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燈結綵的二層畫舫,頂着鮮豔的黃漆,船柱雕樑畫鳳,船上笑語晏晏,流光溢彩的畫舫漸漸近了,近了...終於在小舟的前面停了下來。相較之下,小舟的大小似乎太過於微不足道,在巨大畫舫的襯托下,好像只需要一個浪花就可以將其打翻。
葉楨背對着畫舫,負手而笑,沒有看那艘畫舫,而是對着熊熊燃燒的火光,朗聲說道:“呵...宇恆兄,好久不見。”
停穩的畫舫此時才嘈雜起來,有動作輕快的小廝見機爲船上的人放下了甲板,船上的人才一個接一個地走了下來,來到葉楨所在的小船上,靜靜地看着葉楨。
半晌之後,爲首的寧宇恆才朝着葉楨長長一拜,“秦兄恕罪,在下,來晚了…”
葉楨沒有回頭,而是繼續看着眼前燃燒的房屋,熊熊火光依舊,有零星的火星從房頂上飄散下來,她似是隨意地說道:“宇恆兄...你又何罪之有呢?”
站在後面的寧宇恆苦笑一聲,知曉了自己今日的作爲已經是引起了葉楨的懷疑,於是朝着張澤羽看去。張澤羽對葉楨這個縱火燒屋的狠人也有些發怵,但是想着寧宇恆畢竟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知交,只好上前一步,朝着葉楨說道:“秦公子…請你…原諒宇恆吧。”
“呵…”葉楨輕笑了一聲,繼而回頭,“誰說…我是公子了?”
面前的女子白衣染血,眉眼妖嬈。容貌妍麗,即使是不着半分粉黛,也將那秦淮河上極盡妖嬈的女子都給比了下去。及腰的青絲沾染上了三分草木灰燼,但這非但沒有半分維和,反而是平添了幾分慵懶。
她輕笑着回頭,望着面前的三人,“誰說…我是公子了?”
夜風呼嘯而過,將葉楨背後的髮絲吹得有些散亂,她望着來人,輕聲問道:“這位公子是?”
張澤羽此時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同樣有些不知所措的寧宇恆和塵風,這纔回答道:“在下,張澤羽,字南弦。”
“原來是總督大人的公子。”葉楨秋眸似乎有些驚異,但轉瞬之間卻是恭敬地朝着張澤羽行了女誡裡面的禮儀,輕聲說道:“小女子有禮了。”
儘管葉楨的儀態上面挑不出任何紕漏,但是張澤羽卻是覺得,眼前的女子,對他沒有是半分的恭敬。現在所做的一切,僅僅是出於自身良好的教養。況且…她竟然能夠只是知曉了自己的名字,便能知道自己背後的人,這樣的女子…委實太過可怕。
“秦公子…不,秦小姐…”站在一旁的塵風到底還是從花汀公館出來的,身上倒是沒有半分文人的迂腐,“我們來遲了,請小姐恕罪。”
葉楨挑眼看了一眼面色有些難堪的塵風,然後轉過頭,朝着寧宇恆說道:“現在,你應該履行承諾了。”
寧宇恆此時也終於回過了神來,朝着葉楨深深地看了一眼,這才作揖說道:“從今開始,寧宇恆便是秦…小姐的人。以後,任您差遣。”
葉楨媚笑着望着一襲藍衫的張澤羽,似是玩味地說道:“張公子,您認爲呢?”
她是知曉張澤羽的身份的。
雲水村三月,她不知看了多少這類檔案,她不僅知曉張澤羽是張定香的兒子,他還知道張定香的髮妻子是國公之女,呂嫦。
張澤羽面有赧色,偏頭看了一眼低着頭不知所措的塵風,以及有些壓抑的寧宇恆,啞聲說道:“全憑秦小姐做主了。”
葉楨挑起一個好看的笑容,朝前走了幾步,來到寧宇恆的面前,指着倒在甲板上的羅雲媚說道:“怎麼處置她,就是是你的事了。”說着便又偏了頭,朝着張澤羽燦然一笑,“張公子,還是多謝你肯來了。”
她如何不知曉這張澤羽是寧宇恆請來的,否則以張澤羽的身份地位怎麼可能在意這樣一件小事,除了寧宇恆相邀,她找不到其他的答案。這羅雲媚交給寧宇恆,她也是有深意的,她想看看,這寧宇恆是否真的是誠心向自己效忠。她現在手上並沒有太多的力量,二狗說那鳳棲樓是她的,可是...他也說了還有另外一個人,葉楨終究還是信任二狗的,所以她相信二狗所言非虛。這鳳棲樓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掌控人。自己,只是站在幕後的人罷了。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調動鳳棲樓的人手。
“是,小姐。”寧宇恆上前一步,應了葉楨的話,然後往後面揮了揮手,便有兩個手腳靈活的小廝上前將羅雲媚擡了起來,往畫舫上面走去。
張澤羽看了葉楨一眼,似是嘲諷地說道:“何必呢?”
