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鄂診完脈,從屋子裡出來, 站在院子中淡漠的看着天空, 西域天空高遠湛藍, 一望無際。
燦爛的陽光照耀在地上,泛出白色的光芒。
醫術觀之體貼入微,對人體細微情緒變化亦能察顯, 聖人和顧皇后的感情初見曙光, 自己的一片癡心又不知會有什麼結局。
擡起頭來,便見到了梅仙。
梅仙入內奉了一盞烏梅飲, 從屋子裡退出,見着立在外間的宋鄂,眉間神情微微一僵。
“既已見面, 何必這般?”宋鄂截着道, 聲音有一絲涼涼的氣息, “夫人遠道出門, 你我一同跟隨侍奉,乃是緣分, 正該精誠合作, 如你這般見着我就避讓, 算是什麼道理?”
梅仙聽聞宋鄂話語, 細想覺得有幾分道理,方放鬆了神情。“……我隨侍在夫人身邊,覺得夫人近來的狀態有些怪怪的。”眉宇間露出一絲費解之色。
宋鄂吃吃一笑,“哪有什麼怪?——不過是萌動春心而已!”
“春心?”梅仙聞言高高的吊起了眉毛, “你爲娘娘診脈,還能診出這個來?”
“這有何難?”宋鄂眉宇之間閃過一絲傲然之色,“春情亦是一種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也會反應到脈象上來。我自幼學醫,難道連這點小小的徵兆也診不出來?”
梅仙見宋鄂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由將信將疑,仔細思量,依舊覺得匪夷所思,“你哄我的吧。!”娘娘一直是個性情清冷之人,此前與聖人一處,如今離開聖人不過大半個月,怎會萌動起春心來了?”
這一回,宋鄂沉默半響,“我做大夫,如何會輕易哄人?這等事情一般有兩個來處。一是生理,一是出自心情。夫人一向性情文靜賢淑,並不似是生理之上出來的,想來多半是出自心情。聖人對皇后娘娘一片深情,皇后娘娘終究不是石頭打的,多半有所觸動,方惹動了情思罷了!”
梅仙聞言直愣愣怔了半響,忽的冷笑,“這等事情都是你胡說八道,如不是夫人親口承認,我纔不信。”
宋鄂嗤聲一笑,傲然道,“這又有何難?”
夕陽一束光輝斜斜照耀入驛館後院,拖曳出一道金黃的色澤。
顧令月獨處驛館小室
一路路途無聊煩悶,顧令月自認識到自己心中情意,便心境輾轉若失。她素來心境清冷,二十餘歲已爲人母,此次方真正意義上感悟到男女感情,因着身處異鄉,隔着時空的距離,心境處在一個十分安全的境況,沒有逼迫的窘然感,反而有着足夠的心情和空間,將這段感情在心中反覆翻覆和琢磨,不得與人傾訴,反而如同悶火燃燒,燒的頗爲熱烈。陡然有了將心中洶涌情感化爲丹青筆墨的慾望。
從前在大明宮中,姬澤與自己閒處之時,曾經玩笑性的提議,自己喜愛丹青,不若嘗試着春宮圖,將二人閒來燕處之時的場景以畫筆繪畫出來,權做爲消遣。當時她性子害羞,聞聽這般調笑之語,心中羞惱,轉身就走,直到姬澤伏低做小哄了好長時間,才終於迴轉過來。
如今遠在千里之外,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喜悅歡暢,情郎卻並沒有陪在身邊,思念無聊,憶及當初姬澤與自己相處的片片場景,倒當真生出了幾分心思。
遂命人備好淨室丹青筆墨,又吩咐了不許人入內打擾。
待到一切準備停當,淨室空曠,一支燭燈在燭臺上燃燒,燭光明亮,將桌案照耀的十分明亮。在燈火下執起畫筆,望着面前雪白的絹帛,深吸了口氣,筆墨落在絹帛之上。
畫筆在絹帛之上勾勒,繪的是當日在永興坊郡主府樹屋之中情景。
菩提大樹枝葉茂盛盤結,一座樹屋坐落在枝葉之間,屋中菩提榻上坐臥着一雙男女。男子仰臥在榻上,擁抱着女子坐在他的身上。二人身軀皆赤裸,男子小麥色的健碩膚色與女子雪白肌膚交織在一處對比,顯示出強烈的差異感和美感。
一縷清晨的陽光透過菩提樹的枝葉照耀在女子面容之上,女子仰起頭,脖頸露出優美的天鵝弧線,面上浮現着似乎迷醉歡喜的神情。
待到線條勾勒完畢,畫卷上畫面已然成形。雖尚未經過後期的補描裝裱,但一應具象初就,如在眼前栩栩如生。
顧令月望着圖中的自己,驟然有些發愣。
這幅《樹屋初霽圖中》,因着落筆情緒洶涌,筆觸有幾分潦草,但卻掩不住絲絲縷縷的情意從畫卷之中閃現,眼角眉梢舒展,暈染着絲絲縷縷喜悅之情,愈發顯得眉目生動,
原來,在自己的印象中,陷入情慾之中的自己,竟是這個模樣麼?
