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羈山,仙山福地,仙鶴繞空乃是常事,附近人族極少入內,卻總是能在山外便能看見雲卷之中仙鶴縱橫。
如今天神女兮在那仙鶴背上,居高臨下看去,只覺人族渺小,卻膽大妄爲,竟然欺辱妖族。
更讓她詫異的是,弋陽竟然突然出現,衝着一羣鄉間耕農喊道:“你們……膽敢闖入不羈山?”
女兮眉頭微皺,心中又是一陣厭惡。弋陽就算再醜,能力就算再弱,也能感受到自己就在這仙鶴背上,他突然跳出來維護不羈山,不是做給自己看還能是什麼?
君諾藉助女兮心境探得這天神弋陽的心思,心頭也是微微不爽利。人心如此,也怪不得女兮厭煩他。
農人見衝出來一個多管閒事的,當即憤憤不平:“他偷吃我家的雞!偷雞賊還打不得?你看,你看他頭髮上還有我家雞的雞毛。”
君諾藉着女兮雙目,順着農人的手看去,那妖頭髮上果然沾着雞毛。可這一看,頓時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這妖一頭銀髮,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一隻眼睛還腫得睜都睜不開,可他分明就是容傾啊!
果然,容傾這幅容顏自三千餘年前化爲人形,便一直如此。那他豈不是傾國傾城了幾千年?也不知這幾千年爲何沒有人傳頌過他的絕世容顏,奇哉怪哉!
“那也不能在這山裡打!”弋陽道:“仙山不羈山,天神女兮清修之地,你們不能擾了她。”
農人怒衝衝道:“這裡哪裡是不羈山?我們就住在山下,從來都進不去,你當我們傻啊!”
“不是你們進來的,是他,他衝破了結界,所以你們才能進來。”弋陽指着容傾道:“他是個妖!”
農人聽到弋陽的話,忽而更加冒火:“白頭髮的就是妖啊!那我們村裡好些個呢!我們就是氣不過偷雞賊偷了雞,礙着你了?你是不是他同黨啊!”
弋陽也有些氣惱:“我是天神,則能與低賤的妖相提並論!”
君諾心頭一跳,瞬間對這弋陽厭惡又多增了幾分。但一想,從古至今,別說是天神了,恐怕對於人族而言,也完全無法理解爲何樹能變成人,獸也能變成人,他們本質不還是樹和獸麼,不還是異類麼?
歧視和偏見由來已久,在每一個族類中都是存在的。
君諾感覺到女兮微微皺起眉頭,甚至頭皮發麻,突然有那麼一絲絲理解了女兮對弋陽的厭惡情緒。
農人全都看向弋陽,一個個眼神中都充滿了極大的疑惑和鄙視,就他那唯唯諾諾的神態哪裡像個神?
容傾卻在這個時候從地上站了起來,農人本來打他打得激昂的很,卻突然被他嚇得紛紛後退。
容傾一轉身,君諾明白了,他臉上的傷已經沒有了,一張臉恢復了血色,那絕世容顏在一旁弋陽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傾國傾城。
君諾明顯感覺到女兮的心狂跳了兩下,顯然也是被容傾容顏所驚。
農人已經被驚嚇得紛紛後退,弋陽卻不依不饒地攔阻容傾,“你做什麼?這裡是仙山不羈山,天神女兮地界,你一個妖……”
容傾輕輕側頭,一臉冷漠地看去,那一雙深沉的眼眸和君諾所見大爲不同,不僅沒有慾念,甚至還沒有任何情緒。這個時候的他沒有在乎,也沒有不在乎,平平靜靜,凡事都事不關己。
“夠了!”女兮終於開口說話,仙鶴在空中俯衝又上升,緩緩盤旋。
農人被驚得張大嘴久久反應不過來,忽而有個人噗通跪倒在地,這一帶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連連叩拜。
君諾能感覺到微風習習,衣袂飄飄,踏足仙鶴之上,昂首挺胸,大有俾睨天下的仙人之氣。
女兮雖然對農人跪拜極不情願,卻又很享受看見他們一臉膜拜的神情。
女兮一躍落地,衣袂隨風翻飛,緩緩走過跪地的農人,又與弋陽擦身而過,直接走到容傾面前,對她一笑:“狼妖?”
容傾靜靜看來,看的君諾既陌生又暗暗激動。
“雪狼!”原來妖王容傾惜字如金,是一直就有的習慣。
女兮笑了笑,一揚手扔出一塊玉石,又對農人道:“你們走吧,他偷的雞我賠了。”
君諾感覺到手一揚一扔又收回,瞬間有些不爽快。好歹自己也在這身體裡,好歹自己從來不會偷了人家的雞吃還不給錢的,好歹給錢也會恭恭敬敬放到人家手裡……
君諾忽而頓悟——天神女兮輕賤人族。
那農人看着玉石卻依舊跪地不起,也不敢伸手去撿。
女兮冷冷問道:“不夠麼?”
那丟雞的農人連忙撿起來,道:“夠夠,多謝天神女兮。”
弋陽不失時機補了一句:“還不快滾!從哪來從哪滾出去。”
女兮眉頭一皺,等着農人都跑走,又對弋陽笑道:“多謝幫我護衛不羈山,早些回去吧。”
弋陽還想說什麼,卻見女兮轉而對容傾道:“雪狼妖,生於冰原?”
容傾依舊冷漠一陣纔回答:“冰原極北之地。”
女兮笑了笑,問道:“爲何總是慢一些纔回答我?”
容傾眉毛一挑,有些孤傲地問道:“能信你?”
