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微暖的溫度和隱隱的呼吸聲判斷,她剛纔坐上的那個肉墊子,莫非,是個人?!
秦詩雨不否認有人說,有時候人遠比鬼和野獸更可怕,以及人嚇人嚇死人的說法了。
“喂!喂!”,她叫。
無人應,那地上草葉覆蓋下的“人”連動都沒動一下。
秦詩雨皺着眉,眼睛瞪得斗大,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能一下下清楚聽見,她打起手電照過去,見草葉下似乎真是個俯臥的人影,約莫一米八幾的身材,看上去體型倒也英挺健朗,高度應該和蕭漠寒差不多。此念一起,她再也按捺不住,躡手躡足往那人走去。
伸手撥開碎草枯葉,見那人半邊身子上還裹着草蓆,完全像一具棄屍。她摸索着將那人翻過來,頓時聞到一股異味,趕緊摒了呼吸,拿手電照過去。誰知,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她“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手電落到地上,滾到一旁去了,她早已轉過身,對着牆角不停的嘔吐。本來今天沒吃什麼東西,她卻一直嘔到胃裡的水都吐乾淨了,還忍不住想往外吐東西。真恨不得自己沒長眼睛啊……
——那完全不像是個人,而是個比木乃伊更可怕的……額,鬼也不是,但他卻讓秦詩雨覺得比鬼怪妖魔更讓她害怕!那人面上橫七豎八縱橫着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刀傷,半邊耳朵沒有了,半邊眼皮也沒有了,而最可怕的不是他面上這些傷,或者傷口潰爛生蟲後散發的惡臭,而是……而是這人,上下嘴脣幾乎全沒了,在這陰森的洞中,露着森森獠牙,豈不是比鬼怪更可怕!
秦詩雨嚇得直冒冷汗,那種模樣,真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啊。她不管不顧地跑出洞外,連篝火和手電也不要了,在洞外站住,不停地打抖。
她曾聽說一個故事,有個書生名喚張一,生平最愛食魚脣,每每烹飪魚尾,必先擢其脣入口,但覺滋味無窮,美不可言。一日在河邊垂釣,放生了一尾金色小魚,次日路遇一女,名喚昭奴,說是異鄉人,奔親戚而來,所投撲空,無家可歸,但求一所,能蔽風雨,甘爲奴僕相侍。張一憐她身世,認作妹妹,自此以往,每遇食魚,兩人便分魚脣爲樂,上脣略薄,便是女子吃;下脣肥厚,入張生腹。一日晚間,張生夜夢無眠,昏然起身,迷糊中走到昭奴房中,將她抱在懷裡,昭奴醒了,笑着朦朧而喚:“哥哥……”說着便吻
上了他的雙脣。兩人一夜好合,雲雨幾度,誰知次日張生一早醒來,攬鏡自照,只見鏡中之人上下雙脣皆無,露着森森白齒,可怖之極。他回過頭來,見牆頭上那幅畫中的仕女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人頭魚身的美女怪物,那女子脣邊尚有血跡,衝着他陰森而笑。
秦詩雨一想到這兒,更是嚇得面白若雪,心跳如雷。
這時候,月亮已經從烏絮團般得雲朵裡探出頭來,光亮從粗大的樹頂透下來,穿過枝杈上綿密的樹葉,在地上落下斑駁細碎的影子,彷彿是經人拿剪刀裁作了千萬塊一般。秦詩雨看着這些影子,嘆了口氣,忽然覺得這人世本已是支離破碎、人情冷暖了,洞裡之人垂死可憐,受着萬般痛苦,自己卻還視若無睹地將其妖魔化,實在不合醫者風範,爺爺教的岐黃,不就是爲了讓自己能多幫些人嗎?
