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不停地下着,絲絲縷縷地飄飛在燕京城內。河洛客棧外面行人裡的幾把傘像幾株可憐的花兒一樣開放着。自來人的身後匆匆走過,屋檐濺落的雨珠自雕花的房檐上滴落下來,將來人月白色長袍的顏色染得更深了些。他身後的人卻沒有提醒他,而是爲他撐了把黑色的傘,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爲自己的主子遮擋了這一方的風雨。
來人帶着明亮的笑容,向着二狗打招呼道:“好久不見。”
二狗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孔,任誰都知道,江月白自從離開了江寧城之後,早已經是天下士子心中一等風流人物。不僅以十七歲的年紀做了國子助教,而且更是得了聖眷,直接拔擢到了正五品的官位。本來二狗已經將自家主子的這位好友的身份想得很高了,沒想到…他暗中竟然還是暗衛的人。
月白色的長袍,以及來人臉上溫和的笑,與背後的雨幕混合在了一起,讓二狗不禁覺得他已經回到了江寧城。但是擡眼看了看他頭頂黑色的竹傘,才發現…這位溫潤的公子,竟然是進了與自己相同的衙門。
—儘管,他並不知道江月白在暗衛中的地位。
於是他臉上又換上了一副驚喜的神色,“江公子,怎麼…會是您?還有…抱琴……”
江月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玉的面孔顯得有些溫軟,似乎是還沒有準備好怎麼面對二狗,於是他反問道:“不可以嗎?”說着便朝着河洛客棧邁了幾步,身後的抱琴朝着二狗笑了笑,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背後,將手中的黑傘罩在江月白的頭頂。
二狗這才反應過來,看着江月白朝着自己來了,看了看在屋檐下躲雨的人羣,以及一樓滿座的位置,知曉這裡不是適合談話的地方,也就恭敬的福身,將江月白引到了河洛客棧之中,朝着二樓走去。
抱琴將黑傘收攏,將之靠在了客棧的門口。雨聲混合着厚底棉鞋踩踏木質樓梯地聲響,顯得有些冷清,江月白擡步跟在二狗的身後,見着周圍的人已經少了,便隨意地問道:“清九…回來了麼?”
二狗聞言,腳下的步子停了停,然後苦笑着搖了搖頭,“小姐還在謝公子那裡,尚未歸來。”
江月白聽二狗說葉楨尚未回來,也沒有過多的驚訝,他早已察覺到兩人非比尋常的關係。自從自己擔任了這個指揮使之後,便開始對葉楨身邊的人進行調查,可是那謝定安...…無論自己怎樣查,都是一個極爲安分守己的商人。就如同之前他還在江寧城說的那樣—只是一個不受關注的嫡子。
不過就是這份正常,卻讓江月白懷疑起來。而且昨夜裡,他竟然是在自己之前將葉楨帶走。這樣的能力…讓他不得不懷疑那看似良善的謝定安,據他所知,在燕京城能有這樣能力的,除了自己所在的暗衛。便是那個一直潛伏着的勢力,那個...與先皇之死有莫大幹系的勢力。
片刻之後,二狗便帶着江月白和抱琴站在了房間的門口,推門走了進去。江月白走到房內後,抱琴便伸出頭去,看了看周圍,見着沒有幾個人,這纔將門輕輕地關上。
穿着白衫的江月白這才朝着二狗問道:“那謝公子…來過嗎?”
二狗搖了搖頭,一臉鬱悶地說道:“早上通知我的,不是謝公子,而是以前在謝府的弄月,本來我是向着跟過去伺候小姐的,但是弄月卻讓我下午再去。等他走了我才發現,謝公子竟然是比上面的人更快救出小姐,我就覺得奇怪。所以這才向上面報告了此事…不過,江公子,您怎麼也會在這個衙門裡。”
江月白聽到二狗有些簡單的思想,啞然一笑,“我和你是一樣的,你是怎麼進的暗衛,我便是怎麼進的。”
二狗理解的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親切的笑容,隨後又皺眉問道:“弄月讓我下午前去,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小姐在哪裡,所以也就無法前去了。”
“不礙事…既然弄月說了要你下午去,那麼在下午的時候自然會有人在接你,所以你也不必太過擔憂。”江月白走到窗子的地方,擡眼看了一眼遠方的景色,輕聲說道:“你只需要...靜靜地等着便好。”
二狗聽到江月白這樣說,也只好點點頭,認命地說了一句,好。隨後他卻是想起了一直困擾着他的疑問,於是他試探着開口問道:“江公子…您知不知道…小姐的身份阿?”
