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將葉楨要留在濮園用晚膳的消息並沒有讓二狗懷疑什麼,因爲葉楨這樣的事其實也做得挺多的。所以二狗也就沒有多問,說戌時再來接她,便做輯離去了。二狗離開後,寧遠便去了羅雲媚來時的那個側門,讓門房去江府通知羅雲媚了。
那門房便騎着一匹瘦馬前去江府了,沒過多久,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便緩緩地從江府的側門駛了出來,車上有兩個夥計,一個是江家側門的門房,一個是駕車的夥計。若有有心人注意,便會發現這輛馬車依舊沒有江家的標記。
秋日的陽光懶懶地灑在江寧城的大地上,這是約莫也就是剛剛到巳時的樣子,文德橋橋邊也開始有了裹着花色頭巾的夫人相聚在起疑浣洗衣物,交談聲伴隨着水聲漸漸地飄向遠方。那輛不起眼地馬車經過這個地方地時候,能看見一雙纖手掀了掀窗簾,譏笑着說:“還是太年輕,莫非以爲我是那浣洗的搗衣女?”
半盞茶之後,那輛馬車繞過濮園大門,從旁邊地小巷拐了進去,伴隨着一聲年輕的“籲…”馬車便穩穩地停了下來。坐在車頭的江家門房早已經是跳了下來,爲羅雲媚打開了側門。而依舊是一襲黑袍的羅雲媚,此時才掀開青色的車簾,在車伕的攙扶下,慢悠悠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羅雲媚沒有看那小廝,便跨步走了進去。
內裡站着的是寧遠,見着正主來了,便恭敬地朝着羅雲媚行禮,“江夫人,請隨在下來。”
羅雲媚微微點點頭,便跟着寧遠走了。依舊是掩人耳目的做法,在四處繞了圈子,確認沒有下人見到羅雲媚的行跡之後,才帶着羅雲媚來到了那個小柴房的門口。
“江夫人,人已經在裡面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諾。”站在柴房門口的寧宇恆一臉冷厲。
羅雲媚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寧宇恆臉上的冷厲之色,而是溫軟地說:“總得讓我看看吧。”語氣絲毫不像在說一個人,而是像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物品。
寧宇恆點點頭,寧遠便從懷中掏出了鑰匙,將門打開,等着兩人進去。
“請吧。”
“好。”
進門之後羅雲媚便發現了倒在牆角不省人事的葉楨。
寧宇恆指着葉楨,朝着正笑得有些張揚的羅雲媚說道:“人我交給你了,塵風的賣身契呢?”
“別急。”羅雲媚走到了葉楨的地方,蹲下身子,仔細查看了葉楨衣襬上面的草木灰燼與她臉上明顯是中了蒙汗藥的顏色,又再低着頭看着地板上那兩道痕跡。這才站直了身子,朝着寧宇恆說道:“筆墨在哪裡?”
寧宇恆從柴房的窗櫺出拿出了早已備好的筆墨,朝着羅雲媚說道:“請吧。”
“別那麼大火氣…”羅雲媚似是嘆了一口氣,朝着寧宇恆的方向走去,一邊從懷中取出那張薄薄的契約紙,一邊用擺在上面的狼毫筆蘸了滿滿的墨水,貼着窗紙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寧公子,有些時候,你應該心狠一些。”
“不用你多說。”寧宇恆見羅雲媚已經將塵風賣身契的簽好了,便上前一步,從她手中奪過那張薄薄的契約紙,小心地吹乾了對摺,放在了自己的懷裡。然後再從自己懷中掏出了此前那張花汀公館的轉讓契約,遞給了羅雲媚。
最後才擔心地看了看依舊是不省人事的葉楨,臉上閃過一絲內疚,這纔對着羅雲媚說道:“人我就交給你了,怎麼處置是你的事,但是我不希望在我濮園出現人命。”
“得了得了…你就出去吧。”羅雲媚一臉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寧宇恆先出去,絲毫沒有檢查自己懷中那張契約是否有假。
寧宇恆算計着藥效地時間應該是差不多了,片刻之內葉楨便會醒,所以也就沒多擔心。況且寧宇恆一直認爲葉楨是男子,那羅氏是女子,想着孤男寡女在一起,怎麼算計都是對葉楨這個男的有利,便推開了門,朝着門外走了出去。臨了,還是吩咐了站在門口的寧遠,好好看住羅雲媚,若葉楨有需要,記得進去幫她。
寧遠點點頭,恭送着自家公子遠去。
門內。
羅雲媚將頭上的衣帽掀開了來,看着倒在牆角的葉楨,笑得很是詭異,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秦酒阿秦酒…我整治不了江月白,難道我還整治不了你?”
