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5章 張唐入京
寒風捲地百草折,一晃又是一個凜冽寒冬。
十月底的時候,洛陽南郊出現了一支龐大的隊伍。
隊伍人不多,但牛車一輛連着一輛,直至遠方的天際邊。
車身很明顯重載了,卻不知裝了什麼貨物,蓋因上頭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來。
車隊最終在一處莊園外停下了。
在門口恭候多時的僕役們立刻上前,指引道路,讓車隊從西側圍牆上的一個小門入內。
庭院之中,家兵家將頂盔摜甲,嚴陣以待。
門客拿着紙筆,一一抄錄登記。
在外頭看熱鬧的人羣這才慢慢消散:原來是都督揚江交廣四州諸軍事張碩。
也只有這般身份的人,才配擁有這麼多的財物。只是——
嘿,武夫就是武夫,太過招搖了。張碩大抵是在江南操生殺大權太久了,十年之間,說一不二,二千石以下皆可殺之,久而久之,養成了這副天老大地老二的脾氣。
有些人陰暗地想着,張大牛早晚摔個大跟頭,方纔那邊不就有太子家僕路過麼?早晚會讓儲君知曉。
張家人自然懶得理會他人的看法。
家主何等身份,都不需要貪污納賄,自有無數合情合理的手段弄到資財。有些買賣,給誰做都不一樣,爲何不給張督的人做?只求張督下面的人不要故意找麻煩。
張碩氣定神閒地回到家中後,妻子王氏立刻迎了上來,噓寒問暖。
時過境遷,張碩在家裡的地位又和往常不一樣了。
二十年前的東海王氏女對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傾家蕩產也要娶回家。可現在麼,王氏女年老色衰,東海王氏浮沉不定,張碩執掌權柄多年,心態已然扭轉過來了。
他隨意敷衍了妻子幾句,然後拿起牛車上的鯊魚皮刀鞘,隨便看了看後,又扔到了車廂裡。
合浦珍珠又大又圓,上面蓋着層溼布。張碩將其取下,隨意拿起幾枚珍珠,看了看後,失笑一聲,又放了回去。
珊瑚被小心翼翼地搬了回去,本來放在顯眼的地方,王氏看了看,指揮僕人將其收到書房中。
張碩本想說兩句,又懶得說了。
東海王氏的王愷曾與石崇鬥富,被收拾過,以至於此。
不過他不一樣。
邵師多年來一直在給他們創造致富的機會,前有王雀兒坐鎮蜀中多年,後來他張大牛操建業權柄,都是一種無言的默契,怕個鳥!邵師最慷慨了。
“夫君,且回屋歇息一番。”王氏走了過來,拉着張碩的手臂,說道。
她方纔看到跟隨夫君一起回來的兩個江南女人,嬌嬌怯怯,像水做的一樣,不過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故作大方地迎上去,熱情地給她們安排住處。
這會看到夫君閒下來了,又上前勸他回屋休息。
張碩不緊不慢地回到正廳坐下。
茶水、果脯已經擺在一旁,兒女們也排好了隊,挨個過來行禮。
好一通忙活後,張碩滿足地嘆了口氣,道:“這纔像個人樣。”
“都是夫君打拼下來的,妾能嫁入張家,實乃三生有幸。”王氏嬌笑道。
張碩卻臉色一正,道:“若無邵師,焉有今日?我還是張大牛之時,何人識得我?怕不是當我路邊一條狗。今日以張碩之名坐鎮建鄴,吳人謂我止小兒夜啼,實在過譽,此皆邵師之功也。”
王氏捂嘴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
“你這婦人好不曉事!”張碩不高興了,道:“我在江南殺人又如何?撈錢又如何?只要我還是邵師的人,邵師聽聞也只是一笑置之。以後在家中莫要說胡話。”
張碩一振衣袖,朝帶回家的秣陵陶氏女所住地方行去。
王氏愣愣地站在一旁,眼圈都紅了。
張大牛,當初像條狗一樣撲她身上來,各種賭咒發誓,甚至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現在都懶得多看她一眼了,武夫就是這麼絕情!
秣陵陶氏女很金貴嗎?都睡幾年了,還那麼迫不及待?
