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點了點頭:“這是舒國境內,而且是相對安全的地方,離皇城不遠了,你若想去,我們明天就能到。”
秦詩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坐回茶寮裡,寂卻悶在當地,半天方冒出一句:“我去去就來。”說完一溜煙沒了影。
秦詩雨一怔,隨即心裡竊笑,哈,他終於開竅去買面具了,看來老黃牛和二皇子真是功不可沒啊,讓一個不敢正視慘淡人生的人也勇於承認缺憾,淨化視覺環境了。
……
那是個月牙白的面具,泛着瓷器般柔和的微光,將寂的臉全遮住了,他將發絛垂散而下,堪堪遮住了那隻殘缺的耳朵,這樣看去,倒覺得帥氣異常,讓人覺得是個英挺青年在參加元宵時節的假面燈會罷了。
秦詩雨拊掌而贊,大呼好看,就看到寂的耳根處微微泛紅。她抿了一口客棧贈送的酒釀蓮子羹,恩,好甜。果然是不看他真面目,吃飯都比較爽。
“寂,前面你說什麼這裡是相對安全的地方?”
寂放下筷子,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不動聲色道:“主……你不知道嗎?未蘭的天下已經亂了。”
秦詩雨“哦?”了一聲,不停箸地夾着菜,天下亂不亂跟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又不能阻止天下大勢:“你說說看,怎麼個亂法。”
“自從傳出舒國皇帝白吟風無故失蹤的消息後,西方早已虎視眈眈的容國便開始了動作。由西而東,進攻舒國。我國朝野上下頓時一片混亂,朝堂之上龍椅空空,羣臣束手無策,只好擢命了幾個能征善戰的將領率兵前去抵抗,然而羣龍無首,白吟風陛下更是舒國的精神支柱,他一失蹤,軍心動盪,加上容國皇帝高書恆若初升旭日,武略軍爭早已並備,是以所向披靡,攻無不克。自大戰伊始至今,容國已攻克了舒國三分之一的河山,這時方纔驚動了退隱皇陵的老皇帝白[王景],他重臨朝堂,修兵迎戰。然而大勢早已去了,容國近日又攻下了五座城池,聽聞老皇帝也是久疾纏身,恐是無力迴天了。”
秦詩雨聽到這裡微微一怔,想起從前秀女遇刺那次,樓上所站之人,確實就是高書恆。只是他爲何總是針對舒國,針對白吟風呢?
寂又續道:“而予阿、淥國兩頭猛虎,卻是各據一方,不爲中原戰局所動,漁翁之心兼而有之。前些日子,老皇帝爲了將予阿和淥國這兩個作壁上觀的拉下水來,修書求援,邀齊魯達
和淥國大皇子前往乾明宮赴宴。今天我們看到的那個二皇子,恐怕就是代大皇子前去的。看他話中之意,他兄長的雄心恐怕不下於高書恆,更不肯偏安島國一隅了。聽說不久淥國就將舉行登基大典,屆時恐怕天下更要大亂。”
秦詩雨執着一個白瓷兒小杯,嘬了一小口梨花白酒,面上早了幾分紅意,她眼中一片朦朧微醉,笑道:“寂,你何不去改做說書的呢?其實你品評天下時,很有大將貴胄風範。”
寂眼中光芒一閃,旋即又改黯淡:“主人說笑了。”
“都說讓你別叫主……”
“兄臺剛剛所言只是前時之事啊,爲何不給這位姑娘多講一些?”秦詩雨話音未落,卻聽隔壁桌一個長袍秀才摺扇一點,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接起話來。
“哦?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秦詩雨爲了顧寂的面子,湊到他身邊悄聲問。
寂茫然搖頭,似乎覺得自己已經是知無不言了。
那酸秀才模樣的客人在隔壁桌嘿笑一聲,摺扇一開,十二扇骨上一片白素,畫着欲滴的牡丹,俗不可耐。他故作瀟灑地搖了搖:“我堂堂舒國子民豈能淪爲容國奴婢?”他這句高聲長頌,引得客棧裡許多食客一陣附和,他倍受鼓舞,下一句更拔高了嗓子:“昨日我家皇城中的親戚回來探親,帶回了一個確切的消息,說是吟風皇上,前日已經回來了!”
