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江家不再舉辦止水詩會後,那濮園詩會便成爲這江寧城最大的文學盛事,每年一次,風雨無阻。不知多少貧門才子、寒門學子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面鑽,想憑藉這一詩一辭一句名動天下,求個晉身的階梯。畢竟這濮園詩會的主事人是寧家,雖然現在被江家壓了一頭,但是祖上的底蘊卻是讓人不敢小瞧。
這個時候,稍有些名氣的歌姬今夜都被請到了這濮園詩會作陪,爲才子們新出爐的詩作吟唱。這個時候,若是能得到濮園詩會的座師的點評,那麼你也算是有了才名。總所周知,這濮園詩會的座師中不僅有未及弱冠便狀元及第的公羊羽,更有從朝堂上退下來頤養天年的當世大儒,雖是退了下來,但是他們在朝中的門路可是有不少。
在這詩會上表現出色的人,若是得到了這些乞骸骨的大儒的欣賞,那麼他的仕途可就算是無憂了,誰也不知道這些大儒在朝堂上有多少後生是他們的弟子。
現在濮園詩會的門口也是各種名人云集,平日裡在葉楨一濁園裡討茶喝的公羊羽今天也穿上了相對正式一點的衣服,在侍婢的陪同下出了馬車,隨後便有人領着一大羣跟班趕過來迎接:“公羊小友來了,濮園上下蓬蓽生輝……”
這人正是如今的寧家家主寧承意,剛剛從楚國的朝堂上退下來,此前的官位是正二品,才學也是不凡,最擅長寫駢文,爲此,曾得到了已故老皇帝葉泓的欣賞,一般人見着他都尊稱一聲寧老,但儘管如此,對於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公羊羽,他仍舊是頗爲尊敬。公羊羽見着年歲比自己長了一輪的人還對自己行禮,一臉的驚恐之色,笑着還禮,“不敢當不敢當,寧老您若還是這般多禮,下次我卻是不敢再來了……”
“哈哈,公羊小友還是這般風趣……對了,誠公也已經到了……”兩人寒暄一番,朝裡面走去。
濮園外總會迎來許多客人,這些客人有的坐着轎子,有的坐着馬車,也有人步行而來,但門口的那位老管家,卻是一視同仁,驗過名帖之後,恭謹請入。
葉楨坐在一輛青帘小轎上,因爲想到是來參加詩會,斯文盛事,坐青帘小轎可能應景一些,況且那馬車早已被二狗駕回了一濁園,所以葉楨只得僱了一輛小轎朝着濮園這邊走。下了馬車,那老管家檢查了葉楨的請柬之後,便拱了拱手,隨意指派了一個湖色衣衫的侍婢給葉楨,便繼續站在門口檢查請帖了。
那湖色衣衫的侍婢得了老管家的吩咐後,便引着葉楨去了迴廊流水的後花園。這個時候葉楨才知道,原來就算是請的是歌姬,但依然是男女分座,那些歌姬皆是坐在湖對面一個亭閣之下,前方有層層白色縵紗掛着,隨清風而舞。只有持了請帖進來的人帶着的隨行女子,才能在後花園閒逛。
那婢女將葉楨帶到後花園之後便朝着葉楨行禮告別了,她還得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葉楨知道今日看似平常的詩會的暗流,帶着念荷隨意走着,在看似散亂的座位之中,找到符合自己性情的偏僻處,坐了下來,看見幾上有茶,念荷便爲葉楨倒了一杯,葉楨便坐在此地,小口抿着。
只見四周無白丁,交談必引經,葉楨心裡嘆息一聲,擡頭望天,想着今日怕是有些難善了,雖然那公羊羽與自己交好,但是那寧家可是與羅氏交好,是這濮園詩會的東道主。
不過葉楨倒是不懼什麼,因爲她對本身的才學其實也是頗爲自得。
不久之後,濮園詩會便開始了。這個時候天色還沒有很晚,但是濮園伺候的下人們卻是開始在各處點上了燈籠,一首首詩作開始從葉楨周圍的人口中傳出,那些文人自己帶着的侍婢便會拿起桌上的紙筆,寫下自家公子念出來的詩詞,交給自家公子,以便於他好與座上的各位文人書生交流。
葉楨隨意地在詩會地各處望着,能隱隱地聽到有人說什麼,“寒來猶可待,呼嘯九天鳴。”,又有“纏絲遮曉月,鱗玉映殘紅。”,還有什麼“吹開離憂新緒至,看去雨雲玉人愁。斜日照梳頭……”
到底是江寧城,這有着真才實學的人還真不少,葉楨感嘆道,又再次開始朝着各處觀望了,正巧是碰到了在正上方端坐的公羊羽,他正瞧着自己,微微地笑着,葉楨便舉着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一杯,表示尊敬。恍惚間,卻是看到公羊羽座旁坐着那位老人背後站着的一個男子,他正用着挑釁的目光看着自己。
葉楨苦笑一聲,想來這便是那寧宇恆了吧。又望了一眼寧宇恆前面的人,見着他正在和他右手邊的人談笑,似乎是毫不知情。
那寧宇恆朝着坐上的人告罪之後,便朝着下方走來,到了一方小小的桌子旁坐定,對着同桌的人不知說了什麼,臉上漸漸流出略顯陰沉的笑容。特意朝着葉楨看過來,卻是沒想到葉楨似乎是一臉不以爲然。
這個時候,坐上那三位深得了才子尊敬的大儒發話了,只見坐在中間那人,雙鬢染霜,穿着一件正統得儒家服飾。輕輕咳了兩聲,座下正在談論的文人才子們皆是停下了交談的聲音,望向了首位的那位老人。
那老人便是今日詩會的組織者-寧承意了。
寧承意朗聲說了幾句,座下的人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也都奉承着寧承意說的話,笑語漸起。有人提議寧公早點出題,笑語漸漸過後,寧宇恆那桌上一名書生便站了起來,拱手道:“晚生不才,見這濮園湖水繚繞,不知便以爲湖水爲題如何?”