她這樣想着,就踱回洞裡來。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地躺着,面上可怖的傷痕,刀刀入骨,雖然不再流血,卻仍泛着駭人的猩紅。只能從他血肉模糊的臉,還在隨着輕微的呼吸跳動,判斷他不是個死人。這人似乎在這裡躺了好幾天了,倒像是自己求死而來,卻不知爲何始終拖着一口氣沒嚥下。
秦詩雨心中那種森然的寒意早已消失,卻也不由得在面對這張臉的時候,接連打起了寒顫。她小心地拖動草蓆,把那人勉強移到了火堆旁,皺着眉端詳了一會兒他的傷口,雖然傷得很重,但這人身體底子非常好,故而呼吸和脈象都還平穩,她安下心來,拿起手電,再度到洞外四周尋了一些平常草藥。
等她回到山洞,月亮已行至中天。秦詩雨將匕首在火上烤了一會,算是勉強消了毒,她趁着火光將那人臉上、耳邊的潰爛傷疤盡數小心剔除,那人迷糊中似感覺到了疼痛,本就猙獰之極的面部肌肉,又抽了抽,嚇得秦詩雨手一抖,匕首差點戳到他眼珠子上。
好容易把這人的“臉”(如果這還可以算是臉的話)清理完,她從揹包裡拿出未開封的純淨水、盤尼西林和一些消炎藥,先把他的臉上的膿毒沖洗了一下,那人口脣無遮的臉又起了一陣抽 搐,雖然看不出表情,卻也知道肯定是疼痛難當。她本就是一直咬着牙在做這事,這時乾脆就對他的疼視若無睹,將草藥搗碎了給他敷在臉上,和着盤尼西林和消炎藥,不一會兒,這半人半鬼的男人臉上就裹了一層的綠
色,她愣愣看着,覺得真像木乃伊啊,只不過是綠色木乃伊,嘖,環保。
這樣一來,第二天,她就不能離開這個山洞了,山洞附近採了些野果野菌野粟,把果核去掉放上粟米,拿枝杈串了就着火烤制,倒是出奇的美味。她每頓勉強能給那半死人喂下去一些烤得軟透的漿果和粟米,帶的礦泉水喝完了,她只好去尋來山泉,湊合着喝喝。
到第二日晚間,她拿出最後一塊從現代帶的熟食,在火上烤了烤,一邊皺着眉看着身旁的人,一邊想着,明天若是他再不醒來,自己恐怕真的得尋路下山了,畢竟不能陪着他死在這裡。尼采說過一句,我是太陽,然後就瘋了。人不可能只是去照耀別人的太陽,如果連自己都養不活,又談什麼救死扶傷呢。不過這兩天她小心翼翼地照顧這人,倒有點捨不得就這樣將他丟下。
她把肉撕下一塊,咬到嘴裡,食之無味,看着洞外的月光,心頭一片迷茫。
秦詩雨低着頭,把手上的烤好的肉放到塑料袋上,一手拿着一片慢慢嚼着,一手握着烤肉的樹枝,在地上胡亂寫劃。
沒人知道她寫着些什麼,剛寫好一個字,另一個又覆上去,於是變成四不像。可她還是不停地寫,一遍遍,寫得嘴角翹起來,漾滿了笑。只有她知道,其實她是在重複兩個字:
漠,寒。
秦詩雨有時候就是這樣,聰敏而又馬虎。儘管在知道自己服了涅槃智商降低之後,她有刻意地訓練自己的敏銳力,可還是回覆不到以前的狡黠迅速,僅僅能算箇中上之人。就像此時,她忽然覺得前方起了一陣異風,帶着腥氣和古怪,一個黑影“嗷——”地一聲撲來,卻只能嚇得動彈不得,連躲避的反應也不能立刻做出。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黑影避過火堆,朝自己撲來……大張着嘴,連驚呼聲也省下,閉上了眼睛。
……
等她怯怯睜開眼,卻見離自己僅一尺的地方,躺着一頭死狼。綠色的眼睛泛着幽幽兇光,尖利地爪牙還是剛纔撲人而噬的模樣,脖子上卻嵌着一塊石頭,鮮血還在往外汩汩冒着。她這才“啊”地一聲尖叫,眼淚都嚇下來,全身篩糠一樣抖起來。
這狼是被人一擲致命。她回過神來,正瞥見火光映得右側壁上有兩個坐着的影子,她嚇得又是一跳,這才反應過來,是那個要死不活的人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