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諾躲之不及,已聽到君黎默在身側呵斥:“自作主張?”
自小,君諾便知道父親對自己頗多偏見。而這偏見一半是來自於所謂的“獵命命格”,另一半則是來自於她對雲鼎外家長老的日常頂撞和對他的各種反抗。
輕輕一聲嘆息,君諾極力按下心頭各種情緒,低着頭絞着手指,一隻腳在地上磨來磨去,百般聊賴,等待着接下來的一通教訓。
君黎默長長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尋找青珩劍就勢在必行。外家勢大,此事必然是興師動衆,我的十近衛你就帶上吧。”
嗯?怎的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不是應該罵我麼?不是應該說我自以爲是、自作主張、自認清高麼?君諾渾渾噩噩擡頭,詫異非常。
議事廳暗處忽而閃入一羣黑衣人,不多不少正好十個。個個身穿黑衣,長身而立,持劍在手,真可謂是英姿颯颯。
君諾卻不由得脫口驚呼:“什麼?”這還是那個對自己動輒打罵的父親麼?竟然把自己的十近衛就這樣“送”給自己?
“不要低估了外家實力,也不要高估了你自己。”君黎默顯然沒理解君諾的疑惑,只道是她沒能正確估計形勢。
還是會責備的,只是遲到不是不到。人心偏見一旦形成,哪有那麼容易改觀。
君諾一撇嘴:“還是把十近衛留給千晟吧。青珩劍那麼好找的話,早就被人找到了。這不過是拖延之計,等到千晟長大,便可名正言順繼承雲鼎。他的命比我金貴,更需要護衛。”
言罷,君諾轉身欲走,星月幻世在她後腰輕輕一蕩,卻被一股力道拉扯住。她猛然回頭,見其中一個“十近衛”正用自己的劍鞘勾住雙刀刀鞘,阻了她的行動。
君諾摸了摸眉毛,心中慨然,問道:“兄臺,我們熟麼?”
不等回答,她又道:“根本不認識嘛?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你攔我做什麼?”
那十近衛不言語,也不鬆手,君諾只得轉身拽開那人的劍鞘,無奈苦笑:“我帶上十個人,浩浩蕩蕩的,是怕外家找不到我?而且到時候是我管你們,還是你們管我?”
未等到回答,她立馬又搶道:“肯定是你們一會說這不行,一會說那不行。你看現在這般,我還沒出門就開始阻攔我,阻攔我還一臉冷漠。”
護衛被君諾這一通絮叨,說的有些無措,面露難色,轉頭看向君黎默,不知如何是好。
君黎默立時滿臉不耐煩,“不要總是這般自以爲是,更不要眼高於頂。你一個人都不帶,遇見外家人打得過?”
“打不打得過的,還真打麼?他們傷了我,他們不好交代,我傷了他們,正好給個下馬威!怎麼算我都不吃虧。”君諾小聲嘀咕着,萬般無奈地左顧右盼,卻忽而瞥見門口探出一個頭。
那人雖然只露出一個頭和半個身子,卻是凜凜身軀,堂堂相貌,一眼便被君諾相中,當即道:“要帶就帶他!”
不等君黎默反應,君諾已將人從門後拉出來,笑嘻嘻看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只想着脫身便可,“如果非得帶上誰,那我就帶長得最好看的。”
說完,拉着人就要跑走。腳還沒邁出去,卻見黑影倏而閃動,片刻面前已經齊齊站滿了十個黑衣人。
“自以爲是!”君黎默見她總想着孤身出行,怒不可揭:“有能耐從他們手底下出了這議事廳,一切隨你。”
君諾看看君黎默,扒開十近衛,踏出一腳,問道:“是踩出去一隻腳就算呢?還是兩隻腳出來纔算?”輕輕一蹦,她另一隻腳也邁出門檻,擡頭眨着眼睛無辜地用等待着答案。
一旁崇英掩面而笑,一臉寵溺。
十近衛面面相覷,爲首一人怯怯回道:“要不,兩隻腳吧。”
“哦。好。”君諾哈哈大笑,拱手行禮:“謝十近衛相讓!”一轉身拔腿就跑,連那被拉扯出來的人也忘了叫上,留得衆人好一陣都反應不過來。
君諾以最快速度消失在雲鼎閣議事廳,頭也不回一口氣奔出山門才停了下來。想起當年外公劈開的鎮山石就在此處,便回頭想看看是否換了一個新的。可這一回頭,卻大爲驚訝。
一身黑色錦衣的少年,素冷麪龐難掩俊俏,正站在自己五步開外,而他身後就是那缺了一角的鎮山石。
君諾愣了愣纔想起,這就是剛纔在議事廳隨手拉過來的人。
少年他一雙眼睛似有霧氣環繞卻澄澈無比,他不就是那個衣着襤褸的“小乞丐”麼?
“你……你……”接連說了幾個字,君諾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自己開溜速度一流,這少年跟着自己跑來,汗不出氣不喘,似乎絲毫沒有奔跑過的痕跡。不簡單啊!