察覺到這一點,一時之間心思紛亂,不由的停筆,注視着這幅畫卷草本,踟躕沉吟,欲語還休。
世間飲食男女,依偎在一處,滋生情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和姬澤二人一直聚在一處,距離太近,頗有些當局者茫的意味,一直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內心。直到此次遠赴敦煌,離開姬澤身邊,拉開了距離,在一個心理安全的距離裡,方纔能重新更好的審視這段感情,
什麼樣叫愛情呢?
少年時山盟海誓,生離死別,情感濃烈熾熱,如同能夠焚燒一切,自然是愛情。可如是在一日日相處之中,滋生出來的,心意相通,耳目默契,同樣也是愛情。這種愛情,也許不如前者熱烈,但卻亦是細水流深,如能握着手的時候脣角可以泛起羞澀的歡笑,分離的時候會想念,也是一種地久天長了。
顧令月趕到敦煌前,收到了姬澤的回信。
帝后二人傳信是通過一路驛館傳遞的,走的是行人司專職路線,一路專人司管,快馬傳閱。
顧令月坐在窗前,展開信箋閱看,便見其上姬澤一手飛白書字體,剽俊清典,脣角不自禁露出一抹淺笑之意,待到放緩心思再看內容,卻見姬澤書寫內容頗爲放蕩露骨,頗有“……荔眸水合,青絲委榻,中夜醒來,大汗不止。”之語,不由登時面頰水紅,唾罵道,“沒臉沒皮。”
碧桐沒有聽清她斥罵話語,問道,“夫人說什麼?”
顧令月合上信箋,羞赧道,“沒甚麼。”話雖如此,到底被姬澤信中詞句所感,當日夜裡竟也做了春夢。夢中菩提樹枝葉茂盛,如同綠幕遮蓋在其上,小小的屋子中充斥着菩提木清香,自己臥在柔軟的被衾之中,氣息急促,面色暈紅,姬澤蜂腰猿臂,埋在自己身上不斷的衝刺,汗水一滴滴的從男人健碩的身軀上滴落,滴在自己雪白如山巒的身軀上。
……
深夜之中,顧令月驚醒過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皇帝陛下下次收到的妻子的來信便只寫了兩個字,“流氓!”字跡潦草飛舞,猶如彰顯着阿顧惱羞成怒的態度。姬澤不由哈哈大笑,連續數日心情都極佳。
檐牙高啄,宋鄂診了脈,神色之間就有幾分微妙。
顧令月微微心虛,咳了一聲,收回了手腕,問道,“宋供奉自幼學醫,醫術傳承如何?”
宋鄂睇了梅仙一眼,微笑道,“小人幼年命途多舛,天幸遇得師傅,得傳承方習得醫術,也算是有些造詣。夫人近日內火頗盛,臣給夫人開一些清心的藥湯,早晚喝一點,對您的身子有些好處。”
顧令月頷首,“如此就有勞宋供奉了!”
宋鄂收拾藥箱,“小人奉命隨夫人出行,便是負責夫人身子治療事宜。此乃小人職責,不敢言勞。”清晨初起,陽光柔和的鋪展在天地之間,宋鄂回想旁觀姬澤顧令月二人一路情緣,“聖人守的雲開見月明,得償所願,如如今在此地,定是十分歡喜。”
顧令月聽聞宋鄂此語,怔了片刻,悠悠道,“有時候需得退一步,方能看見真心。聖人待我這般好,只我一片拳拳寸心,竟不知該當如何回饋,方能回饋他對我的一二真心?”
