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諾經常遭遇詭秘之事,可如驚霧山這般倒是頭一回。又是獸,又是妖,又是鬼,又是羽人。一件事還沒弄清,另一件事又紛繁而來。
這羽人族個個性子急迫,還未問詢來意,便一個接一個出招。還都是殺氣外溢的殺招!
有完沒完!就這麼隨意取人性命?
君諾心頭略微氣惱,靈力瞬間凝聚於星月之上,揮刀反擊,卻剛好與頭頂下壓之物碰撞。沒有火花也沒有巨響,一隻鐵手被附着在刀背上的靈力吸取。下一瞬,那鐵手被彈開,對方被彈出一丈開外。
君諾瞥見一旁抱臂而立的少年,假作生氣:“這個時候爲何又不幫我了?”
“他們?”少年睨了羽人族一眼,“小打小鬧。”
比起那黃牙鬼,比起那殺人蜂,這些羽人族對她的圍攻,在少年眼中竟然只是小打小鬧?君諾想不通,只覺得這幾日費腦子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那邊偷襲君諾的人腳下發力,止住後退之勢,媚眼一彎,柳眉一挑,脣角微怒:“竟然只用刀背?就這麼瞧不起人?”
這少年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一身藍衣,面容姣好,一頭披肩散發,看起來與其他羽人族略微不同,準確的說有一絲豪貴之氣。但……他偏巧生的是柔媚女相。
藍衣少年雙手上套着兩個如利爪般的兵器,一直延伸到手臂上方,有數個如羽翼一般的倒刺,看起來更像是長着翅膀的飛鳥。
君諾嘆氣:“哎!我……”該說什麼,才能讓這些毛躁的羽人族都冷靜下來聽她解釋?
話未出口,藍衣少年卻發出一絲得意的媚笑。君諾先是愣了愣,卻忽而聽到身後破空之聲襲來。
她頭也不回,左手只捏了個決,原本鎖住凜的無形水痕鎖忽而顯出形來,變幻成一道水壁,將君諾身後護住,生生擋住了三支鐵箭的攻勢。鐵箭順着水壁落地,鐺啷啷作響。
“有完沒完?”君諾怒道:“這麼點力道還想偷襲?”話音落,人已至那持弓少年面前,一腳踢出,直接將他的弓踢脫手。
君諾手一翻,星月已經砍去,這一次生生將那鐵弓砍斷,只留一根弓弦微微顫動顯示它是剛剛斷裂。
而那弓弦還在顫動,君諾便已欺身至藍衣少年背後,一腳踢在他後腰。藍衣少年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少君!”
“偉大的少君!”
“天啊!”
一陣關切驚呼此起彼伏。
君諾眉毛一抽,瞬間呆滯。好巧不巧,踢的是羽人族“偉大的少君”,讓人家奉爲領袖的偉大之人“丟臉”,這樑子可結大了。
“他是好人!”凜終於逮着機會發出了一聲驚呼,擲地有聲,有如救人之稻草。
羽人族偉大的少君回過身來,一臉孤傲地看向君諾,似乎在觀察,又似乎在等着她的反應。他天生女相,美目流轉間生出魅色,就算在生氣,也顯得與衆不同。
可惜了,常居深山,世人不得見其美色。
君諾心底暗自概嘆,忽的猛烈搖頭:想什麼呢!
她訕訕一笑,收刀入鞘,抱拳行禮:“雲鼎修仙人,並非獵人。”
那少年雙目一睜,劍眉倒立,“你姓君?”
又來?
一聽羽人族偉大的少君反問自己,君諾一口氣憋上胸口,無言以對。我君家祖上到底是結了多少仇多少怨?
“你是不是姓君?”那少君眼神中透出極強的不信任。
君諾左眼一跳:完了,莫不是我的仇家?搶過?打過?調戲過?
是福不是禍,有仇逃不過,君諾大方承認:“雲鼎君千羽。”習慣了這樣的自我介紹,一時改不過來,便也懶得改。
少君急切確認:“是那個……雲鼎少閣主?”
君諾也沒完全明白其話中之意,順口就回:“額……應該,就是那個吧。”還能有幾個?
少君幾步並作一步上前,伸手就要來抓君諾雙肩。君諾往後一退,剛巧又退出兩步距離。
他卻忽而喜形於色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將鐵爪一收,抱拳行禮:“羽族少君翊,恭迎仙子。”
君諾咧嘴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呵呵,連羽人族都知道“君千羽”不是君千羽,而是個女子。
仙子是對修仙界仙門女子的稱呼。自己一身男裝,動作和聲音還沒改換過來。可一報家門一報姓名,人家便已經知道。可嘆永遠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而且還傳入了驚霧山深處。
罷了,關心者纔會知曉,而世間無數的人根本對此毫無興致。順其,自然。
君諾一低首,再擡頭,便已露出笑顏。
羽人族少君翊見君諾笑了,一瞬也跟着開懷。
凜奔了上來,笑着跳着:“偉大的少君,是我把仙子帶來的。”
翊立時更加高興:“大功一件!”一轉身,對衆羽人族道:“少君我今日要大擺錦繡宴!”
