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楨揉揉眼,從牀上醒來,赤腳着地,按照往常一般,推開了正對着錦牀的那扇雕花窗戶,等待着微風將自己最後的睡意給吹散。片刻之後,一絲錯愕,悄然浮上了臉龐。便又上前了半步,身子微微前傾,靠在了窗前。用手肘支着窗櫺,手掌拖着秀氣的下頷,看着窗外陌生而又熟悉的景物,輕輕地苦笑出聲。
熟悉的是,宅子前院,小小的池塘與歪脖的柳樹相映成趣,青瓦粉黛,花草夾道的青石板路依舊。陌生的是...越過高高的院牆,朝外看去,卻是陌生的景色。沒有熟悉的小巷景色,看不見粉衫的侍女三三兩兩挽着手走過,也沒有碧色的牆柳隨風而舞。只有…看不見行人的幽寂。
她這纔想起了,自己已經到了燕京城,不再是在江寧城了,昨夜自己還在燕京的大牢裡,所以...自己所在的地方,也必然是燕京城。只不過...爲什麼這燕京城,也有個一濁園呢?恍惚之間回想起昨夜裡如天神下凡一般來營救自己的人,葉楨就忍不住紅了臉頰。
看着房內熟悉的擺設,一絲隱蔽的笑容便掛在了嘴角。到如今,葉楨不得不承認,謝定安...真的是她此生的良人。於是內心的那個決定,越發地堅定了起來...
—儘管…昨夜裡的那個光影幻滅的夢,委實…讓她有些膽顫心驚。
腳步聲響起,葉楨耳後輕輕一動,念着來人的樣貌,便下意識地笑着回過頭去。
來人穿着一襲青色的長袍,青衣如玉,前襟露出白色鏤空雲紋的內衫。腰繫雲紋玉帶,手上端着一碗看起來有些誘人的清粥。墨發以水色玉簪高高束起,眼若黑夜,面貌清雅,倒讓人看起來是一個風流雅緻的書生。
只不過是十幾步門庭距離,兩人默契而安靜地對望,彷彿要從對方眼中將彼此的前世今生勘透。
沒有誰開口,沒有誰動作。雙方都在心中慶幸能夠遇到自己所要的。但葉楨不知曉謝定安爲何也同自己一般默不作聲,但她也無意去究。
明明僅僅只是半個月的時日…
葉楨卻突然覺得...如同過了一生。本以爲自己不會爲這般平淡的遇見波動心絃,沒想到一切卻是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內。明明前一秒自己剛剛還在思考怎樣去完成那件大逆不道的事,卻在下一刻因爲看到這個人而心馳天外。就如同昨夜在牢獄之中見到他一般。
只是一眼,便滿心歡喜,只是一眼,便無所畏懼。
兩人又凝望了半晌,來人才終於在清粥涼透前對葉楨說道:“早。”
葉楨也已經回了神,聞言回道:“定安…早。”
謝永暮輕笑着上前去,將清粥放到了前方的几案上,一邊走,一邊朝着葉楨說道:“快過來,窗戶那邊涼。”
待到他放下粥回頭看向窗邊的人時,才發現一雙晶瑩的玉足踏在冰涼的地板上,隨着主人的前進,在長長的下襬中,若隱若現。
葉楨沒有在意他的目光,而是徑直走到了架几案前盤腿坐下,問道:“你怎麼來得這般早?”說着她又笑了笑,自己現在不是在江寧城,這樣的說法...倒是有些奇怪了,於是她又換了個話頭,問道:“今天中午吃什麼。”
語氣熟稔地如同已經問過千萬遍。如同在亂世中倉皇經年,已經能夠熟悉而平淡地面對宿命地花樣百出,洞悉人生窮形盡相的人回到家鄉,發現原來自己喜歡的人依舊靜靜地等待着自己。小溪的水依舊甘甜,窖底的米酒依舊醇香,終於可以脫去風塵僕僕的那種疲倦。
相看無言,微風透過窗戶在兩人只見拂過,靜地彷彿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響。
他突然一笑,面若秋月。他說,那就蟹黃酥吧。
葉楨也笑了,也笑着說,好,就蟹黃酥吧。
一會之後,謝永暮才直起身,繞過了葉楨,從雕着芙蓉的木牀下拿出了一雙小巧而精緻的鞋,再走到旁邊的木櫃裡拿出兩隻足衣,最後才走到架几案之前,輕聲說道:“穿鞋吧,天氣涼,別讓風寒加重了。”
葉楨聞言,放下手中青瓷的勺子,偏頭嬌嗔地說道:“不是說過…’食不言,寢不語’的嗎。”
謝永暮再看了葉楨一眼,笑着搖了搖頭,將白色的足衣與鵝黃的鞋子放到葉楨的腳邊,蹲下身去,輕聲說道:“伸腳。”
葉楨下意識地將腳伸了出來。
下一刻,腳上卻傳來了溫潤的觸感。
白色的羅襪在一雙輕巧的大手上,僅僅是片刻之間就套上了葉楨晶瑩的玉足。待到葉楨回身過來時,發現精緻小巧的繡花鞋已經套在了自己的腳上。
她心下一驚,連忙站起了身來,朝着後面連連退了幾步。紅着臉,聲音如蚊蠅一般細小,“爲…爲什麼?”
