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永暮眉眼一冽,下意識地就回道:“不會。”擡眼便看見了夢生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繼而改口問道,“爲何兩者不可兼得?”
夢生別過頭去,笑着問道:“你要的,究竟是這大楚的江山,還是...你北吳的江山?”
謝永暮眸光清冽,手中的美酒越發冰涼,他看着湖心未曾散開的雪痕,輕聲道:“當然是北吳。”
“數年來的心血就此毀爲一旦,你當真甘心?”她頓了頓,繼而繼續道:“何況如今的情勢,你早一日回上京,局勢便安穩一分。難道你就留在這渭南,給她調養身子?再說了,就算你如今再如何如何,她也不定會跟你走,別忘記三日之前,你是怎麼對她的。”
謝永暮沉默了。
他恍惚間便想起了今晨,葉楨初醒的樣子。
她臉色蒼白,眸光黯淡,看起來很是虛弱。本該是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卻拒絕了自己。
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謝永暮。
謝永暮牽強着笑了笑,看着葉楨所在的小院,輕聲道:“好,若今天再調配不出解藥,明日我就走。”說着,便又勾起了桌上的酒,淺淡的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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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得有多大的絕望,才能將一個人心中旺盛至極的眷念熄滅。
葉楨呆呆地坐在被塵風關好的窗戶前,思考這個問題。
窗扉上沾染了些許未曾化去的雪花,凝成了透明的顏色,大致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晶瑩剔透。但是仔細瞧瞧,卻能發現一些極小的風沙裹挾其中,令原本晶瑩剔透的冰棱帶上了瑕疵。這時候大約是午後。風雪稍稍停歇,但是卻依舊能從窗外結冰的樹葉中,感受到外面的寒冷。
葉楨就突然間想起了自己剛剛抵達江寧城的時候。
自己因由王五而落水,本以爲自己生命就將抵達盡頭時,卻被溫暖的懷抱救起。
那個時候的謝永暮,對自己來說。
大概就是散去生命中冰雪的光芒吧。
最初自己因由他墜崖,也被他救起。那自己也不算欠他什麼。而自淮河開始,自己似乎就欠了他一條命。
如今,算是還清了。那自己與他,大概就沒什麼關係了吧。
欠的命還了,就不欠什麼了。
她苦澀地笑了笑。
隨後便回頭,對着身後一直伴着她地塵風說道:“去告訴陳啓明,就說本宮要回燕京,讓他帶本宮回去。”
塵風小心地問了一句,“那殿下這邊?”
葉楨慘淡一笑,閉了閉雙眼,輕聲道:“我把命都賠給他了,他還想要什麼?”
她在自己心中反覆又唸了幾句。
突然間便又悽然一笑。
連這樣的時候,都是這般不捨......
謝永暮,我葉楨究竟該是有多不捨,又會有多卑微,纔會這樣…
喜歡你到連自己的命都不顧......
……
我把命都賠給他了,他還想要什麼。
這一句話不長,聲音也不重。
但落入塵風的耳中卻是逾越千斤。他不知道兩人曾經發生過什麼,也不知曉兩人之間究竟有何瓜葛。但是僅僅從這一句話之中,卻能感受到面前的這位,在此刻看來,哪還有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樣子,分明是被男女情愛傷透心扉的絕望女子。
更別提,在秦淮河上,那位意氣風發,手刃數人的果斷風采。
塵風見着她如今的樣子,只得是在心中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再是恭敬地行禮,從房中走了出來,和一直守在外面的寧宇恆說叨了些什麼,便循着她的吩咐去驛站處去尋那位一路跟隨的陳大人了。
只是,在轉角的時候,他似乎見着了一抹藏青色的人影,在屋檐之下與冷涼的冰凌凝成了一片,直教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檐下的冰凌之寒,還是那人心情的寒冷。
不過此時的塵風也無暇顧及這般多的事物,只是稍稍停留了一番,仔細看了看那檐下,發現似乎是自己因爲連日來守着葉楨的疲勞導致出現的幻覺,便快步離開了,並沒有仔細上前查看。
而他走後,那個藏青色的人影,纔有再次出現。
他小心的看了一番四周並沒有什麼人存在之後,才一個閃身,從窗角掀開了一個能容納人進入的縫隙,飛身進了葉楨的房。
本以爲進去之後他能見着內裡葉楨大吃一驚的樣子,但是他見到的,卻是葉楨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好似在夜色下,就要映出一輪皎潔的明月。
葉楨見着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也不驚訝。只是淡淡的擡了一下眼眶,隨後便又移開了眸子,並不在意進來的究竟是蘇子意,還是其他。
蘇子意看她的神情,不覺有些氣急敗壞,想着自己繞過了邵家的天羅地網,進入到他所在的地方。但是面前的人卻絲毫沒有任何表示,不禁直言喚了一句,“秦酒公子,可還無恙?”
