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直奔山下,到了鎮上,找了個街邊麪館,解決早飯和午飯。君諾常年在外,隨意慣了,吸溜溜就吃了起來。
少年捏着筷子在碗裡翻來覆去,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着,吃了好一陣,碗裡似是未有減少。
哼!小乞丐?鬼才信你一個挑剔食物到極致的人是個乞丐!壓下心中想要狂笑的感覺,君諾狀似無意地問道:“我叫君諾,怎麼稱呼你?”
“我沒有名字。”少年淡淡回覆:“姐姐隨意便好。”眼中毫無波瀾,只盯着那一碗被他攪得渾濁的面。
沒有名字,這是什麼奇人奇語?不想說倒也罷了,連隨意編一個,敷衍一下的想法都沒有?但見他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樣,君諾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喝下一口湯,她摩挲着空蕩蕩的碗邊,忽而笑道:“你看這碗,上寬下窄,但若是吃完麪喝完湯,便只剩下空蕩蕩。如人生一般本來一生空,如同你連個名字都沒有的空,不如,我就喚你……碗兒。”
少年眉頭一皺,眼睛眨了兩眨,生生吞下一口空氣,回道:“姐姐你開心便好。”
看着少年這般模樣,君諾表面沒有什麼表現,內心卻是樂開了花。不是沒名字麼?不是隨意麼?那我給你隨意個夠!來日方長,有的你受!
正想着,卻聽到幾聲犬吠,一個大黃狗帶着泥爪子撲騰而來。
麪攤店家拿起勺子恐嚇着將大黃狗趕走,連忙賠笑:“街尾鐵匠家的阿黃,經常到處亂撞,嚇一嚇就跑了,您慢吃啊。”
君諾笑着點了點頭,示意無妨,一轉眼卻見那少年正一臉認真地擦拭着被那大黃狗濺到衣角上的兩滴泥點子。是的,只有兩滴!
好個小乞丐!比我還愛乾淨!還明目張膽地愛乾淨!
她一轉念,壞主意漫上心頭,笑嘻嘻地趴在桌上湊上頭去:“你若是有他半點鬧騰,我此行必然樂趣無窮。不如給你改個名,就叫二狗子?”
少年正在擦拭泥點子的手一頓,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一瞬過後,淡淡回道:“姐姐隨意,高興就好。”
這也隨意?還沒半點不悅?既然如此,可別怪我不留面子咯。
“二狗子有點土,一聽就是窮人家的孩子。雖不期待你今後大富大貴,至少順遂平安。”君諾摸了摸眉毛,撫掌大笑:“不如把那‘狗’字去掉,叫‘二子’?”
二子二子?兒子兒子!看你還生不生氣?
少年停下手中所有動作,擡眼看向君諾,眼睛依舊安靜地出奇,神色依舊慵懶地無聊,良久,忽而一笑:“姐姐高興便好。”
君諾喜逞口舌之利,可也不是對任何人都那般胡亂言語,還得是熟悉的人,在私底下的場合裡。
今日對這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挑釁,沒想到竟是絲毫不能挑動起他內心的波瀾。看他模樣十七八歲,竟好似已經活了幾百年,一切事物於他,見慣不怪。
這次佔了便宜卻絲毫沒有欣喜之意,君諾只得一轉話鋒,聊起頗爲正經的事,“你也別叫我姐姐了。我常年一身男裝,你這般倒是讓不明所以的路人生疑,就叫我少主吧。”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似是想了想才道:“公子。”
公子?行吧,公子就公子。孤傲清高,不願認人爲主,倒是真正的:你樂意就好。
不過是個稱呼,君諾倒也不計較,催促着他趕緊吃完碗裡的面。少年盯了盯桌上的碗,慢騰騰拿起筷子戳了戳,勉爲其難地挑起一根麪條送到嘴裡。
君諾暗自偷笑,只覺得有些難爲他了,正想作罷,卻忽然被鄰桌几個人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
“聽說了麼,雲鼎閣出亂子了!”
“什麼?昨天不是才大擺壽宴了麼?聽說那雲鼎閣少閣主所送豪禮一騎絕塵,有什麼益壽延年的梵天草,還有什麼療傷聖藥泯世螺,據說還送出了一把上古名劍——冬琴劍。”
“嘿!君千羽的成名之戰不就是那‘冬琴詭殺’麼?”
“還叫君千羽呢?還沒聽說吧,那可是假扮的呢!據說還假扮了十好幾年呢!”
“雲鼎就沒人發現?”
“發現了呀,昨日衆目睽睽之下,可是上演了一場鬧劇,今日雲鼎閣自己又亂了起來。”
君諾心頭咯噔一下。這消息未免傳得也太快了吧,自己極速下山剛剛吃完一碗麪這傳言便已經漫天飛了?
“如果這少閣主是假扮的,那現在內家沒人了吧?”
“這你就想不到了吧?假扮這位雲鼎少閣主君千羽的人,恰好就是君千羽的妹妹。”
“女的?我怎麼聽說他還曾經調戲過明月觀的仙子鶴筱呢?”
聽到這鶴筱的名字,君諾心頭又是一顫。昨日的確在壽宴上見過明月觀的一位仙子,對方看自己的眼神的確冷冷冰冰,像是要將自己千刀萬剮一般。
現在想來,定是以爲這謠言是自己所傳。昨日人家當場見到自己身份被拆穿,還不知心底作何感想,只盼不要留下陰影纔好。
“三位?”君諾挪着凳子移向一旁的桌子,笑問:“不知三位說起的這位明月觀仙子和那……君千羽……有何趣聞?”