寧承意笑着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月畔寒波輕舞起。”有人開了首聯。
“江邊古壁舊詩成。”有人又跟着說了頷聯。
……
濮園詩會上的學子若是對自己手上的詩詞頗有信心,大多會起身與周圍的各路文人交流,若是周圍的人都認可了詩作,那麼這首詩便會送到座上那三位大儒的手裡。如若那首詩真的作地好,座上的寧承意等人,自然也會做出相應的點評。
這個時候,湖心小亭之中也會傳來了渺渺的絲竹之聲,此前被點評過的詩作會由嗓音輕靈的歌女唱出來。
公羊羽坐在寧承意的右側,寧承意的左邊是一個穿着相當貴氣的人,也就是此前進門時寧承意說的誠公,本名蘇明允,表字是誠甫,所以衆人都尊他一聲誠公。他的背景很複雜,是當朝首富蘇家的長輩,但就以文學、儒學上的修養來說,衆人皆是心服口服的稱一聲誠公。不過這蘇明允確是一位嚴師,發起怒來,卻是每個學子都不想見到的。
待到夜色降臨的時刻,濮園內的詩會也漸漸地進入了高潮,優秀地詩作開始慢慢在衆人手中傳遞,葉楨鄰桌的文人見着葉楨孤身一人,也就邀了葉楨一起進行品詩。葉楨笑着點頭,這是她求之不得的機會,她生活在江寧城,遲早是要與這些人打交道的。
葉楨便帶着念荷去了鄰桌,互通姓名之後,皆是抱着拳說一句久仰久仰,其實哪有什麼久仰。只是有人知曉了葉楨是此前與那謝定安傳出孌童聲名的人,看着葉楨的眼光便是有些奇怪,不過葉楨向來是不理會這些的。
邀請葉楨的那人叫做李文茂,也是江寧城一個頗有名氣的才子,他手上正拿着拿着一張紅色的箋紙,面色多有得意,“在下的這首感舊,請諸位點評二三。”說着將箋紙遞給了最靠近自己的葉楨。
葉楨剛剛接過那紙紅箋,見着其上所書的內容,便下意識地念了出來:
喚起窗前尚宿醒,啼鵑催去又聲聲。
丹青舊誓相如札,禪棍經時杜牧情。
別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
雲階月地依然在,舊逐空香百遍行。
唸完,周圍的幾人便開始低着頭思考,片刻之後,一片溢美之詞從衆人嘴中響起,說這首詩肯定會在這場詩會上揚名之類的....葉楨見着這情況也笑了笑,便從句子中挑了句上佳的稍事點評。葉楨的才學自然是毋庸置疑,待到這一番點評結束之後,衆人看葉楨的神色都有些變了。
那李文茂也是也個心胸豁達之人,本身就有才學,自然是知道葉楨的點評是極好的,也就朝着葉楨笑着邀請道:“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吧…”
“這…”葉楨一聽是酒,便隱隱有些頭疼,想着此前才喝過,而且還感染了風寒,便一臉真摯地拒絕道:“李兄,在下適才染了風寒,飲不得酒...實在是抱歉了。”
李文茂聽見葉楨地推脫之辭,也不深究,便說道:“那你以茶代酒吧。”
葉楨點點頭,表示同意了,擡起了桌上地茶,輕輕地呷了一口。
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寧宇恆眼珠一轉,望向正在喝茶的葉楨,高聲說道:“秦兄是第一次來參加詩會,不如這輪,便從秦酒兄開始吧。”
衆人見着這寧宇恆也有心參加進來,也皆是表現出了高興的神色,任誰都知曉,這江月白去了之後,這寧宇恆便是第一才子了,見着他來,衆人都是歡迎的神色。
葉楨今日來,本就是打算拂了這寧宇恆的面子,但卻不知爲何,聽到這寧宇恆要自己先行作詩開始,卻是微笑搖頭道:“我可沒那個本事,還是諸位先請吧。”
見他退讓,寧宇恆心底閃過一絲錯愕,但想到羅氏與他的交易,便依舊是一臉着冷笑說道:“上個月秦兄在那公堂上高談闊論,擺明了自己是秀才,今日一見,竟是吝於指教,看來眼界果然極高,不知…你的功名是從何處而來。還是…用那黃白之物買來的?”
聽他如此說法,場間衆人才知道,原來兩邊早有罅隙,這是借詩尋釁來了。
座上的寧承意見着自家子侄竟然公然在詩會上尋釁,臉上閃過一絲不滿,想着寧宇恆自從是被那江月白打下落了第一才子的地位後,心性便越發地不成熟了。
“哦...是嗎?”葉楨饒有興趣地望着寧宇恆,“那便請寧公子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