一陣靜默之後,陣陣歡呼聲起:“偉大的少君要擺錦繡宴!偉大的少君要擺錦繡宴!偉大的少君要擺錦繡宴!”而後又一鬨而散,不知去了哪裡。
凜臉色忽而變得很是難看。看了看君諾,又看了看他身側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後被人硬生生拽走了。可他一邊被拽着一邊還回頭來看,那眼神中有一些無措,還有一些同情?
見羽人紛紛四散,翊笑盈盈就迎上前,一邊走一邊就伸出手來,像是十分熟絡的老友一般就要拉君諾的手。
少年輕輕一晃,擋在了君諾面前。
翊語氣微怒:“讓開!”
“滾開。”少年聲音冷漠,聽起來竟然還有些慵懶。
翊臉色一僵,被噎住一般。
偉大的少君被羽人奉爲神明一般的地位,君諾生怕駁了他面子,連忙拍了拍少年手臂,“這,不好吧,這……”見翊的臉色忽而更加難看,只得改口:“都是朋友……哈……哈哈。”
少年冷冷一哼,絲毫不退讓。君諾只得努力扳着他的臂膀,將他推倒一旁,卻瞟見他臉色也沉了下來,極爲不悅。
完了!兩個少年,無數個小孩,這可……怎麼哄?
翊見君諾將少年推開,立時高興了起來:“仙子不必疑慮,我且帶你參觀參觀,熟悉熟悉。”說着又要來牽她的手。
君諾常年行走在外,雖以男子身份處事,可內心深處,還是將自己與旁人的接觸和距離掌控得恰到好處。
翊幾次三番的無意識親近,讓她退而避之。可自己都一退再退一躲再躲了,這少君怎麼還是這般……自來熟。
稀裡糊塗的,也不知道這少君到底作何想法,君諾也是習慣了見招拆招,將星月收回刀鞘,順勢便將雙手負於身後,讓翊抓了個空。
翊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一轉身,劃出個弧度,直指參天巨樹,笑道:“仙子可知,此乃何樹?”
君諾心頭一驚,擡頭望去,。此樹數十人環抱之姿,參入天際,其實從周圍山峰望來皆可看見。但這樹本身便自帶結界,若非知道出入口在哪裡,外人在其外繞上十年八年也未必進的來。
翊頗爲得意地道:“四季紅葉飄灑,每到秋季還能開出紅色的花,誘人香氣瀰漫。它佑我羽人族數十年之久,是我族神樹!”
君諾擠出一絲苦笑,其實神樹與魔樹,也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眼看着這些羽人族將它視爲神明,君諾心中略微傷感,卻又不忍打破他們的美好夢境。
“接下來,去參觀下我的住處吧。”翊將君諾的思緒打斷,臉上難掩興奮。
“啊?不用了吧……”君諾卻陡然詫異起來,這……還得去參觀?
翊沒有回頭,直接往前走去,像是篤定君諾一定會跟上去一般。
“偉大的少君。我拜託凜帶我來此處,只是有疑惑想請教少君。”
翊突然停住步伐,悠悠轉身,一臉魅惑地羞澀笑着:“你是來……找我的?”
呃……本來是的……可現在怎麼說不出口?君諾愣愣不知如何回覆,只覺得不論說什麼好像都會捅出大窟窿一般。
說是吧,翊一高興,神魂顛倒,更變本加厲想要接近,少年則會更加不悅。說不是吧,少年不會有什麼波瀾,可這翊難保不會深究下去。
“我以爲,你是誤打誤撞來到此處的。”翊帶着一絲幽怨道:“竟然是爲了來見我。”
“啊?這可就是巧合。正所謂無巧不成書嘛。”君諾一笑,又喃喃道:“我怎麼覺得你根本沒在聽我說些什麼。”
翊的神色又要變差,君諾倒是不想再耽誤下去,直接問道:“其實我來此處,是想請問少君,可否見過一個記憶力奇差的遊魂,總是反反覆覆問着同樣的三個問題。”
“宰了!”
“……”
翊又一指不遠處的一口大鍋,道:“燉了!”
