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吟風冰冷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脣畔微揚,冷笑道:“好,我讓你死得心服。”
“第一,照你所說,你就是偷聽了我和我母親談話,是爲僭越不軌,此其罪一;
第二,我從來沒說過不娶淥國秀女,你故意捏造我的言談,公然在淥國秀女們面前信口雌黃,挑撥我舒淥兩國的關係,居心如此叵測,此罪二;
第三,我老遠就聽見你在儲女宮吵嚷,進門便撞見你追打秀女,如此膽大包天妄自犯上,此罪三。你說,你是犯了什麼錯?”
話音一落,驚懼交加的容嬤嬤已經完全聽傻了。
不等她再作聲,白吟風長指一揮,身後的幾個侍衛進門拖着三個嬤嬤便往外走。
容嬤嬤昏蒙的雙眼中滿布着驚恐之意。早知道太子手段狠辣,卻沒想到他如此可怕。自己不過是以爲這些秀女已經淪爲宮女,加上不可能知道日理萬機的他,竟然會親自駕臨儲女宮,只因她平素端慣了作威作福的架子,所以纔對她以爲即將淪爲“宮女”的秀女們惡語相向……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
此刻,她只有滿心的不甘,滿心的悔恨,更滿心的絕望。
身旁的兩個嬤嬤還在哭鬧,容嬤嬤卻是知道死期已至,反而沉默着,閉上眼睛。任由兩個侍衛,像拖死狗一樣拖着她碩大的身體,往外走去。
比起她之前凶神惡煞的摸樣,現在看上去,倒更像一個可憐的老人。
“等等。”
一聲清脆,帶着種讓人不得不聽的氣勢,幾個侍衛們都停下了動作。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向門口那個瘦弱的淥國秀女,這一聲輕喝,顯然是從她口中發出的。
白吟風眼中顯出一絲驚訝,皺起了頎長的眉,剛纔他第一眼看見這個秀女那雙清澈的眸子的時候,心臟竟忽然有一刻失拍。竟覺得那雙眼眸那樣熟悉那樣特別,讓看過多少美人的自己也有一刻失神。而此刻,她竟然來阻止自己處理這三個嬤嬤,但剛纔顯然這個小鹿一樣撞上自己的女人,明明就是被這三個嬤嬤追趕……呵呵,他眼中閃起一絲玩味的眼光,想看看她到底要說什麼。
“你,是白吟風……不,太子,對吧?”
她扭頭看了門邊地上的容嬤嬤三人一眼,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定般,認真地看着白吟風,毫無畏懼地走了過來。
“我是白吟風。你想說什麼?”冷冷地回答,帶了幾分輕蔑,幾分傲然,還有幾分說不出的看戲的意味。
“好。你是太子,那麼,我斗膽想請太子放過她們三人!”
此話一出,秀女們頓時面面相覷,紛紛小聲地議論起來。個個都暗想,這個薛流嫣怎麼回事啊?剛纔容嬤嬤三人張牙舞爪地要捉拿她,大家都看見了。三個嬤嬤實在是一副抓到她就會狠狠
擰掐的兇惡模樣。而此刻,這個薛流嫣竟然腦子壞掉了似的,出面求情,讓太子放了她們?
蘇鳳環則翻了個白眼,在自己妹妹身旁咬着耳朵說,看吧,我說她不是什麼好貨色吧,這不是來賣乖現眼、展示自己的寬宏大量、想引起太子的注意了麼。
而那幾個侍衛也是面面相覷,臉色微變,心想,完了,這個女孩不知好歹,看來也要遭殃了。
“放了她們?理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白吟風竟然帶着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秀女,語氣竟分外平淡。與剛纔處罰三個嬤嬤的狠絕相比,他此刻這種淡淡的語氣,更多了幾分好奇和探究,少了那種暴戾和乖張。這足以讓所有人震驚了。向來剛愎自用、手段狠練的太子,竟然沒有因爲面前這個秀女的無禮而發怒。每個人都在心裡暗想,哎,她的命實在太好了!
“太子殿下,恕我冒犯。但容嬤嬤三人雖然有過錯,竊以爲送去典刑司,這樣的懲罰對三個老人而言未免太重了。”
在薛府書房看過的資料中,有關於各國典刑監獄機關的記述。舒國的典刑司,是懲罰重犯的地方,其下依次是典獄部、典囚監。有一句俗語這樣說,“寧在典囚禁九載,莫入典刑呆半天。典獄脫監尚有形,典刑銷骨廢神仙。”意思就是說,這典刑司,進得容易出得難,一旦進去,就離昇天的死期不遠了。想到這些,秦詩雨纔不忍看到這三個年過半百的老嬤嬤,遭受那樣慘酷的處罰。
“哦?太重了?那依你看,要怎麼處置?”
