新王的使者前往各地的時候,幾乎有超過一半的地方選擇了沉默,沒有向新的國王獻上忠誠。

在其中,隱約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影子。

可以說風雨飄搖。

無一例外,大家都打算趁着時局混亂的時候,爲自己謀取最大的好處和利益。

不管是獨立也好,倒向其他的陣營也罷,這麼大一塊肥肉在面前,不恨恨的來一口的話,簡直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望眼欲穿的等待。

不論什麼年代,在什麼國家,最容易致富的永遠是國難財。

可惜,直到‘那一位’乘着自己的坐艦‘遊牧之山’出港,代替新王,巡行國土之後,有些人才遲遲的反應過來……自己做了錯誤的抉擇。

第一個懺悔的人已經晚了,全家被宣判爲異端,當着所有人的面被釘上火刑架,在超過數千度的烈火中化爲灰燼。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在黑船抵達之前,但凡沒有向新王宣誓效忠,獻上忠誠的傢伙,盡數在火刑架上找到了自己最終的歸宿。

充滿罪孽的靈魂得到了審判和淨化,升上天國,與主爲伴。

有的人試圖妥協,但事實證明了,在‘那一位’的字典裡,‘妥協’這個詞兒還沒有被寫上去。

有的人試圖叛亂,但很快,胎死腹中的叛亂便證明這毫無意義——只能讓自己死的更慘。

激烈的手段行不通,迂迴的方式不起效,不論是妥協還是示弱,在登上那一位手裡的名單之後,就在無意義。

還有的人在撈夠了一大筆之後,前往其他的國家,尋求政治庇佑,以爲足夠的財富可以保下自己的性命。結果在進入領海之後,被那一艘黑船追了上來,當着十六艘戰艦的面,以神的名義進行炮擊。

背叛者和背叛者的財富從此在那懲戒的雷火中灰飛煙滅。

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超過六百人被毫不留情的燒死,因此而受到牽連,被關進宗教裁判所中,這輩子都難以見到太陽的人更是數之不盡。

隨着利維坦的死訊,宗教裁判所這個名字,重新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一開始輕蔑的態度還有‘雜種小鬼’這個稱呼早就隨着屍體一同被丟進海里,直到現在,直到現在沒有人膽敢直接提起那個名字,只敢用‘那一位’來稱呼這位帶來不祥和死亡的新任大審判長。

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向新王效忠,發自內心的祈禱那一艘帶來死亡的黑船不會停在自己家門前的港口上。

現在,這位代行王權的大人終於結束了自己的國土巡行,真是謝天謝地,神明庇佑。

而‘神之手’的名號,也終於在染上一層血紅之後,響徹諸國。

比照如今的赫赫聲名,簡直難以想象,在一年之前,‘那一位’還是一個一無所有、被安格魯放逐至邊境的流放之子。

唯一可以形容的,那便只有‘神蹟’了吧?

或許,這真的是神的旨意。

尤其是在那一位手持命運之杖,將重生的利維坦徹底焚燒成灰燼,將百目者的分身變成瓶中的玩具之後,再無人懷疑敢懷疑他的手腕和能力。

“真的是人嗎?”

諾曼忍不住微微搖頭,輕聲呢喃。

就在觀望之中,那浩蕩的船隊漸漸行近,哪怕不借助望遠鏡也能夠看清覆蓋在船身上的漆黑裝甲,那猙獰的輪廓和龐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主炮。

與其說雙方如此‘擦肩而過’,倒不如說自己這一邊恭謹的迎接比較好。

就像是在大路之上,隔着遙遠的距離,傾聽到巡行的號角,便跪在路邊的塵埃中,低下頭,誠惶誠恐的等待着那華貴的依仗從自己面前經過。

諾曼忍不住給自己施加了啓示樂章,視線跨越了漫長的距離,落在那漆黑之船的甲板上。

在森嚴的護衛之中,依稀能夠看到宛如水銀一般的白髮。

在其中,那與自己年齡相近的年輕人似有所感,擡起頭,投來漠然的一瞥。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中宛如蘊藏着深淵,隔着遙遠的距離,刺痛了諾曼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再看。

視線從他身上離開,落在諾曼身旁,看到了蒼老的主教。雷蒙慚愧嘆息,爲自己隨從的冒犯而頷首致意。

那年輕人無所謂的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黑船徑自遠去,並未在三號港停泊,而是徑自駛向了阿瓦隆的另一側,穿過了皇家海軍迎接的陣列,進入了皇室的泊位。

直到現在,諾曼才鬆了口氣,感覺到自己後背浸出的冷汗,忍不住苦笑:“那就是葉清玄?”

“沒錯。”

雷蒙凝視着黑船的去處,不知爲何,神情就變得複雜起來:

“——神之手·葉清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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