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秋的時候,按宮中慣例,在青龍街上住着的幾個要臣都會得到來自宮中的一份賞賜。待到發完皇親國戚的那些分例之後,便輪到中書省的左右丞相,以至六部,但今年的賞賜卻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循着舊例,六部的尚書都會得到來自於宮中的賞賜,或許是桂花釀,也或許是月餅…但是今年,身爲戶部尚書的江文林,卻是沒有得到任何的東西。
本來桂花釀、月餅之類的東西也都是尋常之物,作爲尚書的這些個二品大臣們對此物基本都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當尋常之物冠上皇家的名頭之後,自然就不再尋常了。誰都知道,這些東西其實是皇帝賜來以示親厚的。
就在京中的臣子都以爲,那個膽大妄爲的江大人終於因爲那折辭呈而失了聖眷之後,宮中又來了一紙詔書。將原本份屬於江文林的分例…發給了他的長子-江月白。京都的臣子們都糊塗了,不知道那位年輕的陛下究竟在想什麼。竟然是將尚書的分例賞給一個區區五品無實權的國子助教。看模樣,江文林失了聖眷,但是江月白卻聖眷正濃。這樣一來...難道江家的地位依然是穩固無比?
……
“是因爲當年那件事?”
楚國年輕的皇帝陛下靠在軟揭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敞,俊秀的臉上有着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穩重。雙眼靜望着窗外合歡樹枝頭那一簇一簇的合歡花。
一個微駝的黑影從黑暗中浮現出來,微微咳了兩聲,看了一眼這個自己越發看不透的皇帝陛下,恭敬應道:“是。”
年輕的皇帝微微一笑,脣角卻多了一絲譏誚:“真是迂腐,爲了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竟然不惜辭官歸隱。既然心生了異意……也罷,今日朕就讓他回鄉吧。”
微駝的人似是點了點頭,但是卻沒有接話,因爲他知道自己面前這位看似年輕的陛下,一定還有什麼話要接着說。
果不其然,年輕的陛下頓了頓之後,繼續問道:“江月白...察覺到什麼沒有?”
“沒有…”年老的黑影一顫,然後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頷,順着面前年輕陛下的眼睛,看着窗外開得燦爛的合歡花,微微眯起了眼睛,“陛下,奴婢還是不懂,您爲什麼…會將暗衛,交給那個人。”
年輕的陛下沒有回答他,而是偏過了頭,看着自己面前這個老太監,輕聲說道:“皇姐,有消息了麼?”
老太監搖了搖頭,“沒有,但是可以肯定,公主殿下,她還在燕京城。”
“那個…什麼狗的呢?”
“二狗。”
年輕的皇帝眉頭微皺,“你去見他了?”
“嗯。”老太監微微笑着,回答道:“他確實是一根好苗子。”
“你準備收他爲徒?”皇帝微微地笑了起來,“也好,在皇姐前安排個人貼身保護也好。”
老太監很艱難地低了低頭,行禮道:“是。陛下既然同意奴婢的建議,那奴婢就着手安排,接下來二月會接替奴婢。但是...陛下,公主殿下若不早日回宮,那麼,院子終究不是您的。”
二人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沉默冷厲了起來,皇帝冷冷看着老太監的腦袋,半晌之後,幽幽說道:“你不要忘記。朕,纔是大楚的皇帝。”
……
長久的沉默之後,老太監有些困難地堆起笑容,臉上的皺紋聚到了一起,看起來有些煞人。他堅持着自己的意見:“陛下,問題就在於,先皇的遺旨……院子裡的老傢伙們,只認那位遺落民間的公主殿下。”他頓了頓又說道:“想來您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吧,所以…公主殿下還是早日回宮比較好。
葉煜冷冷地看着面前這個身形佝僂的老太監,他和他背後的那些人…是父皇死前爲皇姐留下的後手。他們...是從父皇還是太子的時候便收納在身邊的死士。自己…終究還是沒有保住皇姐未身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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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葉煜緩緩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窗外開得燦爛之極的合歡花。一陣風吹過,紅雲朵朵飄零。
老太監安靜地站在葉煜的不遠處,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了少年天子的下一句括:“你回去吧。”
老太監躬身行禮後,便隱入黑暗。
隨後,小太監清脆的喊聲在宮殿搪下響了起來。
“起駕!”