還有那個戴氏女,長着副妖嬈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好人。
自怨自艾一陣後,王氏又冷靜了下來,開始吩咐僕婢準備明日面聖需要準備的東西。
夫妻二人雖然吵了架,但到底還是一張榻上睡的,丈夫出了事她也跑不掉,該幫忙還是得幫忙。
再者,夫君面聖之後,說不定另有安排,也得提前做好準備。
入政事堂是不可能了,只要王雀兒頂在那裡一天,其他武人都沒機會。或許,還是會出鎮外鄉吧,這次她得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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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一,張碩、唐劍二人以外鎮主官的身份參加了朔日大朝會。
結束之後,二人果然被引到了陛下常待的天淵池問對。 問對的場面有些詭異。
張、唐二人坐了許久,直到邵勳終於釣上來一條魚後,纔得到說話的機會。
“再過幾日,待湖面凍上,怕是隻能鑿冰鉤魚了。”邵勳笑了笑,面朝二人坐下,然後看向張碩,道:“大牛,今日找你來,是有一事相詢。”
“臣知無不言。”張碩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昔年諸葛道明的荊州世兵尚有老卒新銳四萬衆,你派了六千人南徙廣州,這些人如何了?”邵勳問道。
“臣後來又分劃防區,於南海郡置兵三千,合浦置兵兩千,桂林置兵一千,皆分給好田好水,令其耕作。”張碩回道:“而今過去多年,有些兵卒老退、病歿,多由其家人頂替。若無家人,則由所在郡簽發精壯補入,嚴加操練。”
邵勳點了點頭,又問道:“南海鎮如何?”
“南海鎮現有兵四千二百餘人,大小船隻四十三艘,操練經年,縱不是精銳,亦非弱旅。”張碩答道:“陛下若遣其出戰,當無大礙。”
“你怎知朕要調他們出戰?”邵勳問道。
張碩尷尬一笑,道:“臣心中有所猜測而已。”
邵勳又看向唐劍,道:“卿向掌錢糧,而今便向朕說說,若動用交廣二州存糧,可否支應大軍。”
“不知陛下要調發多少人。”唐劍問道。
邵勳沉吟了一番,道:“揚、江二州世兵三千,廣州世兵三千,另募交廣蠻丁三千,石頭城、南海二鎮水師六千,合水陸兵馬一萬五千人。”
“陛下怎麼個打法?”唐劍問道。
“先跨海至交趾、日南,再行調動。”邵勳說道:“交州亦有土兵,調發五千人。雖戰力羸弱,但充當輔兵不成問題。”
唐劍想了想,道:“支應二萬人易也。但臣斗膽進言,此二萬人裡,只有六千老荊州世兵能戰。蠻丁亦只能充當輔兵,水師上岸之後有幾成戰力,臣說不好。”
邵勳一皺眉,暗道如果只有六千能戰之兵,確實少了點,畢竟範文而是號稱五萬衆。
“那就再抽調少許禁軍、府兵。”邵勳拍板道。
張、唐二人臉色一變。
昔年銀槍軍下江南攻建鄴,夏日溼熱之時,不知道多少人病倒了。禁軍、府兵固然能打,可一旦生病躺下了,可是半分忙都幫不上啊。
不過看天子的意思,似乎一定要抽調部分人馬南下。
“陛下抽兵幾何?”張碩問道。
“府兵一千八百、禁軍六百,幷州、雍州兩地各檄調雜胡騎兵三百,合計三千步騎,南下交州。”邵勳說道。
張碩暗暗鬆了口氣,這還行,人不多,損失得起。
雖說他不太贊成調騎兵南下,但天子既然做出了決定,他沒什麼可說的。況且,六百騎兵用好了確實可以發揮極大的作用,前提是他們的馬還活着。
“如此九千戰兵,皆征戰經年之銳師,當能奪回日南失地了吧?”邵勳說道:“你二人覺得,何時出兵爲佳。”
“深秋之時,大軍可至廣州集結,待入冬之後,分批南下交州,做好出戰的準備。”張碩給出了中肯的意見。
邵勳沒有反對,因爲這是正確的。
歷史上唐代中後期,有一種針對南詔國的“防冬”軍事活動,即抽調各藩鎮兵馬南下五管,扼守各要處,防備南詔來襲,蓋因冬天沒那麼溼熱,連當地人都喜歡選這時候打仗——著名的桂林八百戍卒就是南下防冬的,結果服役期三年又三年,六年後還要再加一年,實在忍不住了,導致了龐勳之亂。
騎兵也儘量在冬天使用。
他記得北宋儂智高叛亂,亂軍就被西軍帶來的四百多騎兵一衝而垮,威力驚人。
南方這地界,只要騎兵找到機會衝起來,無往不利,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接受過正兒八經的以步拒騎的訓練。
“就這麼定下了。”邵勳說道:“卿等明日就交割印信,另有任用。”
“是。”張碩、唐劍二人齊聲應道。
邵勳也沒有告訴他們具體去哪裡,因爲這涉及到一系列的人事調動,比如諸葛恢入京後如何安排,牽扯衆多,他還得仔細權衡——很顯然,張碩大概率出鎮關西,至於是不是長安還要再看。
反倒是唐劍的去處更明朗一些。
郗鑑在冀州大病一場,請求辭官,邵勳許之。
唐劍又是河北人,回去接任冀州刺史非常合適。
一切都要安排好,因爲最終很可能涉及到政事堂人員的重大調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