面前的男人狡黠地一笑,也站起了身來,朝着葉楨的位置走去,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將葉楨瘦弱的身軀籠罩着。他低下頭,在葉楨耳邊細語,“還有兩個半月,你就是我的妻子,爲夫爲你做這些事...有什麼不可以嗎?”
此言一出,葉楨臉上的紅暈更加放肆了,紅霞從臉上直接蔓延到了脖根,再蔓延到光潔的額頭,如同夕陽天邊的紅雲,好看得緊。
謝永暮見着她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誰能想到...能下手滅掉四條鮮活人命的她…竟然也會對自己露出小女兒的姿態呢。
聽見耳畔男人的笑聲,感覺到來人溫和如玉的氣息。葉楨知曉不用看,自己臉上也佈滿了紅暈,突然覺得雙腿有些泛軟,竟是有些站不住。
就在即將倒地的前一刻,卻忽然被環住了腰,未及擡頭,便感覺到自己的胸前傳來炙熱的氣息,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在了身上。
她下意識地將頭垂得更低,衣服柔和地質感貼到臉上,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貼到了圈住自己的人胸上的前襟。驚懼地快速將頭擡起來,卻聽到一聲吸氣聲。
她的額頭,正好抵上男人白淨的下頷。
那一聲泛着冷的吸氣聲,正是出自於男人的疼痛。
此時她也顧不得扭捏着繼續做着小女兒的姿態,而是擡頭望着他猶如秋月的臉,急聲問道:“很痛嗎?”
見着眼前人帶着委屈的神色點頭,葉楨顧不得自己被他圈在懷裡的事實,着急地掙脫了男人禁錮着自己的雙臂,伸出手來,在他受傷的下頷上輕輕地按着,柔聲問道:“怎麼樣?”
沒有得到男人的回答,葉楨更加着急了,以爲自己真的傷到他了,於是手上的動作快了起來,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想着爲心上人緩解下頷的疼痛。
待到片刻之後,她才感覺男人的反應有些奇怪,定定望去。
只見男人微眯着眼,脣上掛着滿足的微笑,臉上一片享受之色,似乎…對自己的舉動非常受用一般。
葉楨見了他這樣的樣子,自然是知曉了他沒有半分損傷。想起自己之前的舉動,纔剛剛離去的紅暈,再次浮上了她的臉頰,如醉酒之後的酡紅一般,誘人至極。
“清九…”
一聲喑啞蠱惑的聲音自前方響起。
還沒等自己回答,自己又落在了炙熱的氣息之中,男人口鼻之間的熱氣幾乎讓她轉身欲逃。
“謝...謝定安…”
她顫抖着叫着眼前人的名字,見着越來越近的臉,拒絕的話怎樣都無法說出口,想推開他禁錮自己的手,卻只是惘然。只能任命地由着他溫潤的脣貼上自己,任由他的舌頭在自己的脣瓣間細細描摹,也不曾張開脣瓣。
一陣微燠的風吹過,眼前的人終於是準備離開,留念地輕輕咬了一下葉楨緊閉地脣瓣,附在她耳邊說道:“你這樣…我很開心。”
葉楨聽到男人這樣說話…知道他指的是剛剛自己面對他受傷時的反應,想了想,還是垂下了頭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男人的胸前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軟軟地靠在男人的身上。
耳畔男人的聲音繼續響起來,“雖然剛剛我很高興....但,我不希望下次你再用這樣的法子來找我…你要相信,不用尋找,我自然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只要你在,我就在。”
只要你在,我就在......
這七個字被風聲拉得很長很長,曲曲折折地轉進葉楨地耳畔,就像是被粗糲的風沙和冗長的歲月掩埋了千年的古城,在千百年間無人問津之後,卻走進了一個風塵僕僕的行者,整個小城,突兀地驚醒。
她臉上的表情一僵,轉而又恢復了正常,聽到這樣的話,只是繼續無言着,繼續軟着身子靠在男人的胸前,只是臉上...開始泛起了醉人的微笑。
謝永暮沒有注意到她脣上的微笑,只是見着她沒有說話,便在心底嘆着氣。不過卻也不究爲何,只是在半晌之後,將手中的力氣加重了幾分,才低着聲音嘶啞地說道:“我說過…會將整個天下的財富都送到你的手上…我不會食言。傾國以聘…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感覺到懷中人的身形有些顫動,謝永暮嘴上掛起了好看地弧度,放開了其中一隻環着她的手,放到了葉楨的青絲上,從上至下地撫摸着,繼而輕聲說道:“我已經派人通知了河洛客棧的二狗…他下午會過來。安心在這裡住下,等我將事情都處理完。”
葉楨心底突然涌上無言的感動,讓自己戀上這樣一個人的原由—
便是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