這個時候,葉楨已經醒來了,但是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異動,而是疆着身子,等着那羅雲媚到她身邊來,這樣她便可以使用自己懷中的生石灰了。看見房內已經沒有寧宇恆的蹤跡,就知曉了兩人的交易已經是完成,知道現在的自己在羅雲媚的眼中,只不過是一箇中了蒙汗藥而昏迷不醒的文弱書生罷了。
葉楨知道其實這樣的場景是寧宇恆一手策劃出來的,拿到了羅雲媚手中的賣身契的寧宇恆按理說是不必再顧及羅雲媚了,直接動手便是。但是他卻選擇了隱忍,沒有向羅雲媚發難。這其實有兩個考慮,一個是因爲他已經將寧家的未來許給了葉楨,想借此機會看看葉楨在萬事具備下的條件能做到什麼程度,以考校葉楨的能力,以免以後將寧家弄得破敗不堪。另一個考慮便是這羅雲媚的身份。無論兩家現在暗地裡有什麼矛盾,但是在明面上,這羅雲媚畢竟是江家的夫人,是寧宇恆的長輩,若是就此動手,那麼江家一定會知曉,雖然那羅雲媚今日出門是掩了身份的,不過只要有心,哪有什麼查不到的。
不過以羅雲媚的老辣,自然也是知道現在躺在牆角的葉楨肯定會有後手,作爲一個跟着楚國朝堂老狐狸這麼多年的枕邊人,當然是能識破兩人的計謀。寧宇恆心善,不願傷人,所以現在倒在牆角邊的葉楨絕對會有着什麼底牌,所以羅雲媚也就沒有接近她,而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孔雀藍色的小瓶子和一張帶着絲毫不起眼的白色絲巾,深青色的翎羽配着藍色的瓶身煞是好看。
她首先是將那絲巾放在了自己的口鼻之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這才拔掉了孔雀藍瓷瓶上面的翎羽,依舊是用自由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譏笑着說道:“這煙羅媚行可是我好不容易從一個波斯商人手上收到的,花了三百兩銀子才這麼一小瓶,秦酒…不知,你能否消受得起。”說着,便將那美麗的瓷瓶往葉楨腳邊的方向一扔。
此時的葉楨有些奇怪了。因爲她知道寧宇恆已經出去有些時間了,但是她卻始終是沒有聽見羅雲媚移動的腳步聲,所以她開始疑惑了,於是小心而謹慎地半睜了眼,朝着此前兩人發出聲音地地方望去。卻不曾想,這一望,卻是大驚失色。
因爲一個藍色的物什正朝着自己飛來。
以葉楨的聰明才智自然是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此時已經是無暇顧及什麼了,葉楨憑着本能從地上滾了一圈,險險地避開了那個藍色的東西,連地上那些草木的灰燼也顧不上了。
“呵呵…你果然是裝的。”羅雲媚地聲音也恰到好處的傳了過來,“不過...你以爲我那東西,是你想避就能避開的嗎?”
隨着這句話的響起,那個孔雀藍的瓷瓶頓時被砸成了幾個碎片,裡面的粉末,也洋洋灑灑地揚了整個屋子。葉楨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腳已經提不起什麼力氣了,而且口中也開始變得乾澀無比,葉楨想試着開口,卻發現聲音保持在一個很小的幅度裡,根本無法引起門外人的注意。
不過葉楨卻也沒有太過於沮喪,想着那樣明顯的聲音,門外的寧遠是肯定會聽到的。所以她也不急,只是冷冷地望着羅雲媚,說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說過了…我只要茗月樓。”羅雲媚的聲音依舊是帶着一絲嬌媚,似乎面前的人不是她的敵人一般,“不過…一個月前你在公堂上給我的難堪,總是得算些利息的不是嗎?”
“你想要怎麼算?”
羅雲媚的眼珠一轉,嬌笑聲又再次響了起來,“秦公子現在可是江寧第一人,若是上我那花汀公館呆上一個月…我們之間的賬,便一筆勾銷。”
葉楨沒有回答,只是笑着,似乎是在笑羅雲媚不知天高地厚。但是片刻之後,她已經是笑不出來了,因爲她已經感覺到了身體的異動,猶如螞蟻噬心一般百癢難耐。須臾之間,葉楨的臉色已經是白了起來,額頭上面也已經出現了細密的汗珠。
葉楨此時已經感覺不到別的什麼了,她所有的感官都被身體上面的疼痛給調動了起來,源於身體內部的疼痛如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向她襲來,在最後一絲理智地支撐下,她看見了屋外的寧遠,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準備推門進來了。
羅雲媚砸碎的那個瓶子裡面必定是什麼讓人失去活動能力的藥,若是寧遠進來,或許又會如自己一樣倒地不起,從寧宇恆處瞭解到,這裡是濮園鮮有人跡的地方,等人來救顯然是不現實的。雖然時間一長,寧宇恆會照過來看看,但是這麼久的時間裡,發生什麼,都已經是不足爲奇了。恍惚中的葉楨只期待着寧遠能夠聰明一點,不要推門進來,而是趕快去尋找寧宇恆。
本來以爲這樣的準備已經是萬無一失了,沒想到終究是棋差一着,低估了羅雲媚這個江家夫人。沒想到之前那一番看似多餘的動作皆是用來迷惑寧宇恆,不讓他起疑的。
“這可由不得你。”羅雲媚已經朝着葉楨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門,也嘎吱一聲開了。
葉楨最不想見到的場面,終於是出現了。
“江夫人,請住手。”寧遠沉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若我不住手呢?”羅雲媚見着有人進來了,也沒有絲毫的慌張,也沒有半分的回頭,而是風輕雲淡地問道:“難道你家公子想毀約?”
寧遠皺了皺眉,大約是沒想到這個常常毀約的人還在問自己毀約,於是反問道:“那又有何不可?”
“呵呵…”羅雲媚的嬌笑聲再次響了起來,“你難道…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妥嗎?”
就在這個時候,葉楨終於是支撐不住,痛暈了過去。
寧遠也終於是發現了不妥,見着葉楨臉上的汗水,知曉了葉楨此時的狀況絕對不好。轉瞬之間便已經做出決定,準備大聲呼喊,引來遠處的下人,以相救葉楨。只不過…他還是慢了一步,他發現他身上也提不起半分力氣了,嗓子也開始出現了和葉楨一樣的狀況,乾澀如沙礫,說不出任何一句足以驚動遠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