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子殿下,與婢子設計要害薛流嫣,暗中推婢子下水的,便是此人!”蘇凰佩纖纖素手定定指出,竟是指着秀女中的一人,衆人一看,皆驚得目瞪口呆。
只因她素手所指,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親姊,蘇鳳環!
跪在地上的蘇鳳環聽到蘇凰佩這句話,渾身一陣顫抖,擡眼正好對上自己妹妹邪邪的笑顏,她又猛地一哆嗦。一頓之下,兩分慌張,三分忐忑,五分驚懼,她道:“太子,我妹妹神智已亂,說話做不得數的!”
“我神智已亂?是誰在今晨告訴我,昨天發現了薛流嫣和許滌嫿練坎侯的所在,是誰召集了所有秀女,今日來此地‘賞秋’?是誰教我設下這水中坑淖,引好事者上鉤?姐姐,我清醒得很呢,您可別不認賬啊。”
蘇凰佩仍是呵呵笑着,卻無人能懂她這樣做的理由。若說因爲薛流嫣當日在輿車上一句趴下害得她毀了容貌,她遷怒於薛,還說得過去;但現在她已經被太子貶到了辛者庫,難道以後有個當貴妃的姐姐做倚靠不好麼?她竟然把自己和她合謀的事全部抖出來。
“姐姐,你知道嗎?薛流嫣雖然可惡,但她還給我包紮傷口,給我送來草藥,當然,這完全彌補不了她犯下的過錯!可你呢,你可知當日在輿車上,我被那畜生抓傷面容、嚎啕哀哭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嗎?我當時透過模糊血幕漫遮的雙眼,看到的是一片猩紅的世界……身周的一切都不清楚了,搖搖晃晃,又支離破碎——但我清楚地看到,你的那雙金色繡鞋從我身旁輕快跳開,我清楚地看到你看着我時,你那眼中的驚恐、慌張,還有,呵呵,深深的厭惡。”蘇凰佩說到這裡,面色愈冷,“就是這個眼神,讓我徹底心冷了。我們在淥國來的時候,說要一起做一對姊妹貴妃,似飛燕合德,同心同力,共享一世的繁華快樂。我做了你二十年的妹妹,那日,你見我受傷至此,眼中卻無半分傷心憐惜……即便後來,你再怎麼假惺惺地對我噓寒問暖,我也永遠明白了你對我是什麼心情!你以爲我不知道?今日害了薛流嫣,明日再去掉其他幾個秀女,姐姐,到最後,你要親手葬送的人,就是你妹妹我吧?或者,你真當我是你妹妹嗎……”
蘇凰佩說到這裡,倒似少了幾分怨氣,語聲漸低,哀婉傷情。她忽又笑道:“姐姐,你說了,要陪我一起榮華富貴,現在妹妹要受苦了,你難道就不陪着我去嗎?”
衆人被蘇凰佩這一番話震驚,一時之間作聲不得,蘇鳳環更是哀哭陣陣,雖然蘇凰佩字字句句叩問,都說中了她的心事,但到底她沒想到自己向來沉默的妹妹,今日會倒打一耙,把自己也拖進泥潭。倒是白吟風似對她們這種內訌,早已看慣,毫不在意,他一揮手道:“好,既是如
此,你二人便一同去辛者庫吧。”
身後的侍衛應聲而出,抓着在地上連聲呼叫“太子恕罪,太子留情”的蘇鳳環,和鎮定而立的蘇凰佩便走。秦詩雨看在眼裡,冷在心上。她不知道毀容的打擊,竟會讓蘇凰佩的心理變得如此冷暗冰沉,除了利用自己的一點善良,想報復自己,連她自己的姐姐也不放過。而她姐姐似乎也確實如她所說,冷漠無情,勢利之極。她暗歎一聲,世事無常,人情冷暖,只爲名利二字,竟如此變幻萬端。
秦詩雨看着蘇氏姐妹的背影沉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暖暖的陽光照在她溼透的身上,覺不出半分暖意,只冷冷一片。伸手攏緊身上蓋着的素白外衣,兀自望着光影發呆,忽被兩隻手就着白衣包裹將她騰空抱起,她不禁驚呼一聲,掙扎不休欲從那懷抱中脫出,纖細的手臂卻終究擺脫不了那常年習武之人的禁錮。她暗暗使了很多力氣,直到全身都無力虛軟,才終於明白是徒勞。她怒然回頭,不服氣兼帶了些驚慌的眼神,迎上的,是那雙燦燦鳳眸。“白吟風,放開我!”沉聲低喝,連聲音都透着虛弱,卻奢望着能威嚇住這冒昧帝子。
白袂飄飄的人,雙目帶着些挑釁的目光看着她,看她慌張措手卻在自己懷中掙扎不出。他忽然乾脆地笑了一聲,笑得風清雲淡,暢心暢喉。彷彿被禁錮了太久的心情,竟在一瞬間得到了紓解和放鬆。“我又不會吃了你,你緊張什麼。”他持續着微笑,低頭對着懷中的人說着,似覺得抱她是再平常再正緊不過的事。秦詩雨看着陽光中他的笑顏,忽然覺得本來因用力過猛而跳得疾速緊張砰砰直響心臟,竟在這一刻間停止了跳動。她難以分明自己的感受,究竟是因爲太怕太震驚,還是因爲覺得那笑容很好很舒心。
