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容傾的那句肺腑之言,君諾忽而驚覺自己竟然沒有臉紅,不由得又往他懷裡鑽了鑽。
“在想什麼?”容傾替她理了理髮絲,一如往常見不得凌亂。
君諾甜甜一笑:“想不明白,她爲什麼要殺你。”
容傾的手忽而頓住,眼中光色閃動,睫毛輕輕顫抖。
君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沒關係,我就是自己隨便問問,你不用作答。”
她擔心容傾太過在意,她伸手握住了停在她髮絲上的手,順勢向下滑了滑,讓出了被她壓着的那條手臂,生怕壓久了血流不暢。
容傾卻以爲她要起身,手上一用力,又將她帶倒,緊緊揉進懷中。
“因爲我體內有她另一半魂火。”他終是怕她過分在意。
君諾微微一顫,頭往容傾懷裡靠了靠,輕輕的,緩緩的,生怕碰觸他的傷口。
“一開始她的打算是讓我帶着這一半魂火替她承受天劫,魂寂之法只是備選罷了。”
三千年前,如果容傾沒有醉酒,那他極有可能已經代替女兮承受天劫而亡。女兮重新奪回放在容傾體內的一半魂火,天神將得到一個躲避天劫的好辦法,上古神族將不會等來末世,如今的塵世便依舊是他們稱霸,更不會有“悠山子”新創的修仙之法,那也不會有云鼎和玄門……重要的是,容傾不會與自己相遇。
君諾悶了好一陣,才悶出一句話來:“那怎麼辦?”
“不知道。”容傾抱緊了君諾,道:“你想怎樣我都依你,除了一點,不準再去想什麼捨身獻祭。沒有你,我不會獨活。”
君諾輕輕一笑,問道:“妖王大人這話說得,難不成我這區區幾十年塵世壽命一過完,你就隨我而去?”
“有何不可?”容傾輕輕在她發間一吻,又道:“妖一生只愛一個,愛上了就不會再變了。”
君諾撅了噘嘴,鼻子酸了酸,嘆了口氣,“可是那樣,我轉世之後便再遇不見你了”。
“轉世?”容傾嘆息:“何必想什麼轉世,就想今生不好麼?”
“切!妖王大人你倒是長生不老,永遠這般年輕,永遠傾國傾城。可是我會老的呀。”
容傾輕聲而笑,胸口微微震動,只覺得這的確是個值得擔憂的事情。不過恐怕不是自己會怎樣,而是君諾多半會想辦法把臉遮起來。
他輕輕一笑,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那等我養好傷,我們想想辦法。”
君諾陷在他的懷中,聽着他緩緩的呼吸,閉上雙目,沉沉睡去。
魔尊現世,風雲初現。塵世裡紛紛雜雜,不羈山裡卻悠然恣意。
夜風,溪鳴,花香,鳥語。
容傾從恍惚中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身上的傷好了許多,被封的靈脈也恢復了一些。天光大好,四下不見君諾,慌忙尋出,卻在洞口她靠在洞邊睡着。
容傾將君諾扶在懷裡,還沒來得及抱起她,她便環上了容傾的脖子喃喃夢語。聽不清她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乾坤扇卻從她懷中跌落出來。
容傾撿起乾坤扇,就着天光卻見到那扇墜上搖搖欲墜的浮石,陰影裡晃盪着一絲不同尋常。
“嗯?”君諾揉着雙眼,模糊問道:“你醒了呀?”
容傾將乾坤扇一收,問道:“怎麼睡在這裡?”
君諾伸了個懶腰,“睡醒了之後出去走了一圈,看了看日頭之下美不勝收的不羈山美景,回來見你睡得正好怕吵醒你,就在這裡等……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容傾笑了笑,臉色已經好了很多,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很是好看。
君諾這一看又入了神,好一陣才忽而想起來問道:“好些了麼?還疼麼?”
容傾一摸心口,“沒好,疼……等着你來哄。”那模樣像極了三千年前年少時的無憂無慮。
“我家二子不是最好哄的麼?”君諾沒心沒肺地開起了玩笑,笑過才覺短短一月有餘,恍如隔世。
君諾見容傾手裡握着乾坤扇,忽而笑道:“我見浮石掉落,乾坤扇也在角落裡,就……自作主張,將它又掛上去了。”
“嗯。”容傾淺笑,盯着那浮石久久不言。
“自是比不上‘千秋’,可……”
“你怎麼知道?”容傾忽而打斷君諾,滿眼震顫。
君諾低頭垂目,只覺心中有些鬱悶,卻還是坦誠相告,“在那魂寂陣法之中,天神女兮的魂火帶我看了些記憶。現在想來,十年光陰怎麼只是回憶了那幾個場景,只可能是她故意的,故意讓我看見你們悠閒度日,故意讓我看到你悔恨沒能救她。”
容傾輕輕一嘆,握住了她的手。
“當時她給了你一塊叫‘千生’的玉。”她又從百寶囊裡取出在通天橋上收集的碎玉,塞回容傾手中,嘆道:“你與妖王南鵬天河大戰,我不是不小心傷了你麼,這玉便碎在通天橋上。”
容傾握着那千生碎玉,手指微微發顫。怪不得君諾會想要送自己一個扇墜,原來她早就暗藏了玉墜。
君諾起身拍拍身上,似要拍去塵土,又故作輕鬆地笑道:“玉我是還不了你了,若是你不喜歡浮石,只能你自己去找個滿意的換上了。”
她沒心沒肺的笑着,轉身往櫻花樹下而去。
容傾愣了愣,終是跟了上去,心知她心中略有隔閡,便從身後將她抱入懷中,在她臉頰輕輕一吻,嘆道:“心裡真能藏事,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
君諾眼睛一眨,笑道:“哪有?沒有!”