“當然能。”女兮笑道:“沒有去處就留下吧。”
容傾愣在當處,弋陽愣在他身後,君諾愣在女兮的記憶中。
容傾問道“我爲什麼要留下?”
女兮笑着轉身,便走邊回答:“留下來,就不用偷雞吃,還不用擔心沒住處。太陽大了有樹可以遮,雨大了有山洞可以躲,總之是……不用再漂泊了。”
漂泊?君諾回想起剛纔容傾那一身衣物,的確有些陳舊破爛,只是因爲極度愛乾淨所以纔打理得整潔,但其實看起來的確是常年吃苦捱餓被人追打。
女兮感覺到容傾沒有迴應,又道:“我還能助你修煉,早日大成,從此不再被人追打,不再被人欺負。”
容傾追了上來,問道:“那你又是爲什麼?”
女兮停下步子,笑看容傾:“我是天神,我這不羈山仙氣充沛、美景如畫,我卻剛好缺一個長得好看又聽話的僕人。你……剛剛好!”
君諾聽到這話不由得有些汗顏,女兮竟然跟自己一樣,對長得好看的多一份寬容。自己凡人一個,見了傾國傾城的容傾自然深陷其中,可女兮是個天神,見過的俊美同族衆多,竟然也會被容傾容顏所迷。奇談一樁!
容傾沒有回話,只是定定看着女兮,似是在思考到底該不該信她。
女兮笑道:“你可先留下來,如果覺得不好再離開,我不會阻你。”
“好。”容傾的一個字,引得女兮美美一笑。
但是餘光之處,君諾分明感覺到了站在不遠處弋陽的身影。不用看也能猜得到,此刻的他定然是惡狠狠瞪着容傾,一臉殺意。
時光匆匆,數年流轉,對神族和妖族來說,卻只是飛短流長。一年年過去,女兮又聽聞兩位天神渡劫失敗,心理始終惴惴難安。
繁花翻飛,不羈山櫻花樹下,容傾趴在地上睡着了,那銀色長尾一會煽動一下,一會又煽動一下。
女兮將一朵粉花戴在他銀色發間,笑道:“小狼妖,你到不羈山已經十年啦,算十歲了吧?”
容傾嘟了嘟嘴:“一百多歲了,自我化成人形少說也有一百二十多年了。”
“好,一百二十歲了。”女兮忽而笑得很是燦爛,似是很滿足於現在閒散的一天天。
“姐姐?你怎麼從來不去塵世裡?”
聽到容傾喚女兮姐姐,君諾的心底莫名覺得熟悉,又莫名覺得哀傷。化身小乞丐的容傾,也曾一次次這樣喚自己,可那個時候,他心裡想的是誰呢?
“塵世?”女兮略一沉思,嘆道:“你可知世人如何看我天神?他們覺得你是神,你就得什麼都能解決。什麼人家的牛丟了,什麼人家的老者病了,什麼人家的夫君棄了娘子,都希望我去解決。若是幫忙解決了,嘴裡唸叨着謝,可心裡總不是那麼虔誠,若是解決不了,好一點的便暗自不採,惡一點的便會無端咒罵。”
容傾一聲冷哼,“人族不是一向如此麼?他們也瞧不起我。”
“所以啊,我在這天地間五千年,所獲的最大感慨便是……活着,爲自己活着,自私一點沒錯。”
容傾似乎是沒懂,又似乎是沒聽,長尾晃了晃。
“小狼妖,如果有一日我爲了活着,傷害了你……你會恨我麼?”
容傾終是認真的看了過來。
君諾眼中的容傾依舊那般沉穩淡漠,但她心中感知到的女兮卻似乎心跳加速。
“姐姐會麼?”
容傾的防備之心好像還挺重。君諾不由得偷笑。
“隨口說說。”女兮笑了笑,嘆道:“可惜你是個狼妖,若你出生神族,以你的容顏,你的聰慧,必然會成爲整個神族都追捧的無上天神。”
容傾直起身來,嘆道:“姐姐,不要總叫我狼妖,我說了,我有名字了,叫容傾。”
女兮緩緩問道:“我問你好多次了,爲何執意要叫這個名字?你總是不肯告訴我。”
容傾雙目無神,望着樹上翻飛而下的櫻花,回道:“傾國傾城之容啊,當得起這個名字嘛。”
女兮忽而微微發顫,君諾只當是她聽了容傾的話被驚訝到了,卻沒料容傾也忽而凝聚起心神來。
君諾卻暗自讚歎:臭美!
女兮的神色很快恢復平靜,看着雙目慵懶,盯着櫻花下落的容傾,忽而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來,輕輕戴在了容傾的腰間,笑道:“這個送給你了,它的名字叫‘千秋’,是千年以前在西荒熔火深處尋到的一塊浴火不化的玉石所制。因爲夜色之中可以發亮,所以得了‘千秋絕色’之美譽,正配你。”
容傾慵慵懶懶用指尖挑起看了一眼,沒有什麼感覺,便又去看那櫻花飄飛。
女兮知他心性,一笑了之,“容傾,你可是救世和救人有何區別?”
容傾冷冷地搖頭,似乎沒有興趣。
女兮淡笑:“這世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妖,每一個獸,甚至是魔,都有想要生存下去的慾望。輕取性命,不如維護性命。於能力強大者而言,不傷,不殺,便是救世。”
“姐姐跟我說這做什麼?”容傾淡道:“我沒事又不會去殺人。”
女兮輕輕一笑,卻忽而眉頭一皺,心頭泛起一股厭煩之意。
君諾猜都能猜到,一定又是那個弋陽來了。