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暈越來越亮,忽而強到極致又復歸平常。
等君諾適應了強光之後的暗淡睜開雙眼,入眼全是青山綠水,大樹參天郁郁青青,瀑布高懸溪流潺潺,雲海之上仙鶴圍着自己打轉。那熟悉的山峰,熟悉的地勢,分明是不羈山伏流水!
可山上的樹更多,青蔥的翠綠更沁人心,河流中的水更清,那緩緩流淌的水流聲音更淺。
一隻仙鶴將頭蹭過來,在她衣袖上蹭了蹭。她低頭看向仙鶴,想要伸手摸一摸,卻忽而發現一點也動彈不得。
目光所及,淺白色的廣袖長衣,衣袖上紋着一朵粉色櫻花,淡雅至極。
這……是我的衣衫?君諾猛然間有些驚訝,又有些狐疑。
她喜歡白色衣衫,因爲這樣可以提醒自己做個善人,不被黑暗所侵擾。可是她不喜歡長衣,因爲打架不方便。
還未繼續看清那仙鶴和衣袖,她已經轉開頭遙遙看向天邊。
只見那遙遙雲端之上,一個巨獸從對面山頭上掠過。那巨獸長似游龍卻無足,背上厚重的翼翅輕輕煽動,長尾緩緩遊動,慢慢靠近。
等到了近前,卻忽而從那巨獸上跳下一個人,淺淺一笑,迎上前來,“天神女兮,近來可好?”
天神女兮?君諾微微驚訝,張口想要解釋,卻聽得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卻是:“依舊閒情逸致,不知天神歸言來此,有何要事?”
天神歸言?沒聽過!
但有一點,君諾已經十分確定,這裡是上古仙山福地不羈山伏流水。她正在天神女兮的某一段記憶裡,只不過與之前的兩次相比,她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了一個親歷着,她睜眼所見的正是三千多年前女兮所見,她張口所說的是三千年前女兮說過的話。
不知爲何會這樣,但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她能親眼見到曾經的往事,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歸言淡然一笑,那一笑如春風拂面,淺道:“我要參加攻打西荒之盛事,路過,來討杯酒水喝。”
女兮手一揚,一個晶瑩玉酒壺緩緩飄了過去。
歸言一把接住打開就一口灌下,美美回味:“還是天神女兮的櫻花酒最是香甜。”
女兮笑道:“過獎了,我倒是覺得比不上當年酒翁的那罈老酒。”
“是啊。酒翁走了有近一千年了吧,可惜了,世上再無酒翁,也就再無他的百花釀。”歸言笑道:“對了,攻打西荒,你真的不去?”
女兮搖頭:“還不就是爲了搶奪仙草寶石,沒什麼意思?”
歸言十分詫異:“仙草寶石怎麼了,能助我們修煉再上一層不好麼?”
女兮沉默搖頭:“那也得有命活下去。”
歸言忽而一愣,問道:“你是不是天劫將至?”
女兮笑道:“是啊,我洞破天神已經五千年了,我神族之中最長命者也不過五千六百年長生不老。天劫將至,我還是用心應對纔好。”
歸言忽而望向天邊,感慨道:“已經快兩千年了吧,我族再無一人洞破天神,再無一人可享受這五千年長生不老之命。而我們天神,無一人渡劫成功,一個接一個走向寂滅。難不成,真的如預言一般,我天神族將遭遇毀滅?”
女兮嘆道:“世人眼中我們是神,不死不滅,可他們卻不知道真正不死不滅的是墮魔之後的我們。老一輩個個心懷鬼胎鬥來鬥去,修煉秘法漸漸遺落,墮魔的天神越來越多,新的天神無法誕生,整個天神族不斷衰落,也許是天不容我們吧。”
歸言喝下最後一口酒道:“我知道我們一族裡有人這麼想。他們認爲是我們過於強大,威脅到了天,所以纔會遭到這樣的懲戒。可是這近萬年來,天在何處?是人?是物?我們可都不知道。不要信了那些妄言,失了信心。”
“是,你說的對。”女兮淡淡回覆,但那眉頭深深擰着,心中擔憂何止一二。
歸言大笑:“你生來不同於我們,又被譽爲當世第一女天神,說不定以你的聰慧和努力能夠渡劫成功呢?”
女兮又是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歸言擡手召喚那巨獸,又道:“你潛心修煉靜待天劫,等你渡劫成功我再來討酒喝,把西荒的仙草寶石都給你搬來做賀禮!”
女兮道:“承你吉言!”
歸言大笑踏上巨獸揚長而去,瀟灑地如一陣風。
可是君諾卻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微微發顫,那心底似乎有很深很深的恐懼。不!她此刻的心意,是女兮的。女兮在恐懼——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雲從天邊移到近前,女兮遙望歸言離去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終是暗自嘆息。
君諾感受着她內心深處的恐懼,也跟着嘆息。
君諾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從小她冒着君千羽身份在雲鼎到處穿行的時候便已經聽到無數人說起過,她是獵命命格,她是以爭奪旁人性命爲自己創造生存機會的。所以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在遇見容傾之前她從未想過如果死了會怎樣,反倒覺得什麼都不會怎樣,塵世依舊和原本一樣。
女兮嘆息着轉身,忽而驟起眉頭來。但這皺眉只是小片刻,轉而又笑了。
一個男子從樹後冒出頭來,一身黑衣,頭戴紅色發冠,那長髮垂下遮住半邊眼睛。
君諾心頭微微詫異,這莫不就是魔尊七煞?卻見他個子不高、身形一般、長相平平、一臉維諾,與剛纔的天神歸言相比,還真是……哪哪兒都比不上。
“天神女兮,我……給你做了新的人偶,還帶來了稀奇的百褶花。”他說話聲音極小,若是再遠一些便只能聽見嗡嗡之聲。
“多謝,天神弋陽。”
天神?魔尊七煞也曾是天神?那他就是天神墮魔獲得永生?