宋鄂笑道,“聖人如聽了皇后娘娘這番話,定當十分高興。”
顧令月微微一笑。
她初明心意,卻有長長久久分別,實則有一種如同初戀的熱愛之意,這個時刻對情郎的思念之意尤甚,竟是連對骨血相連的兒子麟奴的思念之情都壓過去了。
宋鄂瞧着顧令月神情模樣,忽的開口道,“夫人若想要回饋郎君一番情意,小人倒是有個法子。郎君富有四海,自是什麼都缺的,最能討好的莫過於一事。”
“哦?”顧令月美眸一剎,詫異道,“何事?”
宋鄂道,“房術事。”
顧令月聞言愕然,微惱斥道,“你胡說八道個什麼?”
“夫人怕是有些誤解,”宋鄂正色道,“房術亦是醫道中研究的一種學問,《黃帝內經》中有專篇研習此事,小人乃是貨真價實的大夫,隨師傅學醫,於此事上亦有一定研究。夫人可有興趣。”
顧令月初始之時聽聞宋鄂提及此事,大爲羞窘不安,然則此時見宋鄂言談此事神情坦蕩,無忸怩之態,猶如說起吃飯喝水的事情一般,反倒影響自己覺得沒有那麼尷尬了。怔忡思維片刻,道,“下去吧。”
待到宋鄂退下,顧令月獨自一人坐在屋中窗下,瞧着院外天光,回過神來,想起了舊事。
從前,自己身罹足疾,中氣不足,姬澤顧念自己身體,一直以來在牀事上都頗爲剋制。此前自己不知究底,倒尚未體會其中體貼之意,及至後來足疾痊癒,身體漸漸好轉,承受的起一些風浪,感受到牀事之中姬澤超出以往頗多的熱情,方明白當初姬澤曾經爲自己剋制了什麼。
論起來,姬澤乃是大周皇帝,君臨天下,太極宮中養着一批妃嬪,若有心的話,長安權貴美人可以盡情挑擇,卻獨獨守着自己一個,明明身體慾望不能得到足夠紓解,卻也沒有生什麼外心,臨幸旁的女子。今時今日,想到其中這份沉甸甸的心意,竟是芳心微微顫抖,面色嬌媚如淺淺桃花。
西域一路旅途辛苦,一行人自然不如宮中講究,貼身女官日常伺候在顧令月身邊,待到夜晚伺候顧令月入眠,除了留一輪值之人守夜外,其餘人都返回自己屋子。
梅仙披着一身月色回到屋中,見着屋門廊前角落裡立着一人,定睛一瞧,卻是宋鄂。“你在這兒做什麼?”
“阿梅,”宋鄂道,“閒來無聊,來尋你說說話。”月色中,屋子裡的燭光亮起來,照亮一片光亮,
“此前說起夫人之事,你死活不肯相信,如今瞧着,可是我說中了?”
梅仙沉默半響,開口道,“這等事情,你總是比我更玲瓏一些的。”
宋鄂察言觀色,含笑道,“知道你對夫人忠心,如今有一個機會送給你,不知你要不要?”
“什麼機緣?”
“適才我與夫人談及房中術之事,瞧着夫人神色,似乎有幾分心動,只是礙着我與夫人之間君臣男女有別,此事私密,不適宜輕傳。你若是有心,我可將此術口傳於你,待你習熟,再轉授夫人,便再妥帖不過了!”
梅仙聞言怔忡片刻。
她歸到顧令月身邊,皇后娘娘一直待她甚厚,她有心報答,只是不過綿薄之力,除了精心仔細侍候之外,也不能爲顧令月多做些什麼。聽聞宋鄂提議,不由微微心動,面上就露出遲疑之色。道,“你可不能趁機佔我便宜。”
宋鄂眸中閃過一絲微笑之意,的舉起手來,“我拿宋家列祖列宗發誓,若你沒同意,絕不胡來。可成?”