少年頭一仰,食指輕輕撥了撥沒有髮絲也沒有汗珠的額間,神情略顯孤高,語氣略帶慵懶地道:“姐姐說要帶上我的,看樣子是忘了,我就自己跟上來了。”
君諾呵呵一笑,頓覺好玩,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姐姐我可不是一般的姐姐。心情好的時候和心情不好的時候判若兩人,開心的時候和不開心的時候也是天壤之別。”
少年靜靜看着君諾,絲毫不爲所動,這反倒激起了她更加濃郁的好奇心,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略顯纖薄的臉皮,一臉壞笑:“有的時候可能還會欺負你哦。”
這一次,少年臉色微微一變,帶着些嬌羞轉開頭去,有些手足無措。
嗯?會羞澀!這才該是少年的模樣嘛!君諾心中暗笑,想着自己偶爾獨來獨往,偶爾與友結伴而遊,身邊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並無差別。
可此番遠行前途未知,便好意提醒:“此去前路迢迢,歲月昭昭,去往何處我尚且不知,所遇何事那就更是未卜。危險難定,你還是考慮清楚的好。別因爲我一時玩笑話便要同行,到頭來卻覺得錯付精力一事無成。”
少年轉回頭,輕輕擡眼,一臉慵懶,卻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我是想好了,就怕姐姐不敢帶我同行”。
君諾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那沒有半點雜塵的眼睛,想着一路有他相伴,倒也頗爲有趣,便笑了:“我倒是沒有不敢的,只怕你跟着我走到半路,突然發現做了個錯誤決定,到時候就是想走也走不掉咯。”
君諾說完,還故作神秘地對他壞壞一笑。少年見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立時臉直接紅到耳根。
君卻被他那神情逗得撫掌大笑,心頭微微有些擔憂,萬一玩笑開過了,把人家嚇到,留下陰影可就不好了。一時思惆,不知如何轉開話題。
“怎麼跑得比兔子還快!”崇英略帶喘息地從山道旁奔來,見君諾和少年兩相對視,略一停步,緩了一緩再上前,帶着和藹的眼色小聲埋怨:“好歹換一身衣服再走,這一身酒味,走哪裡都會引人側目。”
“哎呀,沒事,吹吹風這酒氣自然就散了。”君諾絲毫不以爲然,擡起手臂晃了晃,做勢要晃走濃烈的酒氣。
崇英一撇嘴,語重心長地道:“你現在是個丫頭,不是個小子,還這麼隨意?”
君諾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笑了笑:“當君千羽當久了,習慣了,一時改不了。”
十五年女扮男裝,從小到大都用另一個人的身份活在世上,遊歷天下、降妖捉鬼、仙友聚會,一直都是以“君千羽”面目示人。毫無防備之時被人拆穿,這才驚覺十五年來從未做過自己,甚至連自己本來應該是何等模樣都分不清楚。
崇英一聲嘆息,微微惆悵。
君諾故作老成,學着他語氣:“你現在是我老爹,還是我老哥,總這麼慈祥?”
崇英瞟了一眼少年,將她拉至一旁,道:“此去危險重重,倒不如做足準備再出發。”
君諾不由得面露難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山後山,內家外家,前堂後堂,我一處都不想待。我知你好意,想以此事作爲緩兵之計,能不能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爲千晟爭取多幾年的時間。”
“你是這麼想,外家可未必。”崇英用眼睛斜斜瞟了那少年好幾眼,悄聲道:“你真的要帶上他?”
這故意壓低的聲音,顯然是不想讓那少年聽見。
君諾側頭一看,見少年低着頭,一隻腳踢着地上的石頭,完全不在意這邊發生了什麼。明明剛換上一身黑色新衣,不知怎的總時不時去理那本來就平平整整的衣角。
見他那般自在無辜的模樣,君諾付之一笑:“總比帶上十個人浩浩蕩蕩地好。我有一種預感,那十個人加起來都不如他。”
崇英拉過君諾的手,握在手中,嘆道:“可知人心難測,凡事多個心眼。”一邊說着,卻一邊以指爲筆,在她手心寫下三個極有魄力的字:有妖氣。
風過無痕,只留酥**麻的一陣癢。
君諾又看了看那少年,見他依舊毫不理會這邊發生的一切,可那種不理會反倒讓君諾更加好奇在意。她淡然一笑:“我這人啊,俗的很,就是喜歡顏如玉。他長得好看!”
君諾對崇英笑了笑,朝那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瀟灑轉身,揮手作別。
少年跟了上去,經過崇英身側的時候,側目睨了他一眼,冷漠殺氣一閃即過,令得他一個冷顫。
君諾行在前頭,少年跟在身側,兩人一個雪衣翩翩瀟灑,一個黑衣英姿挺拔,朝那山下而去。
雙刀星月幻世在君諾後腰間蕩着,輕輕擊打在腰帶上。微風拂面,前途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