容傾將手中的乾坤扇舉起,問道:“那這浮石呢?”
君諾嚇得一抖,慌忙伸手去搶,卻被容傾一揚手錯開了。
她低着頭,支支吾吾好一陣不開口。容傾只得扳着她雙肩,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又在她額頭一吻,笑而不語。
君諾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容傾,這才道:“這浮石裡有一滴血……是我的……心頭血。”
心頭之血,最爲臻罕,旁人自是不會用此來送禮。可也正是這般機緣巧合,當容傾被女兮所傷,他的血滴落在了浮石之上,這才喚醒了沉眠中的君諾。
兜兜轉轉,緣分天定。
容傾心動萬分,捧起君諾的臉,欲言又止。他還能說什麼呢?還需要說什麼?
“所以容傾啊……很早之前,我便把我的心給你了……你若不要……。”
話再也說不下去,他的脣深深印下,沉沉綿綿。
夏風夾雜這熱意撲面而來,櫻花翻飛着從樹間落下。
妖衆擡着幾個食盒和布包奔了過來來,“咚咚咚咚”放下又跑走,風風火火,一眼都不敢瞧過去。
君諾覺得好笑,卻又覺得好玩,羞紅了臉,從容傾懷裡掙扎出來,看着妖衆窘迫的模樣,自己也窘迫地大笑不止。
妖衆也不知怎的,跟着哈哈大笑跑走了。
容傾看着她那開心地模樣,也莫名地跟着笑了起來。
君諾回頭立刻收斂笑意,故作沉穩地道:“這都是我讓他們從山下買來的。在我們人族呢,傷了病了就一定要大補,可全都是好吃的。”
食盒一一打開,全是大補的雞鴨魚肉。容傾看着那麼多的美食,極度擔心吃上兩天都吃不完。
君諾卻完全沒在意,快速打開布包,把棉被往石牀上鋪,把簾布往石壁上掛,還在角落裡掛上了長長几根穗子。
“好看麼?”君諾回身問着,見容傾沒有動筷子,便給他夾了一塊肉往他嘴裡塞。
容傾乖巧地張口接下,慢慢嚼着,問道:“這是……做什麼?”
“這妖王居太冷清了,我不習慣。”君諾掛好最後一根穗子,轉身嗔道:“你不是什麼都由着我麼?”
容傾有些愣神地笑了,“你要……住這裡?”
君諾手頓了頓,步子也頓了頓,快速瞟了容傾一眼,好一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雖然她的行爲舉止在其父親眼中叫不知檢點,在大部分人眼中叫我行我素,可在容傾的眼裡卻實在是扭扭捏捏。
實在是看不下去,容傾不得已給她想了個臺階,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想住在山洞裡?又或者我們在哪裡建個新居?”
君諾仰着頭想了想,道:“當然是新居最好啦!”一說完,連刷的一下紅了,惹得容傾止不住笑。
“笑!傷口不疼啊?”
“疼!但這笑,控制不住啊。”
嬉笑玩鬧,酒足飯飽,愜意非常。
容傾坐在石牀邊沿,看着一旁蹲地搗鼓仙草仙藥的君諾,問道:“做這麼多?”
“一口氣做滿三天的,我就可以痛痛快快瀟灑三天啦!”說着,君諾遞過去了第一瓶藥。
容傾搖頭:“不吃也行,很快就能恢復。”
君諾蹲在他身旁,笑道:“可這是我親手做的呀。”忽而往前一湊,在他臉頰輕輕一吻,笑道:“喝了給你獎勵。”
容傾愣了愣不由自主喝了下去。君諾又一次湊近,在他冰涼的脣上輕輕一觸,羞得連忙縮回脖子。
“就這樣?”
“等你乖乖把剩下的都喝完,會有大大的獎勵。”
容傾瞟了一眼那十幾瓶小藥罐,恨不得一口氣全部喝完。君諾卻在他的眼光中,羞得連脖子都紅了個遍。
山風習習,晨光慘烈。不羈山仙山雲霧繚繞,遠處饒都方向,卻是黑霧沉沉。這黑霧自昨日她閒逛時便已經縈繞於饒都上空,現在更是厚重濃烈。
幾個小妖晃盪而來,面露擔憂之色。
君諾嘆道:“接下來幾日,請按時給妖王服藥。”
爲首的妖理着自己的爪子,道:“妖王養傷不戰,我們也可以幫忙的,我這爪子一爪也能殺他幾個魔!”
君諾輕輕搖頭:“謝謝,但是七煞不會只是圍攻饒都,他一定還有別的陰謀。無論如何三天足夠了,這三天內所有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一定會有所結果。”
天光漸亮,饒都黑霧深沉,君諾借水遁而去,絲毫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便會不捨。但有些事必須是自己去解決,容傾會爲她生爲她死,但唯獨不能讓他兩相爲難再次面臨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