白吟風卻沒有再去管她的發呆,邁開大步抱着溼漉漉的女子便往花蔭小徑上走去。身後的侍衛們慌忙跟了過去,留下了一地失意的秀女。許滌嫿怔怔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忽覺心裡咔嚓一聲。有東西碎裂了。一片落葉迎着風飄落下來,正落在她的雲鬢之上,出神的她卻沒有察覺。
是早秋了。葉的飄落,到底是因爲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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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分外刺眼。一道道光影在臉上晃來晃去,夾着幽谷般的清香氣息,柔柔掃在臉上。
那分明是一個人的長髮微揚。很黑,很順滑。
秦詩雨勉強想保持清醒。身上包裹着自身的白衣圍住了她整個脖頸和小半邊下巴,有時候鼻間就那樣不經意地碰到白衣上,那種香味,會讓她想要睡過去。那是夾雜了些微迷迭香和龍涎香的混合氣味,甚至還混着那股幽谷般的清香。
她只覺頭昏昏沉沉,只是鈍痛。被白吟風抱在懷中行走,雖未覺幾分顛簸,但心卻是高高懸着的。最後,她乾脆咬着牙合上眼,閉目養神。倦怠的身心,此時,皆需要一刻休養。以便應對下一刻的,或是搏命的時間。
帝子垂頭看着懷中的女子,緊顰着眉頭,輕闔着眼。如臨大敵,卻又如不合格的大將在戰前的鬆懈般,趁着那空隙打着小盹兒。呼吸綿長,眉頭漸鬆,嘴角抿起一縷甜甜的笑容,女孩兒竟是真的睡着了。他啞然失笑,被她這樣充滿防備又可愛的樣子吸引,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心頭忽然覺得,便是這樣的幾眼,這樣的擁抱,竟也似來之不易,像是早就等了千萬年,纔有這樣時光。他忽覺傷感,手上用力,將她往懷裡揉去,竟是越抱越緊,似要將她揉往身體裡。
“唔……痛……”手上的力道顯然沒控制好,看着懷中的人兒皺着眉醒來,尚迷糊的臉上滿是嗔怒責備,已經恢復紅潤的嘴脣嘟了起來,顯出些委屈的神氣,他心中倒生出幾分歉意。隨即,她似乎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處境,又恢復到之前渾身戒備,緊張臨敵的心情,開始東西四顧。卻發現白吟風已經停下了腳步,現在與自己竟是到了一處從未見過的古怪林中,陰陰森森,青幽古木,並芳草萋萋,倒讓它顯得荒涼而幽靜。白吟風看着她面上那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有趣表情,不由得帶上了幾絲玩味的心情,嘴角暗暗爬上了笑意。而從手上傳來的她身上溼漉漉的感覺,讓他立刻記起此行的目的
“好了,你下來吧。”聽到白吟風這句,秦詩雨本能的“嗯”了一聲,卻被四周那幽靜神秘像深山一樣的環境所吸引,兀自發着呆東張西望,半晌,她見抱着自己的人沒有動靜,才反應過來他剛纔好像跟自己說……額?下來?擡頭看着白吟風戲謔的目光,看着自己竟然似賴在人家懷裡不肯下來一般,她臉上一紅,輕“唔”了一聲,慌慌張張地鬆開了微抓着他衣襟的手,從他懷中跳了下來。卻因四肢痠軟無力,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她穩了穩身軀,向白吟風挑釁地看去,心中卻是慄六,似有十五個小孩坐着蹺蹺板一般,七上八下,嗵嗵直響。卻不知道她剛纔身子搖搖一晃,身後那隻尚未及收回的手仍保持着懸空虛擋的姿勢,穩穩地護着自己。
她心中忐忑已極,瞥眼看看自己身後跟着的幾個侍衛,暗道,他帶我來這種鬼地方幹嘛啊,是想先殺後……還是先……後殺?實在鬧不清白吟風的想法,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徒勞地微蹙着秀眉瞪着他,她腦中飛速想着怎樣迅速策反這幾個侍衛,以纏住白吟風自己趕緊逃出這座鬼林子去找白[王景]救命。她這樣想着,剛剛纔勉強緩過來的身體,現在又因爲極度緊張,開始往外冒着冷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