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楚易第一次見到女騎士這麼大驚小怪的,雖然傳說中這鬼方城很詭異,可他是符紋師,而且還修武道,真要是見了什麼神啊鬼的,他纔不怕呢。
“你也知道怕呀?”楚易得意的笑道,“我還以爲,傳說中的白面書生,天不怕地不怕,就你這點膽子,還當殺手?”
女騎士出奇的沒有反駁他,就好像在這鬼方城會害怕,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也就是楚易這種蠢貨,無知而無畏。
這卻讓剛纔還不怎麼在意的楚易也警惕了起來,他正準備回頭繼續查看窗外的事情,這時他突然渾身一哆嗦,好像被蕭瑟的秋風吹在身上。
可這是春天了,即便是北方的春天,也不會有這麼涼的風,這種涼不僅僅只是肉體上的涼,而是深入到魂井,好像要凍結住他魂井的涼。
人是熱血生靈,所以當身體發涼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降低身體中的各項能力,其中也包括自己的膽子。
這冷讓楚易生出了恐懼,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恐懼是從何而來,而看到他發顫的身體,女騎士坐在牀上,像是雕塑一樣,望着窗口,那張面具下的臉,此刻肯定是非常的凝重的。
好奇心,卻超越了恐懼,楚易下意識的轉過身,終於發現了他恐懼的源頭,就是剛纔他捅破的窗戶紙,所有冷都來自那個小洞。
並沒有風吹進來,可他還是感覺到冷,通過那窗戶的縫隙,他看到了極爲詭異的一幕,原本沒有任何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人,跟白天熱鬧的一幕非常相似,卻呈現着不一樣的反差,來往於街道上的人,並沒有絲毫的表情,他們甚至沒有五官,一張張臉都是平整的。
他只能通過他們的相貌,去辨別他們的性別與來歷,才發現這些人跟白天在鬼方城裡看到的那些人又不同。
他們來來往往,各不相干,卻沒有一個相撞的,好像走的並不是一個時間的那條路,過了好一會,楚易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些東西,他發現其中一個人的服侍,跟唐人的服侍很不一樣,他在符紋神殿的衆書海里,見過這種服侍,這是來自很久很久的以前的大易王朝。
熟知歷史的人都知道,從古至今的服侍都是有變化的,相鄰的朝代,可能差別不大,但如果跨過歷史長河,用現在的王朝,去跟後面的第十幾個王朝對比,就會發現完全就不是一個樣子了。
從這個小洞裡看到的並不多,只是街角的一景而已,但他卻恨不得,把窗戶打開,仔細查看一下,其它地方,或者乾脆跑出去。
但這一點點的好奇心,很快便被心底的那股涼意所衝散,他突然有些體會,女騎士爲什麼會那麼謹慎了,不是她膽子不夠大,而是任何人感受到這種涼意,都會生出恐懼來。
恐懼驅使着楚易,恨不得立即拿什麼東西來堵住眼前的這個缺口,他轉過身,只見女騎士拿着一張紙,正遞給他。
雖然看不到她的臉,可楚易確信,她也感受到了那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涼意,他再也沒有任何挑釁的心思,拿起紙便準備堵住這個小洞。
可是,他突然定住了,因爲街道上突然有一個人停了下來,這是一名手杵柺杖的老嫗,她身穿一件寬大的黑袍,幾乎遮住了她那孱弱的身體,但能夠從輪廓裡看到,她的背是馱的,她停在楚易能夠看到的街角上。
楚易生出了一個不好的預感,心底大喊着,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這一刻他身爲符紋武士和符紋師的那點驕傲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一個小孩子,走夜路一般,瞻前顧後,疑神疑鬼。
有時候想什麼,就來什麼,老嫗緩緩的轉過身,回過頭來,她朝客棧的這個小洞裡望了過來,那是一張滿是褶皺的臉,皮膚枯黃而乾燥,沒有絲毫的生氣,在那皺巴巴的深邃眼窩中,鑲嵌着一對黑的發亮的眼珠子。
她看的不是客棧的,不是客棧的窗,而是楚易戳破的這個小洞,與這雙眼睛對視時,楚易感覺自己的心跳都靜止了,他感覺到了那股涼意的源頭,這涼意讓他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畏懼的氣息,他感覺渾身的力氣,在這雙眼睛下都沒有了,只是不由自主的抖動着……