梅仙見他誓言發的鄭重,方纔信了。
“男女情事,第一要緊的是情感,技巧之物不過是末節。再巧妙的房中術,都抵不過真心。說起來,聖人君臨天下,富有四海,獨獨鍾情皇后娘娘,這世上比皇后娘娘美的,媚的難道沒有,只是因着這份鍾情之心,方覺娘娘最好。但是技藝雖屬末節,習取之下,亦是大有用處。”
屋子中燭光微微晃盪,宋鄂板着臉教授,
“所謂房中術,說到底不過是性*器兩相交接。房中術一則姿勢,二則呼吸之術,三則施力方法。各中博大精深,不一而足,你是女兒家,初習此事,我先從淺薄的教起,教導你一套呼吸操,平日裡施爲,長久以往,頗有好處。”
梅仙聽的臉蛋羞紅,只是見宋鄂瞧着十分認真摸樣,疑心自己過於矯情,勉強忍住,認真瞧聽着宋鄂教導,一步步隨做此操。
宋鄂道,“用力方式不對。”伸手按在梅仙胸口,“感受我的手起落,”梅仙果然施爲。一番施爲下來,覺臉紅心跳。
……單身男女,又論及這麼私密的話題,如何可能守的住。梅仙雖初始之時百般提防,到底意亂情迷,迷迷糊糊之下,就被宋鄂哄騙了去。待到反應過來,已經是一片糊塗。守着最後一絲清明,握着宋鄂的手喝道,“姓宋的,你發過誓的!”
宋鄂亦是滿頭大汗。只哄着梅仙道,“我是孤兒,連是不是真姓宋都不知道,還管得祖宗?”又道,“我日後定會待你好的。”
……
梅仙悶“哼”了一聲。
少女破瓜疼痛,宋鄂心疼,施展百般手段,過了片刻,少女面上泛起紅暈,果然便緩了一些。中夜無人,月光灑了一地,如同銀色地衣鋪施於院中,一時苦樂,一時雲霄。
清晨,一縷陽光從東方跳脫而出,光照人間。
顧令月從一夜清夢中起身,覺清晨氣息清新,心情舒暢。碧桐入內,神情怪異,輕聲稟道,“夫人,宋大夫如今在外頭跪着,說是前來認錯領罰。”
顧令月愕然,“發生了什麼事情?”聽聞前事不由愕然,到了這個地步,最好宋鄂和梅仙而言最好便是一牀錦被遮蓋,可縱然如此,思及其中宋鄂作爲,不由冷了臉色。
宋鄂跪在地上,誠心悔過道,“微臣一時之間行差踏錯,誠心悔過,認罰。只懇求娘娘勸勸梅仙,若她願意嫁我,我願意誠心娶妻。一輩子待她好;若她不願,”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
“微臣不敢強逼,自當退避三舍,今後不敢再見。”
顧令月默然半響,“你二人之事我是盡知,樂觀其成。無論如何,你對不住梅仙,我責罰你,你服不服?”
宋鄂再叩首,誠心道,“心悅誠服。”
顧令月命人責罰宋鄂三十杖。
屋子光芒黯淡,梅仙神色黯淡,聽聞屋外簾子聲音,回過頭來,見是顧令月入內,吃了一驚,連忙起身迎接,“奴婢見過夫人。”
“我是過來看看你的,”顧令月阻止了梅仙行禮,“你不必如此客氣。”
“這等事情我聽說了,宋鄂那邊,我已經罰過了!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梅仙默然不語。
顧令月覷着她的神色笑着道,“這世上女子多艱,我總是護着你的。至於宋鄂,”眉毛猛的一揚,“做出這等惡行,想來不要命了。我就處置了他。”
梅仙吃了一驚,撲到顧令月腳下,“我並非完全不樂意,宋鄂固然有錯,但稱不上大罪過,還請娘娘饒了他的性命。”
顧令月默然不語,瞧着梅仙淡淡發笑。“瞧着你對他這般着緊,並非完全沒有感情。”
梅仙聞言方明白過來,顧令月此前並非當真打算處死,不過試探而已,神色變幻非常。
顧令月瞧着她的神色道,“這世上女子生活多艱,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無論如何,有情人在一起終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你都有孤獨一生的勇氣,爲什麼不試一試呢?”
宋鄂與梅仙的婚禮在旅途中驛館舉行,旅程多日陡然遇到喜事,衆人都精神一震,雖然準備時間倉促,衆人拾柴火焰高下,倒準備的頗像模樣。宋鄂和梅仙穿着集市買置的喜服拜堂,向着坐在高座上的顧令月拜了三拜,在衆人的歡呼聲送入洞房,便也算是成了夫妻。
作者有話要說: ……爲什麼又落到了趕榜的地步。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