在二狗的眼裡看來,小姐一定是一個大人物,否則自己和江公子也不會就這般簡單地進了暗衛。他雖然學識不高,但是見識卻絲毫不差。常年在鳳棲樓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樣的衙門對於楚國的重要之處。
—幾乎是扼住了楚國的命門。
所以他一直很好奇,自家主子在患了離魂症之前,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靠在窗邊的江月白身子微微一僵,沒有很快地回答,而是繼續看了一眼遠方朦朧的綠色,從旁邊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劣酒,往嘴裡倒去。這才偏過頭,看着二狗,問道:“你當真想知道?”
二狗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聲輕笑便隨着溫和的男聲響起,“呵…你可知...她姓葉。”
一語既出,舉室皆驚。連恭敬地站在門口的抱琴也長大了嘴巴,在心底默默地消化着自家公子的話。他知曉那位姑娘的來頭必定大得驚人,但是他卻未曾知曉…那位姑娘,竟然是皇室之人。然後又聯想到初春時期消失的那位公主,一抹驚懼,便自臉上透露出來,久久不散。
二狗苦笑了一聲,他自然也是也推測出了葉楨的身份,原來…自己一直侍奉着的,是一位真正的黃天貴胄。雖然已經儘量地往大了想,但是那等身份...卻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良久之後,二狗才回過神來,朝着江月白長長一拜,“多謝江公子了。”
事已至此,二狗這個有些小聰明的人自然明白江月白此行的意義,低頭思索了一番,知曉江月白既然能知曉這樣的事,而且還能告訴自己,那麼他必然是暗衛裡面的大人物,否則這般的隱秘,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告訴了自己,便又再拜了個楚國的官禮,口道:“不知江大人…如今身處何職?”
江月白看着面前朝着自己恭敬行官禮的二狗,心裡的感覺有些怪異,但還是笑了笑說道:“我也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只能是在燕京支使幾個跑腿的人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人。我不是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物,所以你也不必對我行此大禮。”
這話說得極其溫柔,但內容裡卻又極度寒冷。二狗聽着那句“只能是在燕京支使幾個跑腿的人罷了”之後,心底一悚,便誠懇應下。支使燕京暗衛的人…只有暗衛最高的司職大人-總指揮使。
江月白見着二狗轉變的態度,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苦笑着說道:“下午過去的時候,別和她說我來過…也別說…我現在的身份。”
二狗點了點頭。
然後江月白問幾個與此毫不相關的問題後,便告辭離去了。
跨出河洛客棧大門的時候,江月白似是偏頭看了不遠處那邊賣傘的商家,沒人注意到…那個賣傘的小販前,出現一個藍衫的清貴男子,買了一把紅色的竹傘,撐着離開了白虎街。
出門後上了馬車,江月白才皺着眉着對抱琴問道:“爲什麼我做這種事情還是很不習慣?”
坐在車前駕車的抱琴聽聞自家公子的問話,微微一愣,柔聲應道:“因爲公子骨子裡還是個讀書人,不是大人。”
……
待到江月白走之後,二狗還呆呆地站在原先的地方,沒有絲毫動作。似乎還是沉寂在葉楨的身份裡,想不到天上竟然砸了這般大的一個餡餅到了他頭上。憑藉着葉楨的身份,他未來的成就,肯定不止於此。江寧總旗,肯定不會是未來的終點。
半晌之後,二狗捏緊手上的拳頭,憶起了自家主子對身世的看重,便想着下午見到她,一定要將事實都告訴她,讓她不要再爲此而煩心。而且...既然江公子願意將小姐的身份告訴自己…那麼這也肯定代表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的意思。所以他沒有絲毫遲疑,只是想着......一定要將這件事情告訴葉楨。
但是他卻忘記了...
如何解釋消息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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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的雨終於停了,但天天氣還是帶着陰沉。過往的行人將雨傘抖落了水珠之後,便夾着傘快步前進,想着早點回到家喝碗薑湯,以免感染了風寒。兩旁是被雨水沖刷之後顯得更加碧綠的行道樹,看不出什麼品種。但能聞道清新的草木香氣,自街道的兩旁傳來,盈入口鼻。
青衫玉立的謝永暮與周遭快步前行的人羣截然不同,明明雨已經停下,但是他依舊打着一把青傘,緩慢而堅定地朝着白虎街的方向走去,連匆忙的路人無意之中撞到他也沒有在意,只是輕聲說了句無妨之後,便繼續朝着那座三層樓的客棧走去。
快要到客棧的時候,謝永暮纔將手中的青傘收攏開來,在道路兩旁的矮階上抖了抖水滴後,這才朝着河洛客棧走去。叫住了迎客的小廝,輕聲問道:“你們東家...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