“啊?皇上回來了?這是真是假啊!”
“天佑我朝啊,天佑我朝……”
“此番看它容國能囂張到幾時!”
那酸儒話音剛落,客棧裡頓時嚶嚶嗡嗡哄聲一片,人聲沸騰起來,議論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看來白吟風對他們來說,真是個救世主般的存在。
秦詩雨一聽到“白吟風”三字,手中的白瓷酒杯啪地一聲落到地上,碎成了數片。寂默然看着她,見她面色蒼白,執箸的手微微發顫,也不知是害怕,還是什麼情緒。他一句沒問,低下頭幫小二無聲撿起碎了的瓷片兒,放到木托子裡。
秦詩雨回過神來,也埋頭去撿,“啊呀”一聲,血把瓷片兒都染紅了。
擡起頭來,果然對上寂頗怒的目光:“主人這麼不小心,是嫌拿筷子拿得累了,故意劃傷讓我餵你飯菜吧?”
秦詩雨:“……”
……
夜晚的風,總是顯得分外悽迷,特別是未蘭的風。乾淨
,又孤茫。
秦詩雨靜佇窗邊,風把她的長髮撩起,像情人的手,輕輕拂動。
篤篤,輕巧的敲門聲,是寂?
“進來吧。”
她回頭看向寂,見他竟然端了一個大木盆過來,盛着冒着騰騰白氣的熱水。
“主……主人,”糾正了無數次,他還是口賤,非得叫她主人才舒服,“傍晚雖然洗過澡了,我看你走路還是一瘸一拐,腳上或許有泡,泡泡腳吧,省得明天上不了路。又得嚷着要我背了。”
秦詩雨啞然失笑,明明是關心愛護自己,一番好意,他卻非得說成是爲了他自己好。
她看了一眼自己被紗布包得像白蘿蔔一樣的手指,無奈地拿左手去脫鞋襪,寂卻走上來,不管她願不願意,一手拿起她的鞋子,開始脫起來。
“喂!……傻寂,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家鄉,是不能隨便碰女人的腳的?”秦詩雨嗔笑着,他微繭的手指劃過她細嫩的腳心,有點癢。
“……你是女人嗎?你是我主人啊。”
“那你的意思,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或者人妖?”
“……”
寂黑着臉,幫她輕輕揉着腳。碰到疼的地方,秦詩雨哎喲喲地叫起疼來,寂的耳根就開始發紅,因爲門口恰巧有路過的客人砸着嘴嘖嘖讚歎了一句“真恩愛”;他力氣拿捏得不準,有時候揉得又太輕了,秦詩雨癢得咯咯直笑雙腳亂動,撲騰起一波波的水花兒,寂看着清水中滌漾着她雪白紅潤的雙腳,有點出神,再也下不去手。
秦詩雨提起腳往他臉上灑水,被他輕巧避開,她明眸含笑:“愣着做什麼,給我遞擦水的巾子。”
寂垂着頭,連忙照辦。
“你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去皇城。”
“是。”寂依然恭謹,端起木盆往外走去,錯身時,秦詩雨發現他耳根一直紅紅。她心中猛然一跳: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啊,真的醉了麼?剛纔竟那樣逗他。
她連漠寒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卻這樣隨便和旁人玩鬧。雖說只是紓解心中鬱悶,但此刻一想,她真覺得自己胡鬧。
“哎,漠寒。”她輕嘆一聲,走到窗前將櫺子拉上,一襲晚風寒涼俱擋於外,方纔翻身上牀,吹熄了油燈。
她並不想同白吟風再有所牽連,何況亂世猙獰,皇宮中必然更多防範,可有件事,她一經想通,就必須要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