聽到他的這句呼喚,葉楨微微擡了擡頭,隨後便嗤笑一聲,嘆道:“既然你都來了,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態。”
蘇子意口中本想繼續說的話爲之一頓。但片刻之後還是試探着問了一句,“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蘇公子本身地位便是尊貴無比,爲何會出現在渭南這般苦寒之地?若非不是有哪位大人物發話了,怕是請不動蘇公子的吧。本宮想,前幾日的刺殺也與公子有些關係吧。否則你也不會這般就出現在我面前。說吧,檢察院讓你來做什麼?”
“莫說是蘇公子自發想到此地來,我葉楨雖未一介女流,但不巧恰好對此事有些自己鄙陋的見解。也知曉蘇家並沒有能量做到這件事。所以蘇公子你還是坦白地說了吧。”
蘇子意聽到葉楨有些虛弱的聲音,本是有些心疼。但是聽完她對如今整件事情的分析之後,卻又覺得心冷。
該是內心如何強大的女子,纔會在被自己摯愛之人傷了心之後,還能有餘情來思慮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阿。怪不得,檢察院的那位,在此番還依舊想要將面前這位,逼回皇宮。
他仔細斟酌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秦酒公子,在下還是這般喚你來得自在些。檢察院的意思是,希望您早日回宮,統領幕後的一切大小事物。而吳國那邊的事,就不必您再過於操心。”
“不就是不希望我和謝永暮聯姻麼,直說便是。又何必這般拐彎抹角。還動用了人進行行刺。”葉楨冷笑一聲,“皇弟都登基半年了,難得他們還有心。”
蘇子意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從葉楨的話中聽出了不滿。略微思索了一番,便開口問道:“如今也不便再與您多說些什麼,在下只問一句,秦酒公子,您,究竟…回不回燕京。”
葉楨輕挑眉眼,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回,怎麼不回。”
如今你們爲了逼我回去,連刺殺這般下作的事情都能做出來,若是不回,指不定還有什麼等着自己和謝永暮。
當然,後面想的,她並沒有脫口而出。只是念及此,葉楨心中又泛起了一陣悲涼。
明明已被傷至心扉……
爲什麼,自己還依舊這般念着他。
連一絲傷害,都不再願意他受半分。
她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一絲不捨的情緒緩緩浮上她的眸中。
蘇子意見着她的表情,便知曉了面前這位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女子,對外面的那人還帶有刻骨銘心的情誼。也不知心底想了些什麼,他開口便是一句。
“秦酒公子,您可知道,炴帝駕崩了麼?”
葉楨猛然擡頭。
面前藏青色衣衫的男子繼續道:“如今…吳國不大平靜,如果公主還是想着隨那位太子爺去上京…您的安全...或許也得不到顧及。”
他頓了頓,隨後繼續道:“還有...據監察院的消息,吳國的那位年紀輕輕便封了王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太安分。”
“祁王?”
“沒錯。就是娶了葉蓉的那位。”蘇子意看了一眼面前葉楨有些驚愕的臉,心一狠,便繼續道:“所以…謝兄,如今怕是要加快行程,回上京了。否則…”
“否則那吳國的天下怕輪不到他來繼承了是不是?”
蘇子意未曾說完的話,葉楨替他說完了。
他點點頭,然後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葉楨。隨後再輕聲道:“可是秦酒公子目前的狀態…行程不宜加快…需要靜養。在顛簸的環境之下…您......怕是會留下什麼病根。”
“呵?”
葉楨嘲弄地笑了一聲,隨後沉言道:“依着你的意思…我得在着渭南,呆多久?”
“至少半月。”蘇子意答道,隨後又在心底補充了一句,若是他能配出解藥,當然是不必。只是......
接着,便是一陣沉默。
葉楨突然想要放聲大笑。
……
“我可賦你情深,也會給你一世恩寵,爲你帶戴上着鳳冠霞帔,送你坐上那萬千女子夢寐以求的位置,但我卻不會爲了你放棄了這錦繡山河。這樣的恩寵,你要,還是不要?”
……
原來,那個時候的話,如今便要應驗了嗎?
謝永暮…你真的,如你自己所言,這般心狠…不顧及着我,而念着你的天下蒼生麼?
若是謝永暮在着渭南等上半個月,等回到上京,怕是一切的傾軋已經過去,所以的事物便都塵埃落定,他回去...也不過只是一個空殼太子罷了。
就算他名正言順,就算他有這般大的勢力將自己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質子變成一個太子,但是在這樣緊急的時刻,就算他再如何運籌帷幄,心懷天下局勢。也不可能不親歷發生在上京的那場風波,便將那把代表着天下最高權利的椅子攬入手中。
想要挽回佳人芳心,還是成就無上霸業。
這一切...
便只看他究竟如何抉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