其中一人白了君諾一眼,不想理會。君諾笑着摸出錢來,對着麪攤老闆晃了晃手,道:“這幾位的面錢我一併付了。再加一碟花生米,一盤牛舌。”
“好嘞!”老闆興高采烈的過來收了錢,只想着又有得賺了。而那幾人皆是一臉喜色,欣喜有人付錢,又可蹭上一頓了。
唯獨君諾心頭暗笑:愛嚼舌頭是吧,牛舌與你們最配!
“這位公子,想聊點什麼呀?”
君諾陪着笑了笑:“隨便什麼,就是好奇,隨便聽聽。”
“這明月觀啊,是十大仙門之中唯一一個以樂器爲兵器的仙門,更是十大仙門中唯一一個全是女弟子的仙門。就在離此處五里外的錦山,那可是美人如雲,樂聲齊聚之地。”
“去過?”
“見過?”
“沒。”
一陣唏噓,其餘兩人人頓時失去興趣,試圖尋找新的話題。
“不過這位名叫鶴筱的仙子,是近年來明月觀新嶄露頭角的年輕一輩。”那人捂嘴笑着,刻意壓低聲音:“傳聞早幾年的時候,這雲鼎少閣主君千羽曾在錦山山腳下調戲過她,被她一通好揍!”
自己這些年來躲着雲鼎,順帶連雲鼎方圓百里都避開了,還能在五里外的錦山山門前調戲人家明月觀仙子?
君諾不由得一聲冷笑,引得三人紛紛轉頭,她訕訕道:“我聽聞,君千羽多年前便離開了雲鼎,從未回來過,又怎麼會出現在附近的錦山?”
話未說完,自己啞然,其他人亦啞然。那人斥道:“長大之後回來的不行麼?經過這附近不行的麼?你要不信你給證據啊?”
君諾呵呵一笑,摸了摸眉毛小聲嘀咕:“明明是你們說人家的風流韻事,怎的要我來證明。”
這小小的質疑之聲,只掀起了小小波瀾,三人很快便拋諸腦後,繼續閒談八卦。
“且不說這調戲鶴筱一事,各位可曾聽聞過君千羽與那乙女國公主的一樁美談?”
“傳聞中那上天入地當世無雙的絕世公主鳳依,與君千羽之間的那些故事,不都被記載到了《應天冊》之上!”
“對啊,因了這件事和那東琴詭殺一戰,這君千羽才躋身‘仙門六公子’之一,還得了一句評語,叫做‘雪衣翩翩少年郎,千羽醉觴驚世俠’。”
“是啊,聽來何等恣意瀟灑,哪想到這“千羽”不是這個“千羽”,是個女子啊。”
“嗨,就這女子,還敢與雲鼎外家做賭,賭誰找回他們雲鼎的青珩劍,誰就做少閣主。也不怕那外家君千文暗中就把她給……”那人以手做刀,做出抹脖子動作,引得另兩人唏噓。
“可不管是不是女子,好歹‘君千羽’大名也是四登《應天冊》,不至於這般一無是處吧?”
“這可不好說,她與應天門於懷景可是多年相交的好友。只是誰人知曉,是不是有意結交應天門。”
“作爲好友,將冬琴詭殺一事寫入‘十大戰事’,將名字寫到六公子之三,也不算什麼難事吧。”
聽着這些閒言碎語,君諾忽而覺得有些浪費精力,當即打斷問道:“其實小弟好奇得很,到底雲鼎出了什麼亂子?”
“今日一早,雲頂內外兩家做下了一個賭約,說是尋回青珩寶劍者即爲雲鼎少閣主。”
消息傳得快不算最蹊蹺,傳得細緻才令人細思極恐。
“雲鼎閣的這個賭約針對所有君家人,但凡姓君,不論男女,不論老少,不論內家外家,皆可參與其中。你說,這樣一來是不是會互相爭鬥,甚至……自相殘殺?”
“……”
雖然知道崇英的目的是讓外家人自相爭鬥,可她卻從未料想過他們還會自相殘殺。
經此人一提,她立時想到,外家爲奪權在背地裡做了不少殺人放火的勾當,整個風氣不過是表面道貌岸然罷了,這種事情還真做得出來。
“所以呀,這個時候,外家已經在爭奪下山奪寶的名額咯。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要使陰招,這亂子一鬧起來可不得了哦。”
渾渾噩噩間,君諾一言不發起身,拉起還在挑着碗中麪條的少年轉身而去。
“誒?兄臺?這就走了?”一人在她身後驚呼,卻忽而瞪大雙眼,迷迷瞪瞪捅了捅身側之人,“她後腰上那是什麼?”
雪衣青年,雙十年華,一支血玉簪高挽髮束,甚是奪目。一張俊俏的臉,比之男子多一份美色,比之女子多一絲英氣。更爲奪目的,是後腰上搖搖蕩蕩的一把雙鋒刀。
傳聞中,雲鼎少閣主棄劍用刀,偏偏還是一把雙鋒刀,雙刀共用一刀鞘。刀鞘總長不足兩尺,刀尖微有弧度,刀格處有長約半寸的倒刺。雙刀一黑一白,白刃名星月,黑刃名問世,就掛在後腰之上。
三人面面相覷,只覺得桌上的牛舌都不是那個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