“對啊...何必呢?”葉楨也反問了一句,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你知道嗎…我差點死在這裡面?”葉楨雙眼微瞪,指着自己身後依舊燃燒着的火焰,“若非在下還有幾分能力,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便不是我,而是那羅雲媚!”
張澤羽再次看了她一眼,依舊是嘲諷地說道:“但是你還活着,你這是很幼稚的做法。”
“我也知道。”葉楨長長的喟嘆了一聲,“張公子,我所做的,我心底有數,你也別來勸說我了。”
張澤羽突然覺得,面前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寧宇恆聽見兩人的對話,感激地看了一眼張澤羽,又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一意孤行的葉楨,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後,朝着葉楨“秦…小姐,我知道,我做的終究是不對,但...還是請你,給在下一個改過的機會。”
他知道葉楨的想法,若是自己親手處理羅雲媚,那麼自己和她就真的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羅雲媚頭上掛着的江家夫人一日部除,那麼自己始終是要顧及江家的想法。況且她與那江月白交好,若是她動手處理羅雲媚,始終是不合適的。羅氏現在始終還是江月白的母親,若是動手了,任憑兩人再是知交,也無法縫補這一次的漏洞,所以葉楨纔會將羅雲媚交到寧宇恆的手裡。
只不過,寧宇恆還是有些想不通,這葉楨究竟是有何底牌,能夠保證自己真的就如她所言呢?哪怕自己現在已經是真心實意地認同了她這個主子,但人心……永遠是最可怕的。
“好…”葉楨輕聲應下,算是允了寧宇恆的話,然後再次負手望了一眼天邊的銀月,面帶微笑地說道:“回城吧。”
寧宇恆點了點頭,招呼了小廝伺候葉楨,然後才轉身走到了塵風的位置,在他耳畔私語了一番。
葉楨沒有理會寧宇恆的動作,而是直接跟着小廝上了畫舫,自行上了二樓尋了一個沒人住的隔間,進了門,對呆在門外的侍女說道:“去燒熱水,我要濯發灑身,然後再拿一套男裝來。”
“這…”站在門外伺候的侍女似乎是不解這看起來天仙似的人兒爲什麼要選擇男裝,但是自小爲奴的生活讓她知曉,這樣的時刻,閉嘴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她朝着門內人微微伏身,答道:“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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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橋。
一尾小舟緩緩地靠了岸。
渾身已經溼透了的二狗檸了擰自己的衣褲,朝着撐舟人說道:“你先回鳳棲樓,告訴三娘主子沒事。”
撐舟人見着二狗已經上了岸,這才恭敬地應聲:“是,大人。”二狗點了點頭,然後負着手踏上了回園的路。在夜色的掩映下,黑色的小舟緩緩駛過文德橋,朝着秦淮河的上游劃去。
一濁園那古樸的三個大字還高高地懸掛在門匾上,旁邊謝府的燈籠依舊照亮着烏衣巷的路。二狗站在一濁園的門前,望了望一旁謝府的匾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喜歡一濁園,他也喜歡謝府的人。
但是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家主子會那麼毅然決然地離開江寧城。在他看來,葉楨現在已經沒有它事了,只消在江寧城靜靜等待着謝公子回來便可,但是爲什麼她卻選擇了隻身上燕京。
他知曉放在梳妝檯下面的東西是對自家主子極爲重要的東西,否則也不會放在這麼隱蔽的地方。但是他更感動的,還是葉楨對他的信任,在自己背叛之後,她依舊能夠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這樣的信任......
二狗的眼中隱隱泛着淚光。所以在一番權衡之後,他還是沒有告訴鳳棲樓的人,葉楨今晚將要離去的事情,他覺得,自己不能夠再辜負葉楨對他的期望了,他不想在背叛自家主子了。雖然這一個多月來,他見到的鳳棲樓所做的事確確實實是爲了葉楨,但是...他真的不想再一次出賣自家主子了。
於是他小心地進了園子,朝着葉楨的閨房走去,沒有驚動一濁園的任何一個人。
拿到東西與出園都順利至極,二狗不由得嘿嘿一笑,揹着剛剛收拾好的細軟以及銀票,快速地趕到了文德橋下面,等着葉楨的歸來。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在文德橋的橋頭,一個紅色的身影,悄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