既然天神墮魔能得永生,那豈不是……那些不想失去的天神都會選擇這種方式避開天劫咯?
弋陽緩緩靠近,將一簇花和一個小人偶地上,君諾見他,那般唯唯諾諾,小眼嘀嘀咕咕的模樣,哪裡有什麼仙人之風。
女兮接下人偶和花。君諾卻分明看得清楚,她左手握住了花,而右手卻只用兩指捏住了那半人高的人偶。
弋陽見女兮接過去,激動地道:“這個人偶借的是傳說中龍魂第一帝君的形象,可是他的畫像把他畫得太過於霸氣,我將他改的溫和了些。”
“嗯。”女兮冷冷回道,兩隻手指還輕輕摩挲了一下。
弋陽愣道:“不喜歡麼?”
女兮對他笑道:“你把最珍貴的花送我,用最擅長的手法做人偶送我,我自是感激的。只是你偷跑而來,被你父親發現只怕又會遭到責罰,還是早些回去吧。”
“不會不會。”弋陽高興萬分,“我不怕他責罰的。”
君諾心頭暗自概嘆,這弋陽太過自卑,面對女兮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氣,生怕她不喜,可卻聽不出她的話中之意,只當是擔心他。
“嗯,好。”女兮笑道:“我要修煉了,下次再說。”言罷轉身頭也不回快速走開。
一繞過山峰,女兮順手將人偶扔到地上,凝聚靈力將其化爲齏粉,憤憤然道:“總是送些奇奇怪怪的人偶,看着都……噁心,還總是送這些摘下來不久就會枯萎的花。爲什麼,我之一族會有他這般認知不到自己丑的天神。”
君諾聽着她的抱怨,看着她兩隻手指嫌棄地互相摩挲,忽而有些適應不過來。這是剛纔那個清高淡漠的天神女兮?分明和自己一樣,喜歡口無遮攔地瞎抱怨啊。
哦不,還是和自己不一樣的,自己多半是當面抱怨,不會表面笑語晏晏背後諸多不滿。
剛剛扔掉手上的東西,女兮卻忽而驚慌起來,原來是弋陽不僅沒有離開,反而還尋了來。
女兮不耐煩地雙目一閉,一閃身沒入一旁樹林,一路匆匆而行。
君諾感覺到她內心極度的厭煩和逃避,想來想去實在有些想不通。
弋陽雖然算不得俊俏,可也算不上奇醜無比啊。他也就是個長相較爲普通,身形更爲普通的神族罷了,也沒有到讓人厭惡的地步。若是不喜那些奇怪人偶,直說就好,若是擔心他打擾到自己修煉渡劫,也直說就好。
若是不能直說,那便是兩人不合適,做戀人不合適,做朋友也不合適。但這樣長此下去,以弋陽那腦子,定是分辨不出天神女兮在躲避他。
如此循環往復,豈不是永遠備受其擾?
女兮奔進一處瀑布之後的洞中,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靜了下來。
她對着一面鏡子整理儀容,口中難安不忿:“我堂堂天神女兮,整個天神族都爲我美豔之色瘋狂,可偏偏是你這個又醜又討厭的傢伙時不時跑來噁心我。我總不能自毀形象對你大發雷霆吧,也不能將你趕走得罪你那脾氣很大的父親吧。”
君諾努力辨別鏡中人,有些模糊不清,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又大有不同之處。她仍在疑惑,女兮卻已整理完,又再對這鏡子看了一陣,才滿意地走向一旁打坐。
君諾腦仁一直髮麻,女兮啊女兮,你竟然……這麼臭美,那容傾的臭美跟你相比真是不相上下啊。不過轉念一想,容傾臭美倒是一直毫不避忌,女兮卻是將真實的自己隱藏了起來。這似乎並不是什麼好事。
君諾能從女兮的靈力探查和心緒中感知到,弋陽滿山找遍都找不見她所在的地方。好像這個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她最爲秘密的地方。
女兮安心打坐修煉,絲毫不管外面會發生什麼,忽然卻感覺到了一絲靈力波動。她猛然睜眼,喃喃自語:“結界破了?哪個妖物,如此大膽,剛闖我不羈山!”
不羈山裡容傾的結界君諾是領教過的,但適才見歸言和弋陽毫無阻攔的就進來了,根本沒在意到有沒有什麼結界。
現在聽女兮這麼自言自語,立時明白,不羈山結界是可以更改的。妖王常居不羈山,所以妖可隨意出入而人不行。現在是天神坐鎮,不羈山當然是神族可以自由進出而妖會被攔截在外。
女兮奔出瀑布,仙鶴一聲長嘯飛撲而來。女兮躍上仙鶴,朝着結界破處而去。
君諾藉着女兮目光遠遠看去,卻見十幾個拿着鋤頭木棍的人正在追打一個渾身散發妖力的妖。這可是奇了!從來只有妖欺負人,還未見過人欺負妖,特別是這妖已經幻化人形,道行可是不淺。
女兮顯然也察覺到了異樣,便在仙鶴背上靜觀其變。
卻見那被打的,竟是一頭銀髮,渾身散發黑色霧氣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