於是太監宮女們從殿旁涌了出來,擡着天子輿駕,伺候皇帝陛下上乘,往前殿走去。
輿典駕上,葉煜半閉着眼,撐着頜不知道在想什麼。駕外秋風一片,卻無法偷入片分。半晌之後,他嘆了口氣,睜開了雙眼,看着自己身下漆黃一片的天子輿駕,又看了一眼外面熟悉到厭倦的皇宮景色,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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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
一干朝臣按着相應的品級在殿上安靜地站着,但是身子卻有些歪斜。林甫正用眼神問着自己對面統領天下兵馬的秦峘,爲什麼往日裡按時上朝地陛下...在今日會遲到這麼久。
對面的秦峘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太監拂塵而出,朗聲誦道:“聖上駕到。”
下方已經候了許久的的羣臣們整肅衣衫,拜伏於地,高呼萬歲。年輕的皇帝在半年來已經熟悉了這些臣子,於是他朝下看了一眼,準確地望了一眼臺下恭敬地站着的江文林,這才緩緩地走到龍椅前坐下,說道:“都起來吧。”
臣子們聽着陛下發話了,才爬起身來,開始奏事。
……
“豫章那邊倒是議妥了,北邊的戰事也緩下來了。”年輕的陛下似乎的精神不大好,半倚在龍椅上,半眯着眼,問道:“諸位愛卿,可還有事?”
下面的朝臣對望了一眼,互相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之後,之前在殿上喊聖上駕到的老太監見着臺下臣子的樣子,知曉了今日事情已畢,於是他望了一眼倚靠在龍椅上的皇帝。見着他用眼神告訴自己可以散了,便準備朗聲宣佈退朝了。
就在這時,站在左邊第五個的戶部尚書江文林跨步而出,朝着臺上的葉煜行了跪拜大禮,“陛下,臣年老體弱,願賜骸骨,歸鄉田。“
這幾天裡,大家都知道,陛下的心情不好。原因便是因爲這位戶部尚書江文林朝上面遞了辭呈。而陛下卻不得不將辭呈留而不發,沒有在朝堂上提及。衆人都知道,這是陛下認可江文林的能力,不願意他乞老歸去。
站在左列最首的宰相林甫正聽見江文林的話,心道不好,想着陛下已經對你夠寬容了,但是你現在卻是在朝堂上給力陛下這麼一個難堪…於是他微微地擡頭,看了一眼臺上倚着龍椅的皇帝。
年輕的皇帝似乎挑了挑眉,旋即清淡的聲音響起—
“諸位愛卿怎麼看?”
衆位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揣測着這位年輕陛下的表情。想着自己到底出不出來,出來了...又要說什麼?然後看看跪在殿中央的江文林,都是暗自搖了搖頭。
“稟陛下,臣以爲...江大人正直壯年,不應歸老。”
首先發話的,是宰相林甫正一脈的文官劉雲輕。時任通政使司,是林甫正的門生。主管章疏敷奏封駁之事的官署。依開國皇帝葉陶意﹐政猶水也﹐欲其常通﹐故以通政爲名。
江文林心底微微一驚,心想着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爲什麼林甫正一脈還要保着自己?自己已經狠狠地拂了陛下的面子,難道那個老狐狸還要賣自己一個好?
下面的衆位臣子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敢進言將江文林保下來,畢竟他已經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拒絕了陛下的好意,難道陛下的肚量真的大到這樣的程度,想着將江文林留下來嗎?所以殿上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衆臣們都認可了劉雲輕的提議。
高高在上的皇帝眉頭微微皺起,看着站在後方的那個劉雲輕,想着爲什麼一向忠心的林甫正會支使那人出來替江文林說話。於是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正準備着說話。
便此時,臣子隊列裡卻又一人出來,沉聲說道:“陛下,萬萬不可,江大人…不能告老。”
羣臣沒有料到,居然有人會在年輕的陛下面前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陛下雖然年輕,雖然胸懷寬廣,但是...聽到了這樣的話,怕是真的要讓那位在戶部幹了二十年的尚書大人退下了。無數道眼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才發現說話的原來是樞密院參贊秦恆,這位秦恆屬於軍方背景,是秦峘的子侄。倒是不怕文官們的目光,只是衆人不解,就算你是樞密院的人,也沒必要這樣保着江文林。
果然,靠近皇帝那邊的幾個功力不錯的武臣聽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是冷哼了一聲。
“準了。江文林,不日你就回去吧。”
“謝主隆恩。”
站在文官之首的林甫正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對面與自己同樣表情的秦峘,對視一眼後,都是搖了搖頭。想着等會一定要去御書房求見。江文林一走,國庫那邊,或許真的會出大事。
……
“朕累了,散了吧。”
隨着年輕皇帝的話,朝臣又整齊地跪了下去,恭送着皇帝。
有人注意到,文官之首的林甫正和武官之首的秦峘都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