白吟風斜睨看着面前的女子,卻又似乎根本沒再看她,冷道。
“太子殿下,嘗聞先人有‘仁者愛人、仁君治人、仁主馭人’之說。講求的,就是這個仁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殿下既然貴爲太子,將來必然是要做一國之主的。若殿下不仁嗜殺,那將是失去人心,將是舒國一國的不幸!而倘若殿下肯常常寬恕、赦憫下人們的小過錯,相信則會四海敬戴、六闔尊服。”
“殿下,你何不寬仁爲本,放過這三個年老的嬤嬤,給她們一次改過的機會?如果殿下今番肯放過她們,我等秀女皆看在眼中。對卑微下人尚且如此,何況天下!待見到我淥國父兄長輩,相信我等都會將殿下的寬仁心胸,如實稟告父輩。相信淥國方面,也會加倍信服太子吧?”
“相反,若太子嗜殺重刑,今日將三位嬤嬤送去典刑司,那我等看在眼裡,難免有人會在跟父母談論時說漏此事,屆時恐怕淥國上下都會覺得,堂堂舒國太子竟會因爲三個嬤嬤惹動雷霆,將之罰往典刑司這種煉獄之地。微辭一傳,天下皆知,恐怕到時候對太子的名譽反而不利。”
秦詩雨噼裡啪啦將一通話說完,連停頓也沒一個。
只聽
得“啪、啪啪”三下掌聲在她話音方落便驟然響起。
“好!好一個仁者天下。你,叫什麼名字?”白吟風眼中神光閃爍,無人能懂其中意思,但見他纖指幾闔,拍出幾聲脆響後,長指一挪,指着秦詩雨淡然發問。這才讓所有被秦詩雨一席話震呆的人,回過神來。
“薛流嫣。”
“船造執事薛如龍的女兒?呵呵,想不到,他竟然有這麼一個女兒。哈,哈哈哈……”白吟風竟然好似心情大好,仰面大笑起來。秦詩雨卻覺得那笑聲中沒有絲毫開心的意味,只有說不出的怪異和疏離。
“回昆瑾宮。”他輕輕一揮手,屋中的幾個侍衛慌忙應聲,跟了出去。想來,容嬤嬤三人的命,是撿回來了。秦詩雨暗暗鬆了一口氣,抹了抹頭上的虛汗。
原來,秦詩雨猜到容嬤嬤聽見白吟風對皇后說不娶秀女、將秀女通通用作宮女一事必定是真。要不然,容嬤嬤是不敢對淥國秀女不敬的。
而白吟風之所以會突然造訪儲女宮,大概是因爲他聽到朱巴傑的回報,得知秀女被刺,已殞三人,一人毀容,所以特地趕來“慰問”。
其實他這種安撫的舉動,只是爲了淥國派人來查訪此事時,好有個交代。表示舒國沒有虧待淥國的秀女——他,太子白吟風,在秀女到達儲女宮的第一時間就趕來安慰過了。
因爲這些女孩子,都是淥國大臣軍將的女兒,代表的,是舒淥兩國的和親,所以他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來看望。
而秦詩雨所說的會“如實稟告父輩”,意思有兩個。要麼白吟風不聽她的勸告,仍然把三個老嬤嬤送至典刑司,等淥國派人來時,傳出去的他就變成了“氣量窄小、妄意殺伐”之人;而如果聽她勸告,傳出去的名聲就會變成“寬仁爲懷、能聽諫言”。
所以,白吟風纔會顧及在這麼多秀女之前的形象(其實是顧及自己在淥國面前的形象),聽了秦詩雨的求情,放了容嬤嬤三人一馬。
轉眼,白吟風等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遠處庭階之外。屋子裡,還是沒有一絲響動。
“謝謝薛姑娘!”
容嬤嬤最先打破這沉默。三個老嬤嬤此番貌似真的被震撼、被感動了,忙不迭趕緊給秦詩雨磕頭。
“快別這樣。”
她快步上前扶起了她們,微笑着搖搖頭。想起剛纔自己對她們嬉笑的情景,其實自己也有過錯。
其餘秀女看着秦詩雨的眼光早已變得有些嫉妒,個個都想,完了,現在她那一通嘰裡咕嚕不知所云的理論,讓太子對她刮目相看了。
而許滌嫿卻因爲看見秦詩雨說了那麼一大堆“冒犯”太子的話,還能平安無事並且說服他,倒感到幾分興奮和自豪。高興地跑過來,拉着她的手,邊說着話邊咯咯笑個不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