她是有臉的,臉上有鼻子有眼睛,也有嘴巴。但她卻是街道上,唯一一個有面孔的人,她看過來的瞬間,街道上走過來的人,突然停了下來,動作可能並非是整齊劃一,可他們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然後一種不好的預感傳來。
緊接着,所有人開始回頭,朝這家客棧窗戶的這個小孔處打量了過來,那是一張張沒有面孔的臉,可楚易卻感覺他們沒有眼睛,勝似有眼睛一眼,全都齊刷刷的盯着自己,好像不是他在洞中偷窺他們,而是他們在洞中俯視自己。
“原來在這裡,終於找到你了。”老嫗動了動嘴巴,甚至沒有發出聲音來,可楚易卻好似聽懂了她的話一樣,死亡的危機感出現了。
若是平時的楚易,肯定會做出最激烈的反應,可此刻他除了渾身發抖之外,竟然什麼都做不了,不是他不想做,而是根本沒有力氣去做,他身體中的每一個符紋,每一縷真氣,都被這絲絲的涼意侵透了,根本不會再有其它感覺。
突然,那轉過身來,看向窗口的那一個個無面身影,也開口了,他們沒有嘴巴,可楚易卻聽到了他們說話,他們說:“原來在這裡,終於找到你了。”
話音剛落,眼前的一幕突然消失了,女騎士拿起了一張紙,封住了那個小孔,那涼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楚易的身體,就像是被冰凍了之後,又瞬間解凍,退後了幾步,癱軟在了地上,冷汗打溼了他的衣物。
女騎士緊張的看着他,說道:“觀想魂井,忘記你看到的一切,快,快,快!”
三個“快”字,讓楚易清醒了過來,他有一種生命即將消亡的緊迫感,忘記了眼前的一切,進入了存思冥想的狀態。
當他觀想魂井時,那種恐怖的感覺漸漸的消失了,他開始忘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忘記了那一個個無麪人,忘記了那不屬於這個朝代的衣服,忘記了那個洞。符紋師可以記起過去發生的事情,但也可以選擇性的隱去某段記憶。
可當他嘗試去忘記那個老嫗時,卻發現那個老嫗就像是刻畫在了他的記憶裡,無論如何都忘不去。
老嫗在對着他笑,對着他說那句,原來你在這裡,終於找到你了。
這讓他再次陷入了方纔的恐懼中,一閉上眼睛,就是那老嫗的笑容,還是那雙黑的發亮的眼珠子,身上的汗不斷的流淌着。
“爲什麼會害怕,爲什麼要害怕,我爲什麼害怕?”楚易連問三聲,緊守心神,他知道再這麼下去,他會走火入魔,不用皇帝派人來殺他,他自己就會死在這裡。
他想到了太虛龍經的經文,識海中的三尊神靈,默唸起了太虛龍經的經文,魂井內發出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的井水溢出的聲音,好聽極了。
但是,那老嫗的形象依然沒有消失,只是他並不害怕了,可是那老嫗形象的笑容,卻依然讓他感覺到害怕。
突然,楚易想到了來時遇到的無德和尚,想到了他臉上的不喜不悲,想到了他的心境,他當然無法進入他的心境,可是他記得,無德和尚送過他一本經書。
每次聽到無德和尚唸經時,他都會心底無比平靜,忘記一切的煩惱,他從龍符空間裡找到了那本書,意念深入了進去。
當他念起裡面的經文時,老嫗的形象,漸漸的開始消失了,心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好像進入了無我的狀態,脫離於這個世界之外。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那老嫗終於在他的記憶中消失了,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一身都溼了。
運轉真氣,身上的衣服瞬間又幹了,而此時女騎士,已經用那張紙,塞住了窗口出的那個洞,但她卻謹慎的坐在了窗口,似乎在預防着什麼,可她卻是背對着窗戶,面對着楚易。
“你剛纔差點就送了自己的性命。”女騎士沒有譏諷他的意思,語氣中透着深刻的警告意味,“那些東西,不是你惹的起的!”
“那是什麼?”楚易好奇的問道,收起了心底的小心思,經歷了剛纔的那一幕,他突然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渺小。
這種渺小,並非是實力的渺小,而是一種心境的渺小,他太小看這個世界,也太小看那些未知的東西,總以爲自己修到了現在的境界,即便有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來找他,他也能夠應付自如。
“還不死心嗎?”女騎士沙啞的聲音變得冰冷無比,“那東西,你招惹不起,我也招惹不起,連地葬都招惹不起,即便是你的老師,也未必招惹的起,不要問它們是什麼,你不需要知道它們是什麼,你只要知道,它們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