那大鍋下熊熊乾柴燃燒着,鍋上滾滾濃煙升騰着。
君諾心底一亂,那可是遊魂!就算生出實體,羽人族也不至於如此飢不擇食,吃那死了多年的鬼魂吧。
翊見君諾神色大變,悠悠嘆息:“騙你的。”
當然知道你是騙我的!傻子纔信!
這時,兩個少女走了過來,對翊行禮。好巧不巧,其中一人正是給自己送花的少女。但見她臉色慘白,眼珠不住向自己這裡瞟來,君諾就覺得好像有點對不住人家。
翊衝他們點了點頭,兩人便上前來迎君諾。
她愣了一愣:“其實,少君,我還想問問五十年前炎魔和九勇士的事情。”
翊魅惑一笑,百媚俱生:“這個錦繡宴後再說,仙子先去打扮打扮吧。”
這……爲何是錦繡宴之後?君諾詫異非常地看向少年,不知怎的總覺得他一定知曉。少年雙目微涼,語氣冷漠:“別去!”
“錦繡宴後,仙子想問什麼我都知無不言。”翊一閃,擋住了少年,對君諾媚笑着。
君諾打了個冷顫,對少年道:“無妨,我去去就回。”
兩個少女半推半拽將君諾帶向一間茅草屋。其內簡單清爽,花香瀰漫,甚至濃烈得有些嗆鼻,引得她不由自主咳了一聲。
其中一個少女見狀便將香爐端了出去,而那送花少女則捧上來一套白色衣服。
“這是?”君諾提起來一看,只見那衣服表皮全是白色羽毛,其上還掛着一根根細細的金絲。
“仙子穿上吧,錦繡宴盛裝才行。”
“可是,你們的錦繡宴,與我……沒多大關係吧?”君諾發自內心地詫異,那少女卻全然不管不顧,伸手來扒她外衣,還始終不擡頭看她。
實在執拗不過,君諾只得讓她出去,承諾自己換衣。好不容易將那隆重地羽衣穿在自己衣服之外,又將原本掛在後腰的雙刀拽到了前面,用長長的前衫遮擋住。這一來二去,倒有些微微發熱。
換好衣服,君諾打開一條門縫,卻見屋外圍滿了羽人族。一眼望去,兩三百人之衆,奇的是個個衣着普通,並沒有穿羽衣,更奇的是全都是少年模樣,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三十出頭。
領頭的兩個少女將門打開,羽人族迎上來,歡呼着,簇擁着,將君諾一路擠到了篝火之旁。
傍晚的火光影影綽綽,君諾的心莫名慌張。
她如趕鴨子上架一般被領到了翊的面前,卻見翊對着自己深深一揖,從左右翅膀上生生拔下兩根羽毛,那羽毛末端還沾染着血,看着都痛,翊的神色卻甚爲高興。
他將其中一隻羽毛舉起,就要插入君諾發間,君諾卻陡然一驚向後跳了一步。
君諾笑道:“話說偉大的少君,有話好好說,動不動虐自己可沒意思。”一邊說着,一邊越過羽人族向遠處望去。
少年喜靜,此刻一定會躲得遠遠的。可掃了一眼,竟是什麼都沒看見。
“姐姐是在尋我?”聲音從身側響起,就在幾步開外。少年獨自一人站着,周遭羽人被他冷漠氣息驚嚇,都離他遠遠的。
一見到少年那沉靜溫和的雙目,君諾心頭又恢復了平靜,只覺得周遭再亂,也有能解決的時候,大不了力大無窮地他帶着自己打出去唄。
少年緩步上前,探出手來,淺淺一笑:“姐姐,跟我走。”
君諾手一抽,不自覺就伸了出去,只覺得這樣並無不妥,而且還隱隱有些期待。
少君一把拽住君諾羽衣袖子,阻了她的手勢,帶着一絲疑惑和埋怨:“不,你得留下來。”
“我說,偉大的少君,怎麼說我與他也相識多日,與你是第一次相見,怎麼算他於我都更爲親近,更爲重要吧。”說着,君諾一擡手就要撕下羽衣。
羽人族卻齊齊驚呼,有人震驚,有人恐懼。
君諾爲之一怔,反倒不敢輕易撕下來,萬一人家有個什麼儀式,被自己這麼一任性給打破了,豈不是讓他們覺得不吉利?
人族與羽人族並不算是完全相同的族類,他們的邏輯,他們的生存方式,與人族本來不同,所以他們的行爲君諾也是不能完全理解,便只能開口問詢:“或許少君是不是能解釋下,這羽衣,這羽毛,所謂何意?”
翊將羽毛遞給君諾。君諾不明所以,卻還是接下,可一握在手中,便覺那觸手之感與以前所接觸的所有羽毛都不相同。這羽毛上附着靈力。
少君燦然一笑:“替我戴上,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